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昨日吴家出事,秦烨自然也早就知道了。正打算来找苏婼,苏婼就先打发人来约了他。比起吴家娘子才拿到锁就出了人命案这样的事,鬼手被韩陌与苏家同时盯上的消息更为惊人。这些风险他们当然是早就预料到了的,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呀!
  鬼手这么快就被扒出真身,这让他以后还怎么赚大钱?这不是断他财路嘛!
  苏婼到来前,他已经在窗前踱步了。
  等到她进来,他几步蹿上去:“我的姑奶奶!这人都撵到尾巴尖上来了!你怎么还这么慢悠悠的呢?”
  “真撵上来了,着急也没用。”苏婼坐下来,甚至还给自己倒了杯茶,“照小阎王的性子,肯定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就算是这样,眼下能做的事情也多了去!”秦烨跟着她坐下来,“你看看,昨儿知道出了事,我立刻就把跟吴娘子碰头的人打发他去了通州,这三五个月都回不来。三五个月后回来,也不定能认得出来了。
  “我还去香油铺子交代了陈福儿,跟他下了死令,他要是透露出去,露了马脚,那我便让他这辈子都别想在京城立足!”
  苏婼想了下:“吴娘子那边还有没有疏漏?”
  “不可能有了!”
  苏婼道:“这么说来,至少短期内鬼手他是抓不到的。但是有一点不好。”
  “哪点?”
  “他对我有怀疑。”苏婼把茶放下,“上次祈哥儿从他那里出来后直接来找我,让他尾随看到了。他很不解我为何要阻止苏祈上衙门帮他。
  “再后来,上次那工部的卷宗,我只是个内宅的小姐,但却能说动你帮我拿卷宗。后来他在同样的地方把我堵住了,虽然我侥幸走了,但是我知道他心里对我肯定还有猜疑。”
  秦烨听明白了:“你是怕他从怀疑你,从而怀疑到鬼手的身份?”
  “目前他当然不会想到这点,因为苏家技艺传男不传女,这点世人皆知。而且鬼手的技艺,也不是一个内宅的小姑娘能够轻易达到的。”
  正常人谁会觉得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修炼得出那样出神入化的制锁技艺呢?她对这一点还是有信心。
  秦烨却愣了下:“可你事实上不就是十几岁就练成了吗?”
  “那是我天赋异禀啊。可是从古至今,天赋异禀的人又有多少呢?”苏婼深深望向他。
  秦烨无法反驳她的说法。
  毕竟她脑子确实好使啊,而且除了这个解释之外还能有别的什么解释呢?再说苏家不是也出过位那么厉害的曾祖爷么,这么说来也不算太离谱吧。
  他说道:“我只希望韩陌不要太早发现你的‘天赋异禀’。——你接着往下说,他这么猜疑你,现在要怎么办?”
  “我不跟他碰面还好,一旦碰面,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毕竟我俩有过节。本来他还能拿我踹他马的事情要挟我,可上次我连这个都给他化解没了,凭他那点小心眼子,十成十想着要对付我。
  “所以他就算不怀疑就是鬼手,私下里肯定也会想要拿我的把柄,意图报复我。
  “而你跟我这么频繁的接触,多半会成为在他看来第一个疑点。我们必须想个合理的说辞,解释这层关系。其二,我总是出现在香油铺子附近,也要防备他会追究。
  “总而言之,我的一切行为都要变得合理,这才能防止他先发现我就是鬼手。”
  秦烨恍然:“那我们要编造个什么关系呢?”
  “你回去慢慢想。然后把咱们认识的前后始末也给重新梳理一下,到时候写好拿给我。”
  “行勒。”秦烨点头,又问:“那咱以后还接活儿吗?”
  “暂时不接了。”说完看到他瞬间一脸沮丧,苏婼又道:“只要有得一年时间,也就无妨了。你总不能这么着急要钱,一年都耐不住吧?”
  秦烨疑惑:“为何是一年?”
  她望着窗外流云:“因为我只给自己一年时间留在苏家。”
  第60章 那只是一桩看上去的意外
  秦烨听愣了。他不能明白,她是苏家的小姐,她不在苏家呆着她要去哪儿?
  “你莫不是指这一年里你要议婚嫁人?”
  “不是。”
  放在往常,面对秦烨这种话,苏婼定然要回怼得他拱手讨饶才甘休。但眼下她举着茶,茶水照耀下,一双半垂的杏眼漾动出幽光,“我回苏家,是为了查我母亲的死因。”
  秦烨张嘴坐着,彻底说不出话来了。直到半晌后他被气呛了一口,才匀气回应:“你母亲,你母亲不是意外身故吗?”
  认识苏婼的时间不算太长,几个月而已。初初几次的见面他实在不想回首,但是基于她的“救命之恩”,这个见识过他最糗最窘一面的小丫头他还是保持交往下来了,并且渐渐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哥们儿。所以秦家的事苏婼门儿清,苏家的事他也了如指掌,不管是从苏婼身边人感知到的,还是通过外界听说到的,苏婼的母亲都是死于意外,他从来也没有想过她母亲的死还需要再查因由!
  “不是。在我们家里,对母亲的死因,除了认定是意外之外,其实每个人都认为她最大的原因是已经有了弃世之念。”苏婼望着茶水,目光还如穿过黑夜而来的幽光一样,“上次你不是问我,为什么那么操心南郊河的水患真相吗?我母亲,其实就是死于那场水患。
  “那天夜里,她冒着大雨去追逐寻觅苏祈,结果在失足掉进了村里用来灌溉的沟渠。那不仅仅是暴雨的积水,还有河水倒灌的暗涌,她被水推走,跟着的家丁和丫头都没能拉住她,最后在涵洞口上游找到的尸首。再差一步,她兴许就要被洪流卷出涵洞,进入河道,连尸首也找不着。
  秦烨看着她依旧平静的脸,自己心里已掀起了骇浪!
  “父亲待她冷漠,他们情份一直不深。父亲离京前去履职之前,母亲其实是劝过他留在京城的,但他执意不肯。送走他后,母亲呆呆在屋里坐了半晌。很多人来劝她,我也劝她。但她并没有对此发表过任何说法。
  “那天夜里就下起了暴雨,母亲为了去追苏祈,也把我锁在了屋里,执意奔了出去。所以,意外是真的,但她出事,当时在我们所有人眼里又好像有着一个更切合的解释,那就是她已经不愿活下去。我甚至想过,发生意外之后或者也曾有过生机,但她当时已不想再回头。”
  秦烨沉下了肩膀。
  “难怪你说关心的是河水决堤后的情况。但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查死因?”
  “因为后来我发现了疑点。”苏婼微微抻身,“我在庄子里住了半年,原本三个月前就该回来,但我还多住了三个月,就是在村里查三年前那场水患。我发现村子被淹最大的问题就在那个涵洞。如果说那个涵洞无人故意开启,那么河道中的水是无法倒灌进去的。即使有泛滥,也绝不会有比对岸村庄还要严重的程度。按照对岸村子只淹了沿河一半来看,我们那个村,最多也就是堤下一片。如果是这样,那我母亲即使冒雨掉进水渠,也根本不会死。”
  秦烨消化了一下,道:“即使如此,那她也是意外落水,并不是有人直接导致。那开涵洞的人,也只能承担一半的责任。而且,你说的是她已经有厌世之意……”
  苏婼唇角噙起一丝苦笑:“本来我也是很相信她一半是死于意外,一半是死于对婚姻的绝望,但直到我看到了她生前留下的几本手札。”
  前阵子她从库房拿走的那几本手札,就是前世夫死后她进京那趟,拿走的部分谢氏的遗物之一。
  原本她只是带走几件东西以作慰怀,人世间颠沛流离的那些年,她苦攻祖传技艺,无暇理会其它,因此一直都原样封存放着压箱底。
  直到她年过四旬后终于在湖州凭借闯开的名声,为自己赚下了宅院与铺面,这才有闲暇回首前半生,把那些收藏了许久的遗物给打开了。
  “手札里,我的母亲热情,温厚,在丈夫冷落下,她即使有过怨怼,也从未放弃过对生命的珍惜,和对我们姐弟的牵挂。
  “即使是那日父亲再度抛下了她和我们,备受打击的她再也掩饰不住失落和失望,她随后留下的最后一篇记载里,也丝毫没有提到轻生的念头。她甚至流露出此后也不在乎父亲的态度,她只管好好教育我和苏祈。
  “气头上的她都未曾想过轻生,事后她怎么可能还会有这样的念头呢?何况,她是因为爱惜苏祈,担心苏祈才冒险前去的,她这么疼爱我们,怎么可能舍得丢下我们受苦?”
  那些书札,也是谢氏在漫长时光中用以消遣的起居录,所以留下的蛛丝马迹绝对不止这些。
  前世的苏婼在打开它们后,当场就有了猜想,可惜那个时候已事隔近三十年,不可能再找得到证据和凶手。
  所以这也成为了她前世最大的遗憾。
  她没有想到她还有机会重生,还有机会重新来挖掘这桩案子——凭谢氏当时的身体状况,她实则很难活到她和苏祈长大,她和谢氏早就有心理准备。
  所以重生回来也没能赶上阻止她的死去,可是能够着手追查她的死因,也成了苏婼心中莫大的安慰,这也是她必须要做的事情。
  “回苏家之前,我确实也是像你刚刚这么想的,我想有可能是我想多了。所以对这件事的疑惑一直被我压在心里,我也害怕是自己情绪过激,弄错了什么。
  “但是前阵子我再次看到这些手札,反覆比对手札里涉及的内容,又亲自去过村子里后,我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不是轻生,涵洞也是有人提前暗中打开的,她的死并不寻常,是有人想让她看上去死于意外,死于苏家人眼里的轻生!”
  苏婼这些话掷地有声,方才幽暗的双眸,此时也迸射出了灼人的光芒。
  第61章 什么破玩意儿?
  秦烨在她这席话下,已然目瞪口呆。
  “我说呢,你在庄子里闷声赚大钱赚得好好的,怎么非得回苏家不可。这么说你赚钱也是为了查案呗?”
  苏婼扬唇:“想办事,怎么可能少得了银钱?”
  秦烨挠头:“你没打算过把这事告诉你爹吗?出事之时他不在场,应该可以撇清嫌疑吧?”
  主要是他想不出来苏绶杀妻的理由,他一不为财,二又连妾室外室都没养过,何苦如此?而苏绶哪怕再冷血,关乎发妻被谋杀之事,他总归也不会不闻不问吧?
  “苏家人我如今谁都不相信。”苏婼抿着茶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母亲那样聪慧的女子,都着了奸人的道,谁知道凶手有多会伪装呢?”
  “那你就打算自己查么?”
  “在没有拿到确凿而有力的证据之前,何必打草惊蛇?让他认为我还被蒙在鼓里,不好吗?”
  秦烨无以为辩。一会儿他忽然掏起自己的袖口,又把荷包反过来倒在桌上,一小沓银票与几颗碎银滚得四处都是:“我好歹受你恩情,如今这些钱也是托你的福才赚到的。哥们儿不说二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今儿我就带这么多。不够的话回头我把家里存的都给你拿来!”
  苏婼定定望着他。
  秦烨道:“发什么傻呀?你赶紧把案子查清楚,查清了我还等着你带我赚钱!”
  苏婼垂下双眼。
  一会儿把茶喝完,她环起双臂:“钱还是得赚,就算不能直接卖锁,总归天无绝人之路。”
  “还有什么路子?”
  “我现在还不知道。总之你既然信我,我总归不会让你白跟随我一遭。”
  苏婼把他的银子推回去:“你回去后,先按我说的做便是。我今日特地找你出来,是因为被他们这么一找,好多事就不方便亲自去做了。接下来我还要找到更多关于村子被淹实属人为的证据,你得揽下我这桩差事。”
  “事情我会办,这银子你先拿着呀!你娘不在了,我娘也不在了,你爹不靠谱,我爹也不靠谱,咱俩也算是难兄难妹,以后等赚了钱,你再还我不就是了?”
  “等我要再找你拿。”
  秦烨知道她说一不二,既然决定了,他反驳也无用。收了银子,他道:“不过此事苏家着急找人还能说得通,韩陌也如此重视,这又不关他的事,眼下吴家案子也破了,他非要找到鬼手做什么?”
  “作为一个从东林卫镇抚使被打落到衙门里小小捕头的人来说,怎么会嫌帮忙办事的人多呢?”苏婼站起身来,“我要是没估错,他猜到苏家会怎么对鬼手,眼下正想办法怎么接手占这个便宜呢。”
  思来想去,韩陌早前连苏祈一个孩子都不惜威逼利诱让他顺从,听到京城还有这么一个人,韩陌是怎么都该把人找到看看的。吃准他不是为了把鬼手当成盗贼抓捕,是以她也能从容地挪到今日见面。
  “那你没想过把案子交给他么?”
  “想过,不过他也不能让我放心。”苏婼睨他一眼,“别忘了我跟小阎王有过节,眼下人家正满世界抓我的把柄呢。这个案子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不容许它有任何被外力干预的可能。”
  她若不是有过这想法,早前也不会把南郊河的事说出来,引导他去工部拿卷宗,事实证明这家伙确实有两把刷子,能把秦烨和她撵到那份上,不算徒有虚名,可毕竟这家伙太嚣张了,而且本事归本事,人品归人品,她又不了解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冒冒失失地告诉他,万一到时候他拿来当把柄要挟她呢?
  “我先去楼下铺子里转转,回头你事情办好再来找我。”
  系上披风后她就走出门口。
  秦烨为免引人注目,将稍后再走,他举杯回了声“知道了”,又坐了回去。
  一场大雪过后,京城的早春就渐渐显露出了面目。
  苏婼下楼进了隔壁的天工坊铺子,对面的金器行的店堂里,吕夫人正等着店堂去库房取她订好的福禄寿三仙。吃了口茶,她也看向对面这间阔气的锁器铺子。
  店子占了三间门脸儿位置,十分阔气,门楣上挂着“天工坊”三个字。吕家原先都在外地任官,进京不过年余。对苏家的名气虽说不陌生,到底锁器这行与仕途关系不大,因而对他们家的产业,具体也不甚了解。但是天工坊几个字,还是如雷贯耳的。
  想到先前在苏绶跟前碰的壁,吕夫人心里沮丧,忽然生出了探访之意,起身道:“家里正好要换锁了,我们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