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偏生是这间重库上多出一把锁,而且锁钥还不见了,这是明摆着有问题!
  韩陌打量门上两把锁,其中一把颜色暗沉,上有不少划痕,已经被打开,很显然这是原本就有的锁。
  而另外一把却崭新完好,不但没有任何损坏痕迹,简直新得就像是刚刚挂上去的。
  除此之外更让人移不开双眼的是,此锁虽然只是小巧的两寸来长的铜锁,但是它的打造工艺却极其精致,每一个构件的契合处都浑然天成,尤其是暗装锁孔的设置处,如果韩陌不是在东林卫见识过的锁器机关够多,他都未必能够找到位置!
  “怎么会有这样一把锁?”他环顾着吴家人。
  “这不是我们家的锁!”吴培当先道,“我们家用的每把锁我都亲自经过手,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这般的锁!”
  吴培没有说完整的话,透着惊叹,但却无人觉得态度不恰当,因为在场哪个人面对这把光看外形都能感受到它的精妙之处的锁,而能不发出同样的惊奇和诧异!
  宋延从韩陌手上接过锁头细看,也皱起眉来:“的确精妙,就算是衙门里用的锁,也少有能与之比拟的——莫非,这是来自苏家天工坊的上品?”
  第55章 这是谁制的锁?!
  天工坊的极品锁具是轻易不外传的,也轻易不给一般人家购买。这么精巧的锁,显然也只能是天工坊出品。
  说到这里他便把锁翻过来寻求印证,——世人皆知,但凡是苏家天工坊所出的锁,必然刻有天工坊的圆形标志图样。而此锁的锁梁上方,确实是刻有图纹,可是仔细辩看看之下——
  “这不是苏家的锁!”
  宋延突然间抬头,震惊地作出了这个结论。“天工坊的锁绝不是这样的字样,他们的锁上只有一个圆形图纹,而这里是两个,且都是篆刻的方形字!这绝对不是苏家的锁!”
  苏家对自家的出品是何其骄傲,对自己的招牌又是何其珍惜,他们绝对不会随意更改徽纹。这就绝对说明了这把锁另有出处,可是在锁道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能媲美苏家天工坊的锁器制品,更别说他们经手过多件苏家的锁,也没有这等精妙的程度!
  “让我看看!”
  这时一路跟在后头看热闹的韩阡拨开他哥走过来,拿着锁仔细辩认锁梁上的两个字,随后他突然道:“这是‘鬼手’制的锁!”
  “鬼手?!”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对!就是京畿近日出现的一个极厉害的制锁高手,一出道便有惊世表现,得过其锁的人赠其雅号‘鬼手’!”
  “我怎么没有听说过?”韩陌直起腰来。
  “我也是才知道啊!”韩阡一拍巴掌,“这就是刚才路上我想要告诉你的事情。
  “昨日我在国子监见到左煜兄,看他愁眉苦脸,就问他怎么回事。
  “他说,苏家近日交付给户部的一批锁还是原来的老式锁,他父亲为此感到忧虑,因为苏家给衙门这批锁已经沿用了几十年,而近日京城里出现了一位技艺十分高超的锁道高手,这让他觉得很不安全。
  “我就问了问这位高手的一些情况。他就告诉我,这鬼手制锁技艺出神入化,收取的报酬极高,动辙几百两一把,但是做工比起苏家的锁有过之而无不及!
  “本来我还不相信,但是现在我信了!”
  韩陌定定地望着他,半晌才与宋延对上眼神。
  宋延立刻道:“这个鬼手,我却也是第一次听说。”
  韩陌凝眸看回门上这把锁,伸手摩娑着锁上“鬼手”两个字,说道:“舍得花几百两银子定制这把锁的人,肯定不会是一般人。作为吴家的宗妇,十几家玉器铺子的大东家娘子,是不是正好就符合这个条件?”
  所有人的心思都还萦绕在鬼手所制的这把锁上,不曾料到这个时候他还能突然把话题绕回来,都怔了一怔,然后下意识的看向了角落里瑟索不止的孙氏。
  孙氏对上众人目光,立刻又尖叫起来:“人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杀的!”
  “也许人不是你杀的,但这把锁,一定是你买回来,并且锁上去的对吗?”
  韩陌走到她面前:“你们家老太爷虽说过世未久,但也已经有好几个月。按理说,这个时候早就应该分家了。但你们公中库房的锁钥至今还掌在老母亲手上,这是为什么?
  “原本应该继承绝大部分家产的长房,却迟迟不能拿到掌家之权,作为长媳的你,难道不着急吗?你不担心老母亲偏心,心里存着别的想法吗?”
  孙氏双手交握,站立都不太稳当了。
  韩陌继续道:“如果老母亲偏心,怎么办呢?如果她私下里偷偷把私己给了二房三房,怎么办呢?你当然想要阻止这一切。
  “正好你听说京城里出现了一个如此厉害的锁道高手,他制的锁只有他的锁钥才能解开,所以你不惜重金请他打造了这样一把锁挂上去。如此,就算你拿不了,别的人也休想私下拿走。我说的对吗?”
  孙氏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满头满脑,汗如雨下,喘息声如同风箱,呼哧不停。
  “真的是你?”吴家老二急步蹿了过来,“你这个毒妇,你竟然敢弑杀婆母!”
  他抡起手臂,照着孙氏就扇了过来!
  就在旁侧的老大吴培却抬手架住了他的胳膊:“你想干什么!”
  “我要杀了她给母亲报仇,你还想庇护她不成?!”
  “有衙门的捕头大人在此,岂能轮到你放肆!”
  吴培将他甩开,然后朝韩陌拱手:“在下与娘子为结发夫妻,深知她的为人,断不相信她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还请大人秉公而断,替家母找出真凶,也为拙荆洗清嫌疑!”
  韩陌望了一圈四面,睨向孙氏:“要找真凶,与其问我还不如问她。她既然不惜重金也要求来这把锁,那必然是有了猜疑目标。这个人是谁?”
  吴培受到提点,立刻转向孙氏:“到底是谁?你别犯糊涂了,快说!”
  孙氏浑身抽搐着,瞪大两只惊恐的眼望着韩陌:“是老二家的,是老二家的!”她转向老二吴坤:“你怎么还有脸怪我?王氏是如何算计着老太太手上家产的,你是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吴坤连连后退:“你瞎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这么做?王氏怎么可能这么做?!”
  “那你不妨回去问她,敲诈了老太太多少回?老太爷在世时收藏的那些瓶瓶罐罐,有多少已经被她以各种名目挪进了自己的小金库?你要是不知道,那你就是蠢!你要是知道,那你就跟她一样坏!
  “你也不想想你素日酒量甚好,为何昨天夜里偏偏醉得不省人事?”
  “你胡说!”吴坤怒吼,“即便分家,我二房手上的家产也不薄,她为何要这么做?”
  “那你该问问你自己!你对妾室所生的两个庶子视如珍宝,对嫡出的女儿不闻不问,就算分了家,能落到她们母女手上的家产又有几何?
  “男人靠不住,所以为自己做打算,这不就是她的动机吗?”
  孙氏咬牙切齿说完,又怒指着院门外:“你若实在不信,那现下把她传过来审问不就行了?你当面问问她,我说的是不是实情!”
  第56章 这家伙真难缠
  吴坤在孙氏质问下哑口无言。
  韩陌道:“带王氏!”
  威令之下,也无人敢予以违抗。
  韩陌把手伸向孙氏,又说道:“这把锁的锁钥呢?”
  孙氏面对他寒冰似的眼神,那股癫狂之态也稳住下来。她咽了口唾液,自腰间荷包里取出把同样崭新的铜钥。
  韩陌接在手上,将之插进铜锁,那锁孔中的簧片传来轻轻的转动声,两声之后,那锁就啪地开了!
  ……
  不出门的这几日,苏婼又派人往庄子里去了两趟,工部衙门的卷宗,重要的部份她都抄录了下来,其中有些细节是她没曾想到的,于是藉着这个机会也去验证了一下。
  连日在家中,与苏祈碰面的机会就多了,但大约是上次被她气狠了,最近这小子并不肯主动在她跟前露面,有几次被她撞见他来见阿吉,看到她之后也是匆匆就走了。
  不过据木槿提醒已经快到月底,家中每月对锁器的考核将要来临,他的“匆匆”也就不难理解了,熬不过这个考核,毕竟他屁股又得遭殃。
  下晌在耳房里研究图样,扶桑进来了:“姑娘,好像出事了!”
  不等苏婼回答,她直接走到榻前往下说起来:“你还记得上次秦公子接下的那把锁吗?”
  苏婼目光微漾:“吴家娘子的锁?”
  “正是!”扶桑点头,“吴家出大事了,他们家老太太被人谋杀,今早被她的儿子告到顺天府,但姑娘知道接手这个案子的人是谁吗?”
  苏婼愣了一下:“难道是韩陌?”
  “就是他!吴家也算是京城的名人了,这案子因此闹得很大,而韩大人自那工部卷宗的事后一直也没有什么动静,今日他的人就把这案子接了下来。刚才带着人去吴家,竟然很快就审出了真相,嫌犯就是吴家的二娘子王氏。
  “如今韩大人又已经带着吴家人回了顺天府进行公堂审讯,此案与我们本不相干,可是姑娘制的那把锁却参与了这桩案子!因为那位吴大娘子居然是用这把锁来防止王氏挪走家产的!
  “也是因为这把锁,韩大人审问出了嫌疑人。他由此注意到了它,刚刚把它也带走了,据说还开始让人在城中打听‘鬼手’来历!”
  打从与秦烨着手谋财起,苏婼就知道鬼手的名声迟早会传开,毕竟这是她前世走成功的老路。但是她认为传到一定程度,比如说进入朝上官员的耳里,怎么着也得半年工夫,故此她趁着这几个月频繁接活,就是想趁早先安心捞上几把,省得名声太响亮之后行动多有不便。
  早前她也有预感吴娘子这单活接得有些不踏实,但因为说不出个一二三,于是在秦烨以保密身份的角度陈述完不可能有疏漏后,她也以为自己潜意识里担心的是这个,原来风险不在于直接泄漏身份,而是在于“鬼手”的名声提前被传开。
  这把锁直接进入了正在办案的韩陌的视线,可真是个坏消息。当他知道了京城里还有个来历如此神秘的人物,自然是不会当做没这回事。倘若她完全不加以防范,那么以他那么快就能在巷子口堵到她的机敏,谁能相信他会完全抓不到“鬼手”的蛛丝蚂迹呢?
  站了片刻,她说道:“你去告诉秦烨,让他先叮嘱香油铺子。然后约他明日出来见个面。”
  扶桑迅速走了。
  苏婼坐下来,掂着手上几支簧片,然后挑了一下眉。
  看来想要彻底与这个臭名昭著的家伙井水不犯河水,还实在是有些难呢。
  ……
  太平年岁下,人命案已经算是能震动乡邻的大案了。
  吴家这案子从午前审到了暮色四合,随着嫌犯王氏的招供,最终定案,真凶就是王氏。
  正如孙氏举证称,吴家二房因为吴坤行事不公,使得王氏心生忿意,出于对自己及女儿前途的担忧,又因为娘家父亲欠下赌债屡次向自己索要钱财,王氏推拒不了,便以吴老太偏心幺子、留下公中家产迟迟不分、就是为了把体己钱私下转给三房,以及吴老太数年来一直还与年轻时的相好有往来为把柄相要挟,从吴老太手上屡次逼出财物数桩。
  再后来吴老太也不肯答应,并且还有了反制王氏之意,王氏知道后便铤而走险,瞅准了这个时机,迷倒吴老太房中丫鬟,趁夜深无人时进入吴老太房中,先是苦苦哀求其给出财物,哀求无果后又向其逼问库房锁钥,最后因为天色渐亮将要暴露,便失去理智取了吴老太性命。
  只不过她也没想到孙氏早有防备,即便她不惜变成杀人犯,拿到了库房锁钥,也没能打开最要紧的那扇门。
  孙氏虽然不曾亲眼目睹王氏犯案经过,但是却凭借对这份迟迟未拿到手上来的家产的关心,锁定了嫌疑目标。
  宋延他们带着人进入王氏房中前,王氏早已准备好了细软预备潜逃。当他们找到王氏时,王氏则刚刚服下了砒药。不过仵作出身的窦尹对从喉中抠物这种事情甚有经验,所以她没死成,砒霜抠出来后还能看到白的。
  一桩人命大案以不到一日的时间审到水落石出,疑点尽除,在近年来顺天府的案件处理中是比较罕见的。
  案子审完后,林逸走出来笑眯眯看着韩陌:“天色不早,也到饭点了,韩大人赏个面,一起吃个饭?你我去翠湖楼喝两盅。”
  韩陌将手上的铜锁揣入怀中,淡声道:“林大人不肯给人,今日韩陌幸不辱命,靠着我府里头这几个人才办了案子,我还得回去犒劳犒劳他们,就不给林大人添麻烦了。”
  说完他也不多留,翻身上了马。
  从他动身到消失在街头,前后也不过几个眨息。
  身边看到这一幕的捕快问林逸:“这韩捕头不好相与还真是名不虚传,大人可是堂堂顺天府尹,他怎地如此不给面子?”
  “谁说不能?”林逸睨他,“你要有他这办案的本事,也可以不给我面子。”
  捕快立时噎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