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苏绶只说了这短短几个字,那模样却好像鲍嬷嬷下了毒一般。苏婼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状况,也不禁愣了有片刻。
  她上前道:“父亲这是怎么了?为何对鲍嬷嬷这般严厉?”
  苏绶目光在她脸上略顿,在看回鲍嬷嬷时,稍微软和了一些下来。再问道:“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苏婼看着榻上:“在给太太解毒。鲍嬷嬷有祖传的解毒方子,小时候她给我医治过,而且医好了。”
  “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苏绶定定的望着她。
  苏婼唇角一撩:“父亲常年累月的不在家,就是在家也不会分出多少注意力给我们,又怎么会知道呢?”
  苏绶无言。
  苏婼尚有一肚子的话,但再看了看他之后,却又没有急着往下说了。
  鲍嬷嬷退后两步,跪了下来道:“老爷明鉴,仆妇的祖母来自滇境,家中有祖传的医毒方子,不敢称精通,常见的毒往往是没问题。方才仆妇所使用的药材都是来自太太屋里,也是太太的丫鬟亲手拿来,仆妇做不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伤害太太,更是万万不敢对主子有不敬的念头。”
  苏绶望着匍匐在地下的她,绷着的脸色并没有太多改变。
  “给我点水。”
  这时候榻上传来了徐氏虚弱的声音。苏绶目光瞬间被转移到了榻上!
  就在方才他们说话间,徐氏已经睁开了眼睛,她皱紧的眉头已经松了开来,额上的汗也已经干了,脸色早已经不复方才的青白。
  “太太!”
  银杏她们纷纷上前,到了跟前才反应过来赶紧去倒水。
  苏绶在榻沿上坐下:“你这是怎么搞的?怎么突然头晕腹痛?是不是在外头误食了什么?”又问:“现在感觉如何?”
  徐氏就着银杏的手喝完水,轻抚着额角,轮番地往屋里人看过去:“我感觉好多了,刚才好像是鲍嬷嬷给我喂了药?”
  鲍嬷嬷支起腰来:“方才情势紧急,等不及大夫,仆妇就斗胆给太太喂了药,万幸没有出什么差错!”
  徐氏支起了身子,感慨万千道:“刚才我可真是生不如死,几乎人事不知,多亏了嬷嬷!怎么跪在地上呢?快些起来!”
  鲍嬷嬷看着苏绶。
  徐氏虽然看着还很虚弱,但明显是危机已经过去了,苏绶无话可说,只能道:“起来吧。”
  鲍嬷嬷刚刚站起来,这时候外面的丫鬟也快步走进来了:“大夫来了!二太太三太太她们也来了!”
  帘子掀开,随着脚步声,人影一个个的进来了,屋子里顿时拥挤起来。
  苏绶迅速把路让开,招手让大夫近前。
  黄氏与常氏则焦急地打听起来龙去脉。苏婼把始末向她们说了,常氏抚起胸口:“还好还好,万幸没出什么大事!”黄氏口里也念叨着阿弥陀佛。不过二人也有着同样的疑惑,就是徐氏这突来的状况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看脉象确实像是误食了毒物,不过已经在褪除之中,方才可是已经服过了去毒药物?”
  大夫把完脉之后看着苏绶说道。
  苏婼点头:“确实服过了。”随后他把鲍嬷嬷用过的几味药材一样一样报了出来,末了还看了苏绶一眼。
  “不错,这些药都有驱毒作用,或者黄酒食用,药性就更强了。药下得及时,作用也就越明显。”
  大夫是有名的老大夫。他捋着须做出了判词,聚在床榻边的人莫名就松了一口气。
  有他的话为证,便足以证明鲍嬷嬷的清白了。
  苏祈道:“父亲,鲍嬷嬷做的没错吧?”
  他和苏婼都是鲍嬷嬷一手带大的,不为鲍嬷嬷讨个清白,那就白瞎了她这么多年的掏心掏肺。
  苏绶负手看着他们几个,目光落在鲍嬷嬷身上:“你确实没有做错。来人,赏鲍氏十两银子。”
  苏祈目的只想要为鲍嬷嬷讨公道,可没想到还能为她争取到十两银子的巨款赏银,当下喜出望外,拉着鲍嬷嬷的袖子道:“嬷嬷快谢赏!”
  鲍嬷嬷跪下谢恩,接了银子站起来。
  常氏高兴道:“这要是传出去,可真是佳话了!”
  鲍嬷嬷是苏家原配夫人的乳母,按说她只认谢氏一个主子,良心好的话就加上苏婼姐弟。可如今她不但把苏婼姐弟当成了接替的主子尽忠,竟然对谢氏的继任也如此尽心竭力,这样的和睦又有几个家庭能做到?怎么能不是佳话呢?
  众人都听出来这层意味,纷纷点头。银杏再也忍不住,带头向鲍嬷嬷施礼,又像苏婼:“今日多亏姑娘再此坐镇,又有嬷嬷果断出手,才使太太免于继续受苦,奴婢当拜谢姑娘才是。”
  苏婼扬唇:“一家人,哪来这么多俗礼?快好好听从大夫的话,仔细照顾太太要紧。”
  大夫这边正好开好了方子,银杏拭拭眼角,接着方子就往库房去领药煎药了。
  徐氏逐渐恢复,大家都聚过来问长问短,但旁边来去徘徊的苏绶看起来不大乐意她们继续唠下去。
  黄氏便站起来,扶正搁在旁边花架上的一只险些碰倒的花瓶:“挨了这么一顿痛,虽是没有什么大事,也太耗神了。大嫂还是好好歇着,回头等你好些,我们再来。”
  大家都知趣地告辞。苏婼苏祈当然也跟着走了。
  好容易等到屋里清静,苏绶迅速走过来坐在榻沿:“你到底是怎么搞的?怎么突然就中毒了?你到底吃了谁给你吃的东西?”
  徐氏道:“我不就是正常吃喝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可能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再这两日我连大门都没出过,所有吃食都是府里厨院里送的,大家不都好好的么?”
  “那你就想想,有没有什么不该来的人来过咱们房里,有没有可能在你的吃食里做手脚?”
  徐氏望着他一脸的凝重,觉得他像个神经病:“你这个意思是有人刻意向我下毒?那你倒是说说我碍着谁了?我又招谁惹谁了?谁就非得跟我下这样的毒手?”
  第179章
  苏绶张张嘴,却没有话回答上来。
  徐氏自过门以来,与妯娌和睦,待家人和善,连苏婼姐弟都与她亲密有加,管教下人更是张驰有度,确实不可能招惹到谁,更不至于有人要她下这样的毒手。
  但他还是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小心为上。你不要以为内宅里头看着风平浪静,就当真和气,你毕竟是后来的,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看你不顺眼呢?”
  徐氏听得这话,更是生气:“我是后来的,又如何了?难道你想说婼姐儿祈哥儿心里怨恨我不成?你别把衙门里那套搬回家来,他们姐弟对我如何我心知肚明,我也不是傻子,不是真心接纳我,我会不知道么?婼姐儿他们也不是傻子,我这个继母也碍不着他们什么,真把我弄没了,你不还是得重新娶个回来吗?他们对我下手作甚呢?”
  徐氏心里头一阵委屈,先前她疼归疼,意识涣散归意识涣散,苏婼是如何在身边为她着急,她是知道的。那个丫头每次在她面前目光都显露着无比的信赖和真诚,比他这个丈夫都好多了,明明就是苏婼果断让鲍嬷嬷下药施救于她,结果他作为丈夫不但不对此感到庆幸与感激,反倒是阴阳怪气地指向苏婼,真不知道他是真关心自己,还是真神经病了!
  苏绶满心里有话想说,但看她身子还虚着,又如此动情,也没办法再开口了。他一个大男人,还与个妇人家争论不休不成?
  他当下站起来:“成成成,你就当我说错,先歇着吧。”
  正好银杏端来了汤药,他招手让她们过来,看着喝了几口,这才出去。
  苏婼回了房,鲍嬷嬷给她拿来团扇,又奉了茶给她才退下。
  苏婼把她唤住:“嬷嬷先坐。”等她倒转回来,看着她平静脸色,苏婼道:“父亲也不知道怎么了,先前竟是那样疾言厉色,想来是衙门里事情不顺心,看到太太出意外,便没忍住。嬷嬷受委屈了。”
  鲍嬷嬷抬起头,微笑道:“这是哪里话来着?老爷是主子,我是奴才,当时那样情急,老爷担心太太,急躁些也情有可原。更莫说姑娘与二爷都替我说话来着,我这心里哪里还有不平?姑娘快莫多想。只要姑娘和二爷惦着我老婆子,便是挨老爷几板子,我也不委屈。”
  苏婼从她明亮目光里看到了真心,点点头:“嬷嬷是母亲的乳母,差不多也能算我半个外祖母了,我自然惦记你。”
  鲍嬷嬷把茶往她跟前挪了挪,看着她端上手,又说道:“话说回来,老爷对如今的太太,倒是挺上心的。”
  苏婼沉吟,也点了点头。苏绶先前紧张徐氏的神情,确实出乎人意料,只要想想他从前对谢氏是什么样子,今日他这样其实根本称不上多么爱惜妻子的行为,就知道有多么夸张了。所以她觉得苏绶对徐氏的紧张是应该的,甚至还远远不够。
  “倘若小姐在世,若也能得老爷如此,她便是死也能瞑目了。”
  鲍嬷嬷垂眉望着茶几,语音幽幽地,“小姐跟如今的太太比起来,又差着哪儿呢?”
  这是让人两世都百思其解的问题。徐氏虽说也没从苏绶这儿得到多少关爱,但总算苏绶惹毛了她,还知道带她去赏花赔罪,看到徐氏有危险,他还知道着急。这说明他还不是那么铁石心肠的,那么对那么美丽又贤淑的谢氏,怎么就不配得到他丁点关爱呢?
  “这世上男女之间的事,大约是说不准的。”苏婼也回以叹息。倘若苏绶就是不爱谢氏,这又有什么好说的呢?他该受谴责的,是他没有尽到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而并不是他不爱谢氏。
  “姑娘错了,”鲍嬷嬷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小姐随老爷这么多年,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内外,她有什么不值得他爱惜的?她什么都值得!姑娘可别让有些人裹了蜜的话语给哄骗过去了。”
  苏婼转头,眸色逐渐深黯:“嬷嬷这话里的‘有些人’,指的是谁?”
  鲍嬷嬷低头替她把茶碗盖上,说道:“我只是提醒姑娘,并没有特指。姑娘毕竟年轻,偶尔轻信于人也是难免的。”
  苏婼看着地下的日影,一会儿抬起头来:“嬷嬷去熬锅**汤,太太喜欢你熬的榛蘑炖鸡,熬好了我送去正院。”
  鲍嬷嬷略顿一顿,站了起来。
  眼前日影晃动,鲍嬷嬷的身影走出帘栊,又路过窗前,离开了。
  苏婼揉了揉额角,正要唤人来,只见珠帘微动,一个小不点儿探着脑袋进来了。
  是阿吉。她抱着个大花瓶,扑闪着眼睛看过来,像菩萨座前的童女,花瓶里的花新鲜水灵,露珠都还有。
  苏婼支着肘:“你的花又丰收了?”
  阿吉唤了声“姑娘”,然后走进来,踮着脚尖把花瓶安放在榻旁的茶几上。“天儿愈发暖和了,几盆牡丹开了好多花,我剪了给姑娘插瓶,还给太太那边也供应了。”
  苏婼望着她:“你一个人侍弄这么一园子花,累不累?”
  “不累!我可开心呢!”阿吉响亮地回答说,“而且鲍嬷嬷有空也会帮帮手,我们一边干活一边唠嗑,很快活。”
  苏婼道:“鲍嬷嬷帮你忙?”
  “是呀。”阿吉把花儿摆好了形状,面朝她说:“您知道么?嬷嬷说,她是眼看着先太太长大的,打先太太出生,嬷嬷就把她接在手里奶着,这一园子花都是先太太生前种下的,如今她瞧着,就好像还瞧着先太太在世一样,所以嬷嬷愿意跟我侍弄这些花儿呢。”
  鲍嬷嬷对谢氏的忠心苏婼怎么会不知道?要是不知道,她也就不会变着法儿地把她从庄子里调回来了。
  她端起先前鲍嬷嬷给她盖起的茶,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日日在府里,怎么不知道?”
  “早晚都在呢,就在今儿清早,嬷嬷还替我送了花去正院。”
  第180章 你在怀疑我吗?
  苏婼目光像是凝固在阿吉脸上。
  阿吉起初很平静,后来渐渐不确定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难道我脑袋又变大了吗?”木槿平时跟她开玩笑,说她刚来时像萝卜头似的,顶着个大脑袋。
  苏婼移目,半晌道:“无事。”又道:“今儿的字写了吗?没写就快去写。”
  阿吉赶紧下去了。
  仿若榻上长起了针芒,苏婼身子一抬站了起来,不顾穿鞋,只穿着轻罗袜就踩在地上徘徊。
  扶桑飞跑着过来:“姑娘怎么鞋都不穿?还未进四月的天呢,这进了寒气该怎么办?”
  苏婼停下步:“鲍嬷嬷呢?”
  扶桑抬头:“姑娘不是让她去炖汤了么?”
  ……
  苏家没分家,所以三房的饭都在一锅出,但各房有各房的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