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黎导。”
  带着显而易见的愠怒,江斯年冲进了试镜的房间。
  然后他就看到他的江太太面色惊惶地扑到了他的怀里。
  带着全然的依赖。
  似乎是因为看到了江斯年,刚刚还能支撑她故作镇定的力气在这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薄薄的眼皮洇出一圈红,下唇也被她咬出浅浅的牙印。
  看上去可怜极了。
  这一刻, 江斯年的心仿佛被丢到了滚烫的岩浆中。
  被撕扯,被侵袭。
  他明明知道黎严不可控,可他还是让他们单独相处了。
  是他给了黎严伤害林星津的机会。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 江斯年的脸沉得更厉害了。
  如果不是因为林星津需要他, 就连江斯年自己都不确定,他当时究竟会不会对黎严动手。
  林星津紧紧地抱着江斯年, 力道大得似乎要他的黑色衬衫撕裂。
  鼻尖处充斥着让她心安的木质香调。
  清冽淡雅的气息,强势而充满占有欲地将她紧紧包裹起来。
  那晚的大雨和血色渐渐消退,窗外温暖的阳光重新降临。
  树影在墙上映出斑驳的痕迹, 风轻拂,光影也跟着一晃一晃地浮动……
  分明再寻常不过的场景,落入林星津的眼中,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她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无法从那晚的梦魇中走出来, 可江斯年用他的身体, 用他的气息, 用他所有的一切,为她筑起了一道高墙,将那些企图吞噬她,毁掉她的负面情绪尽数拦截在外。
  林星津越发用力地抱住江斯年。
  她想,命运终究还是垂怜她的。
  江斯年只当她是吓着了。
  骨节分明的大掌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用最温柔的语调安抚着她,“别怕乖乖,我在呢。”
  黎严面色灰败地看着在他面前相拥的两人,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
  跟魔怔了似的。
  跟沈晨闹掰的这些年里,他时常会梦到她。
  梦中的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沈晨和林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每当午夜梦回时,虽然心头总是萦绕着巨大的失落,可黎严还能安慰自己,至少沈晨是幸福的。
  对他来说,只要沈晨过得幸福就够了。
  黎严从来没想过,也不敢去想,他那么那么喜欢的人居然很早之前就已经去世了。
  对于沈晨的死因,江斯年含糊其辞。
  可即使江斯年不说,黎严就猜不到了吗?
  总归跟林缜有关系。
  他调查过,林缜现在的妻子是他之前的秘书。
  讽刺的是,沈晨去世的同年,他就迫不及待地跟这位新欢领了证,甚至还立马有了新的孩子。
  毋庸置疑,林缜出轨了。
  于是多年的梦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黎严无数次梦到沈晨倒在血泊之中,满脸血泪的向自己求救。他想要冲过去,可脚下却如同生了根,寸步难行,最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晨在血泊中痛苦挣扎,最终没了声息。
  很多个晚上,黎严根本不敢闭上眼睛。
  当初沈晨走得决绝,他也跟赌气似的,愣是这么多年都没有主动跟她联系过一次,冷硬地做到了对沈晨不闻不问。
  黎严时常在想,如果当初他能再努力一把,沈晨也许就不会跟林缜走了。
  又或者,如果他不这么意气用事,不断绝跟沈晨的联系,说不定就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异样,及时将她从这段痛苦的婚姻中拯救出来……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只有无穷无尽的“懊悔”。
  他总以为这辈子肯定还会有机会再跟沈晨相见。
  却从来没想过,两人闹得不欢而散的那一次竟然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这让黎严怎么接受得了!
  —
  黎严知道自己吓到林星津了。
  他口口声声说着林星津是最无辜的,可当他看到与林缜有几分相似的林星津时,他到底还是迁怒了这个无辜的孩子。
  清醒过来的黎严不住地在心里唾弃自己。
  沈晨去世那年她才十二岁,以林缜的薄情和他母亲的刻薄,绝对不会好好对待这个沈晨留下来的孩子。
  亏他自诩是全世界对沈晨最好的人,可对她的孩子却从未上心过,任由她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中长大,他有什么资格凶林星津。
  他不光没资格,他还欠林星津一个郑重的道歉。
  江斯年阴鸷的眼神骤然落在黎严身上,让他已经迈出的脚步一顿。
  “黎严导演,趁我现在还好说话,请你立刻离开这里。”
  墙上斑驳的光影渐渐落到了江斯年身上,在他脸上投下一团明暗交错的光痕,叫人有些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但他的声音又低又轻,带着某种快要压抑不住的暴戾。
  “江总。”黎严的声音有些晦涩,“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对她说句‘对不起’而已。”
  江斯年将林星津按进自己的怀里,伸手捂住她的耳朵,生怕她会从黎严口中再听到一些不该听的话。
  做完这一切后,江斯年泛着凶戾的审视目光再次落到黎严身上。
  片刻之后,他嗤笑一声,“黎导,你在我这里已经毫无信任可言,我甚至开始怀疑你的专业素养是否真的过关。”
  《沦陷》是一定要拍的,可《沦陷》的导演可以不是黎严。
  黎严的脸色猝然发白,眼底的青灰也越发明显。
  但他只能站在原地承受来自江斯年的质疑,无法为自己辩驳一个字。
  因为江斯年说的确实都是事实。
  他缓缓低下头颅,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苍老了好几岁,“那我不打扰你们了。”
  “黎导。”林星津拂下江斯年的手,从他怀里探出脑袋,出声叫住了黎严,“我妈妈生前说过,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我。”
  林星津停滞了片刻,短短的几句话却像是要消耗掉她所有的力气,“还有一个人是你,她说她欠你一个女主角。所以不管《沦陷》的女主角是谁,我都想请你好好拍完这部电影,因为这是我妈妈的遗愿。”
  黎严痛苦万分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敢开口说话,只是背对着林星津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沦陷》是他跟沈晨仅有的联系了,他穷尽毕生心血,也会把它拍好的。
  黎严的个子很高,可现在他弯垂着脊背,就像一个垂暮之年的老者,周身萦绕着趋之不散的寂寥。
  林星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蓦然一动。
  —
  起风了,窗外的树影晃动得更加厉害。
  空旷的房间只剩下林星津跟江斯年。
  江斯年见林星津目光怔愣地望向门口的方向,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细嫩的脸颊肉,“想什么呢?”
  林星津摇摇头,侧脸蹭了蹭江斯年的掌心,“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黎导也挺可怜的。”
  黎严在关于她母亲的事情上过于失态了。
  以前的她或许无法理解他的异样代表着什么,但现在她有江斯年了,对感情的事情也变得格外敏感起来。
  林星津觉得,黎严似乎是喜欢她母亲的。
  听到她这么说,江斯年不知怎的,想起了司嘉树之前给林星津取的外号——小圣母。
  他极其不喜欢这个称呼,也不希望林星津做一个小圣母。
  江斯年希望他的江太太可以肆无忌惮、毫无顾忌地讨厌任何一个人,可以肆意妄为,任性行事……
  她不需要有任何的顾虑。
  因为一切有他,他会帮她摆平所有的事情,她只需要负责高兴就好。
  当然,江斯年也不喜欢林星津将注意力放到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他突然打断了林星津的沉思:“给我看看。”
  林星津一脸疑惑地看向江斯年,“看什么?”
  “手。”江斯年言简意赅地说道。
  刚进门的时候,他分明看到林星津捏紧了拳头。
  “哦。”
  林星津将两只手都伸到了江斯年眼前,然后乖乖摊开给他检查。
  因为角色需要,她的指甲留得有些长,上面还涂着精致艳丽的丹蔻,衬得一双手白嫩纤细。
  同时也越发衬得她掌心之中的红痕触目惊心。
  果然跟江斯年猜得一样,两个掌心都被掐红了,上面的痕迹清晰可见。
  他心疼到不行。
  “以后不可以这样了。”江斯年一边轻柔地揉捏林星津的掌心,一边殷切地叮嘱她,就像是家里有小朋友上幼儿园,而为此操碎了心的家长。
  林星津盯着他轮廓完美的清隽侧脸,沉默了一会,终于问出了她一早就想问的问题:“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是说公司有很多事要处理吗?”
  江斯年既然敢出现在她面前,就没想过还要瞒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