第2节
  小花愣在原地,她太小了,不明白什么是死。但她悄悄摸了摸奶奶的手,奶奶却没有和以往一样回握她。
  小花忽然明白,以后奶奶可能都不会拉住她的手说话了。
  她的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小花只有三四岁,开始学着大人说话,她记得奶奶总说日子太苦了,落完了泪,小花仰起头:“奶,不苦了。”然后她帮着姐姐,把推车推进了黑漆漆的屋里。
  外面冷,这是奶奶最后一夜了,不能凉着。
  屋里还有个孩子。
  “姐。”小男孩轻声唤。
  小树又嗯了一声:“睡吧。”
  她说:“明天,我们把奶奶葬了。”
  屋子里潮湿,但收拾得还算干净。小树脱了衣裳,觉得非常疲惫,她把小花小草揽在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小花小草睡在姐姐的两边,两个孩子隔着姐姐对视着,明白了各自的想法。
  他们只有姐姐了。
  三个孩子,一个去世的老人,在屋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小树还睡着,她累了太久了。外面有了敲门声:“小树!小树开门啊,王大夫叫我们来的。”
  小树立刻惊醒,她穿上衣服,去开了门。门口站着几个年轻人,看到了屋里的几个孩子,有些心软。
  “才这么大一点……”有人轻声说。
  是啊,三个孩子而已,最大的也才六七岁。
  才那么大一点,命运的尘就砸了过来。
  几个年轻人说明了来意,是王大夫找了他们,说这里有个老人去世了,家里只有孩子,没法子入土。于是,他们过来帮忙。
  小树道了谢,从屋里推出奶奶,小花跑过来,想帮忙推车。
  小草可怜地坐在床边,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姐,”他轻声喊:“我也想去送奶奶……”
  但他只有一条腿。
  那几个年轻人把推车接过去。然后,小树把小草背起来,小花跟在她身边。小花有心脏病,脸色苍白,也走不快,小树便放慢了步子,不让她着急。
  三个孩子跟着这几个年轻人,往外面走。
  他们走到了不远处,这里埋着很多人。年轻人挖了坑,让三个孩子洒了第一把土,然后土一锹锹盖上。
  黑色的简陋棺木慢慢被掩埋。
  小花和小草呆愣愣看着奶奶的坟,虽然大概知道,以后不一样了,但这毕竟是他们第一次直面死亡。
  小树和这个老人没有多少相处的时间。她来时,她已经去世了。
  但她知道,这位老人,对三个孩子有恩。她扭头对弟弟妹妹说:“奶奶以后都不回来了,给奶奶磕头。”
  这句不回来了,让小花小草难过起来。
  他们哭出了声。
  小树带着两个孩子,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之后,那些年轻人帮她,把两个孩子放在板车上。来时,板车是已逝去的生命,回时,是两个幼小的孩童。
  几个年轻人推着板车,跟他们回了家。
  小树知道,若是在自己的时代,旁人帮了忙,是要做饭款待一番的。可是,家中粮食不多,她给不了什么回馈。
  想了想,她跑去房里,拿了几个窝窝头,分给了那几个年轻人,算是谢意。
  那几个人接了窝窝头,心里一酸。
  三个孩子,怎么活啊……
  忽然,有个心善的,忍不住开了口:“不若,去我家吧。”
  “起码有口饭吃。”
  但话一开口,那人就有些后悔了,他家也不富裕,他一冲动将三个孩子带回去,自家的孩子该怎么养活?
  但幸好,小树摇了头:“谢谢大哥。”她声音平平板板:“我不去你家了。”
  她微微抬头,眼睛绕过树木,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想,”她顿了顿,又说:“我想带着弟弟妹妹去大城市。”
  她有两个弟弟妹妹啊。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弟弟没了一条腿,妹妹天生的心疾。
  她觉得,这就是上辈子的两个妹妹来找她了。她们终究还是担心姐姐,跨域了那么远的时空和生死,跟过来了。
  小树记忆里听奶奶说过,奶奶说,山里什么都没有,但外面的大城市啊,许是能治好小花的心疾。
  小树拿定了主意。
  这辈子,她不会再让两个妹妹辛苦了。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这段时间里我阳过了,也结婚了,终于有时间啦,希望大家都身体好好的,快乐一整年!
  第2章 自有归处
  山里还有些人家。
  第二日下午,便有人来找小树他们了。三婶子是拿着陶罐来的,里面是难得的鸡汤。她的儿媳妇坐月子,家里才有了这点好东西。
  三婶子来了之后,便忙着给三个孩子一人倒了半碗鸡汤。
  冬树将自己的碗往三婶子那里推了推:“婶子吃。”
  三婶子笑了笑:“我在家吃过了。”她看着冬树的目光,有点心疼,又有点无能为力。冬树太懂事了,自己的孙子明明和冬树一样的年纪,还在家时常哭闹着要吃糖,冬树却得抚养着两个残疾的弟弟妹妹。
  “小树啊,”三婶子轻声叫了她一声。
  鸡汤里零零散散还有些切碎的蘑菇,冬树将碗里的蘑菇挑出来,放到小花和小草的碗里。听到三婶子叫自己,她抬起头:“婶子,怎么了?”
  冬树一抬头的时候,小花和小草便悄悄又将自己碗里的蘑菇又挑到了姐姐的碗里。
  三婶子看到了他们三个之间的小动作,心里更加酸涩得难受。
  其实她今天是有事才来的。她堂哥的邻居夫妻身体有些问题,生不了孩子了,听说了小树之后,求她来问问小树愿不愿意给他们家做女儿。
  可三婶子也明白,她那个堂哥的邻居家,愿意要懂事又健康的冬树,可是不愿意要残疾的小花和小草啊。要是冬树走了,六岁的小草和刚四岁的小花,又能怎么办?
  三婶子心里一阵阵难受,等到三个孩子吃了饭刷碗的时候,她最终还是开了口。
  她让小花和小草去屋里歇着,她站在冬树旁边,小声问:“小树,我家有个亲戚……家里没孩子,问你愿不愿意去?”
  “那户人家很好,为人良善,就是实在生不了孩子。”三婶子轻声说:“以后家里也只有你一个孩子,肯定对你很好。”
  冬树刚刷了两只碗,碗上有缺口,划了一下,让她的手有些疼。她站直身体,看向三婶子。屋里还有两个孩子,她要是走了,小花和小草怎么办?
  但冬树看过去的时候,三婶子的视线躲躲闪闪,并不敢直视。
  冬树前世也是从苦日子过出来的,她知道有心疾的孩子,和缺了一条腿的孩子,其实很多时候都被人在心中视为抛弃了。
  冬树无声叹了口气,没问她那两个孩子怎么办,她继续将最后一只碗刷干净:“不了,婶子,我得带着我弟弟妹妹去大城市看病。”
  三婶子一惊:“你们三个孩子,怎么去啊?”
  冬树也不知道,但她极为平静:“总有法子。”
  冬树看得很明白,在这个大清山里,她带着小花和小草,最好的也就是能活下来。既然如此,还不如出去找一找活路。
  山中人家住得分散,也都没出过远门,冬树找他们问了问,自己又去找了找,终于发现在山脚下,其实有条盘山路,山上偶尔有大车经过。
  冬树心里有了计划:“我带你们去搭车。”
  小草拄着拐杖,右腿膝盖下空荡荡的,家里布料不多,奶奶就没给他做多余的裤腿,小草有些胆怯:“奶奶说过,那是大货车,不带人的。”
  冬树点头:“我知道,我们给钱就好了。”
  小花嘴里喊着手指头,她太瘦了,像个孤苦伶仃的小鬼怪,声音嫩嫩的:“我们……没有钱钱。”
  “会有的,”冬树告诉她,小花这样,让她觉得可爱又可怜,于是冬树伸手摸了摸小花的头顶,小草抬起头,期待地看着姐姐。
  冬树只好又摸了摸小草的头顶,两个孩子的头发都不长,毛茸茸的,隔着头发能感受到头顶散发的温热,让冬树心里变得柔软起来,但信念更加坚定。
  “我们会有……钱钱。”冬树学着小花的幼稚措辞。
  小花只有四岁,姐姐说什么,她都信,于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嗯!有钱钱!”她的小脑瓜有些简单,从钱钱立刻联想到下一步,她吸了吸口水:“钱钱……有糖糖!”
  但小草已经六岁了,比妹妹多出的两年时光,已经让他明白了更多的事情,他小声说:“挣钱很难……”
  “我在呢,”冬树说:“有我在,你们什么都不用怕。”
  冬树出门打听消息时,遇到的村民也会劝劝她。有些人隐晦地劝她放弃两个孩子,自己去找个更好的活路,也有人劝说冬树长大一些再离开,但都没有劝动。
  既然没有劝动,村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尽管他们知道小树带着弟弟妹妹出发,也许是死路一条,但他们家里也都养不起三个孩子,只能闭嘴。
  村民们竭尽所能,给了他们能给的帮助。
  有人给了她饼子,有人给了她自家捡到的罕见的山珍,没有人给她钱,毕竟大家都没有。
  最后,还有一户人家提供了一些有用的信息:“我记得你奶奶之前说过,在蔚市里好像还有个亲戚,住在黄叶胡同,但亲戚关系有点远。”
  意思很明显,有亲戚,但人家不一定愿意帮。
  冬树记下了那个远方姑奶的名字和住址。在之后的几天里,她去了山中,摘了不少蘑菇,她胆子大,虽然身体还弱,但上辈子的本领都还在,敢在林子里走得远一些。
  没几日,她便摘了不少蘑菇,甚至还找到了松茸。
  在山中确实危险,有一次她又遇到了狼。她和狼正面相对,这次狼不打算退了,呲着牙准备进攻。冬树权衡了一下自己和狼的力量,若是她再大一点,就敢和这匹狼打,但她现在实在太小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冬树不着痕迹,轻轻往后退了一步,在狼奔袭过来的刹那,她迅速攀上了身边的大树,树下散落了她摘的蘑菇。
  狼在她脚下盘旋了很久,甚至还吃了一口她掉落的蘑菇,觉得不好吃,又吐了出来。它仰着头盯着头顶的小树,甚至还在树下睡了一觉。
  小树不急不躁,她只是有些担心小花和小草会不会害怕,但她宁愿让两个孩子害怕一会儿,也不敢冒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