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但是剑主能不能有还不一定,多少年后出也不确定。几百年了都没出过,当今形势如此不明朗,真的能再等那么长时间吗?
  众人皆是忧心忡忡,只能安慰自己,先生有预知卜算的能力,说不定是看出了什么,只是没说。
  这话题聊得一圈人都心情沉重,桌上饭菜凉了都无人吃。
  倾风捋了捋思路,问:“陛下失踪,先生没说过什么吗?”
  柳随月:“先生说:等。”
  倾风讶然道:“等,陛下就能回来了?”
  “先生是这么说的。”
  倾风心道,那你们先生确实挺神的。
  柳望松难得正经,肃然地道:“除了等也别无他法。陛下失踪本就蹊跷重重,我们不知陛下如今身在何处,也越不了两境的边界前去营救。先生这样说,就证明陛下尚有一线生机,只是不知这一线生机,隐在何处。”
  众人没说的是,这是陛下的一线生机,许也是人族的一线生机了。可惜当真是渺茫,皆觉得希望寄于此处堪称荒谬。
  柳随月窥觑着倾风的脸色,惆怅说:“天下兴亡系于一人,纵是先生,也深感无力吧?”
  倾风赞同点头。听着白泽是挺惨的。
  “所以,要有什么事……”柳随月说到一半,顿了顿,又诡异地咽了下去,“没什么。”
  吃过饭,柳随月又带着倾风将刑妖司各处地点都认了一遍。因傍晚还要习武,同倾风知会了声,才转身走了。
  陈冀一直到晚上夜黑才回来,出了满身的汗。
  倾风屋里的活儿都做完了,烧好水让他去洗,自己蹲在门口搓换下的衣服。
  风吹林梢,暗影憧憧,春夜的静谧很快被不速之客打破,就听远处山道上有人中气十足地喊话:“陈冀,滚出来喝酒!”
  陈冀没理,搬了张小马扎到院子里,坐在倾风对面跟着洗衣服。
  师徒二人辛勤劳作,可无奈有人看不惯他们这踏实平和的生活,先前那人又叫了帮手来,大晚上一群人鬼哭狼嚎地在外面叫阵:
  “陈冀,有本事出来比剑!”
  “陈冀,出来,躲在徒弟身后算什么好汉?!”
  “陈冀,走不动道了吗?真的老了?”
  “烦死了。”陈冀终于不堪忍受,一甩手上的水渍,说,“你等等,我去同他们讲讲道理。”
  倾风心下感叹,陈冀怎么那么受欢迎?
  刑妖司的夜可真是喧嚣。
  她洗完衣服回到屋里,准备躺下休息。不料刑妖司这帮人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到了晚上接二连三地开始作怪。没清净多久,一群陌生的年轻人接了他们师父的班,流连在山道上不走,呐喊道:
  “陈倾风——出来与我比试!”
  “陈倾风,听说你是陈冀的弟子,我来同你一试高下!”
  倾风还听见陈冀的声音里混在里面喊:
  “倾风,有本事出来,躲在你师父后面算什么好汉?!”
  倾风:“……”
  这帮憨傻的,吵得她大半夜都没睡着。
  第二日早晨,山上钟鸣一声接着一声敲响,祭祀的仪式天不亮就开始了。
  等倾风起床,在院里练了一个时辰的剑,陈冀已经回来。
  他看起来不怎么高兴,倾风同他说话,他也失神地没理,在院里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过清醒过来似的拿着剑起身,道:“我出去走走,你记得吃饭。下午带你去见先生,不要去别的地方乱逛。”
  院落空了下来,倾风以为他是睹物思人,没有追问。拿起扫把清理了一下落叶,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打开一看,见又是林别叙。
  他视线朝倾风身后转了半圈,问:“陈师叔呢?”
  “不在。”
  “哦。”林别叙今天穿的是一身白,倾风以为他该一同参加过祭祀才对,却听他问,“我要去英魂殿,你要不要一起?”
  倾风不明所以:“不是说,不是刑妖司的人不能进去吗?”
  “没有这样的规矩。”林别叙主动侧步一退,做了个请的手势,“一道吧。我猜,会有你感兴趣的事情。”
  第23章 剑出山河
  (还是尚有一股意气,敢一剑荡清浊。)
  倾风心中疑窦丛生, 盯着林别叙审视半晌。可惜这人的表现向来是完美无缺,他不愿意透露的事情,任谁也读不出分毫。
  倾风便放下扫帚, 随他走了出去。
  春季雨水充足,空气潮湿。今日就是阴云,没有昨日的明媚。乌云沉沉下压,可待过了这一片山峰,在前面地界,天又晴得碧蓝。
  倾风走到一半, 从路边的林子里顺手折了根树枝下来,摘掉上面的叶子,调整成趁手的长度。又弯下腰在地上挑拣了几块大小合适的石头,分别藏在袖口、腰间,好在必要时分出其不意。
  林别叙静静看她动作,笑着说:“见你这样是要去打架的。”
  倾风反问:“你不是来找我去打架的?”
  昨日柳随月几次阻拦不想她去英魂殿,今日林别叙又亲自过来请,料想里面是有什么乾坤,等她出场才能凑出一局好戏。
  哪有比打架更好看的戏?
  不过毕竟是刑妖司, 带剑去太明显了,事后不好找借口。备几块石头而已, 不是合情合理?
  林别叙抬起手,掐着两根手指:“我今日早晨给你算了一卦……”
  “你不必给我算卦!”倾风打断了他, 将树枝插到腰后, “我没兴趣!”
  林别叙非要做同他那张脸不相称的事情, 讨人厌地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不吉。你要做什么决定之前, 可先想想。”
  倾风“啧”了一声, 烦躁道:“你不给我算, 我每日都是大吉!”
  倾风不喜拖沓,赶路风风火火,转眼已到英魂殿。
  年轻一辈的弟子们还在殿外排队,等着入内祭拜。檀香的味道浓得呛人,同那弯曲的队伍一样,一直散到了长阶旁。
  柳随月立在大殿门口,手里抓着一捧点燃的香,脸庞蒙在缭绕的烟雾中,见人过来就分三根。
  她张大嘴长长打了个哈欠,麻木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忽然察觉身边有人靠近,眼也不看,抬手就拦:“排队啊。”
  对方将她手臂按下时,她才发现来人是倾风。早起的困顿陡然被吓得一干二净,魂魄都要飞出去了,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朝里殿某个方向扫了一眼,等回过神,又僵硬得一个急转,把脖颈掰正回来。
  柳随月扯出一个笑容试图蒙混过去,可倾风哪那么没眼色,一脚踩着门槛,上半身前倾探入殿内,已看清了她几次想阻止的东西。
  英魂殿内的牌位虽主要是按辈分进行排放,可陈氏族人的灵牌大多都置于左侧。一排排刻着“陈”字的灵位最前面,有一个名字格格不入得醒目。
  纪怀故那三个大字仿佛是吃人血肉的怪物,端放在那儿,张牙舞爪、耀武扬威。
  倾风不知是谁故意做的安排,其险恶的用意她已领会得一清二楚。
  纪怀故死在界南,亡于倾风,可他要往后所有给陈氏祭拜的人,都一同给纪怀故上柱香。若是后辈在祖宗前跪下磕头,也得对纪怀故屈膝。
  今早陈冀过来参加祭祀,见到这一面墙的灵位,是上了香还是叩了首?
  怎么没直接劈了那块牌!一把火将它烧了!
  倾风气得两眼通红,手指脊背都发着抖,粗重几个呼吸,却狰狞地笑了出来:“好啊,好!”
  柳随月生怕她被激得失了理智,真去砸了殿里的东西,那是要出大事的。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倾风反手一挥,将她握着的香全部打到地上。
  火光在地上飞溅,周围一圈的人都朝后跳了开来。
  后方静候的弟子们顿时骚动不止,出列喝道:“谁敢在英魂殿前面闹事!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英魂殿?”倾风咬着后牙槽,一字一句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恨极道,“这地方真是平白脏了!”
  众人闻听此话,脸色剧变:“你在胡说什么!你这是大不敬!”
  殿内主事的人走出来,厉声质问道:“你在做什么?”
  倾风抬袖粗暴在脸上一抹,擦去眼中的湿意,指着殿内嘶声问:“那牌位是谁摆的?”
  “我摆的,怎么了?”那人傲然站在殿内,露出了然神色,“原来你就是陈冀捡回来的那个孩子,他没教你规矩吗?英魂殿前,休得无状!要么进来叩拜,要么滚!”
  他欣赏着倾风的愤怒,又不满足于此,于是轻描淡写地往里面添柴加火,好看到倾风失控癫狂的样子。抬手指着一侧的蒲团,说:“陈冀今天也来了,你师父进这英魂殿,都要恭恭敬敬下跪行礼,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天光灰暗,烛火橙黄,内外的光色交加在那中年男人的脸上,纵然他原本眉目清秀,落在倾风眼里也只剩面目可憎。
  倾风生平从未有过这种理智近乎崩断的狂躁,感觉每一次呼吸都是滚烫的火气,脑海中反复出现着剑刃银光出鞘的画面。
  手指上的每一根筋脉都在狂跳,都在叫嚣:握剑,杀人!
  只要剑刃一斜,刺进他的血肉,割断他的脖子,那浓勃深沉的积愤和邪意暴戾的杀气就可以缓解。
  满脑子都是血腥的戾气!
  而倾风的面色越是阴冷,越是凶狠,男人的表情就越是畅快。
  他轻蔑地抬起头,注视着她在疯狂的边缘挣扎拉扯,自我折磨。手中也已握紧了剑,只等她出手。
  外面的人听见这些话还意识不到什么,柳随月吓得心跳都快停了。又不敢再去劝哪一方,见林别叙还在一旁一动不动,脑子胀得发疼,慌乱道:“别叙师兄,你为何要带她过来啊!”
  林别叙敛眉不笑的时候,柳随月看着他也是会害怕的。
  因为他一抛却亲近随和的假象,整个人便犹如深不见底的暗渊,叫人琢磨不透。你注视着他的眼睛,也不知他是喜是怒,是恶是善。
  就好似他此时唇角是上扬的,眼中却不盛笑意,晦涩迷离,语气幽深地道:“而今的刑妖司,人人谨慎,人人知进退,人人顾全大局,人人说难言之隐。我就想知道,是根断源绝、痼疾难医了,还是尚有一股意气,敢一剑荡清浊。”
  柳随月被震得说不出话。
  倾风深吸一口气,到底是克制住了,退出大殿,高声道:“纪怀故是我所杀,我亲手杀的,他该死!你们既要将他摆进殿里,那就把我陈氏的灵位都请出来!与他共处一殿,我陈氏不受此辱!”
  男人朝前走近一步:“笑话?你说的话能代表得了陈氏?陈冀都没开这口,你以什么身份站在殿前大放厥词?你别忘了,你根本不姓陈!”
  倾风问:“你姓什么?”
  男人:“记住,我姓赵!”
  倾风骂道:“我管你姓赵姓狗,你跟纪怀故是什么关系!”
  男人勃然大怒:“你这野种,胆敢放肆!”
  “放肆?我是不惧坦荡示人的,你敢吗?拿捏?你凭什么拿捏我?你不知道我是个疯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