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苏嬷嬷不动声色试探:“夫人若想外出赏雪,奴婢倒是听闻在附近的林子里有一处雾凇极美,不如请主子带您去观赏一二。”
  “雾凇,”顾今月眼前一亮,问道:“会不会耽误他的正事?”
  苏嬷嬷笑道:“您不妨晚上问一问。”
  顾今月眼眸转了一圈,不经意问:“刚刚是什么人在外头?”她在这里大半年,从未有外人到访,因此不免有些好奇。
  苏嬷嬷心一沉,果然还是被她听见了,电光火石间编出一个理由:“是一对避雪的夫妻,他们欣赏完雾凇后回来途中下了大雪,路过咱们院子时便请求进来避一避。”
  “哦,”顾今月点点头,望向窗外:“今年的雪确实很大……”
  “多谢太子殿下收留,不然我与若宁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嬴岚坐在嬴风左手边,拱手作揖,态度谦和。
  今日他一身天蓝色湖绸直裰,来时披着件月牙白缂丝鹤氅,蓝白交错衬得他愈发温润如玉,一缕浅笑挂着嘴角,令人心生亲近之意。
  谦谦公子如是也。
  伺候一旁的婢女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嬴风懒得与他虚与委蛇,不咸不淡道:“一家人,不必客气。”
  这座别院是皇帝在新婚时赐予孝德皇后的别院,占地广阔,不过先皇后在世时长年居于宫中,这处也渐渐荒废。直到五年前太子掌握权柄,下令斥重金重新修葺,更是为了一口温泉占山为王,惹得言官们纷纷上奏弹劾,不过一概被皇帝留中不发。
  嬴岚点头称是,再次谢过,捧起热茶抿了一口,赞叹道:“好茶,这水想必是夏日收集的荷叶晨露,配上君山银针正好。”
  嬴风举杯品茗的手一顿,抬眸淡淡扫他一眼,嬴岚的脸被热茶蒸腾而起的白雾遮住,看不清表情。他收回视线,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可偏偏他不知死活,低声叹道:“今月妹妹她最喜欢喝了。”
  嬴风眸色一沉,手中的青花缠莲盏不轻不重地搁在黄花梨木的案几上,发出“铿”的一声响。他淡淡斥责道:“这话本不该由孤来提点,三弟既娶了冯将军唯一的嫡女,合该好好珍惜眼前人才是。”
  嬴岚脸色微变,赶忙起身弯腰赔不是:“是臣弟失言了。”
  “在孤面前失言便罢了,”嬴风寒眸盯着他一举一动,意味深长道:“可别让三弟妹伤了心。”
  “多谢太子殿下提点。”嬴岚身形微颤,再落座时脸上的笑意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落寞,刺得嬴风眼睛疼。
  两人无言,空气中弥漫又冷又凉的寂静。
  约莫一炷香后下人回禀三皇子妃已换好湿衣裳,在侧边厢房等候。
  嬴岚朝外看了看天色,鹅毛大雪不知何时停下,暗沉的天色渐渐透出光亮,便找了个理由起身告退。
  嬴风淡淡挥手,示意德四送客。
  待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耳边,嬴风对着空气嗤笑道:“今月妹妹,叫得可真亲热。”
  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冰冷压抑。
  他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阴沉得能滴出水,双眸难掩怒意。蓦地发难抓起案几上的空茶盏用力往前一掷,价值千金的东西霎时碎的四分五裂。
  清脆的瓷碎声回荡在屋内,明明有四五个下人在屋内,愣是只能听见风轻妄一个人急促的呼吸。
  有碎裂的小瓷片迸射到门口,刚巧落在顾今月的脚边。
  “夫君,你怎么了?”
  沉重窒息的死寂被打破,嬴风猛地抬头,发现顾今月从院外踏雪而来,白狐大氅下是孔雀蓝流彩飞花缎裳,与嬴岚的装束甚是相配。
  好像他们才是天生一对。
  漆黑的瞳孔一缩。
  他们刚刚有没有……碰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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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起疑
  夫人说的极是,他确实是个不相干的人
  风轻妄眼眸如鹰隼般锐利, 顾今月被看得头皮发麻,身体微僵。无言半晌后她没得到回答,小心斟酌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声音不自觉放轻, 神色紧张环视一圈。
  屋内狼藉一片,她的夫君风轻妄坐在正上方,底下一群人个个噤若寒蝉,纷纷朝他的方向伏地而跪,战战兢兢哆嗦着大气不敢出。
  跟在她后面的碧柔当场呆在原地, 失神片刻后立即扑通一声加入这群人的队伍, 惶惶瑟瑟跪伏在她脚边。
  风轻妄深色眸中迸射出精光, 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看得她心里惶惶然。
  “过来。”他端坐在案前, 脸色平静朝她开口, 她的脚却如同生根般无法抬起。
  “我说, 让你过来!”怒喝声吓得顾今月心头一跳。不等她有所反应, 他已然从座椅上起身, 大步流星朝她逼近。
  顾今月被他周身骇人的气势所摄, 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然而就是这退一步彻底点燃了嬴风的怒火。
  更确切地是他心中一直萦绕的不安。
  他们刚刚到底有没有碰面。
  顾今月看见嬴岚的脸是否会记起什么?嬴岚呢, 他有没有认出顾今月。
  虽然十年未见,可她这张脸任谁看了一眼都会记住。仿佛自己的宝贝有被小偷惦记的风险, 嬴风浑身都散发低气压。
  心里强压着要立刻逼问她的念头,只想马上确认她此时此刻是属于他的。
  “你……”
  风轻妄擒住她手臂猛地一拽, 顾今月猝不及防摔进他怀里, 等不及说完一句话便被铺天盖地的吻封住口。
  他如同一只饿极了的猛兽,扑上猎物尽情撕咬, 仿佛要将她拆皮剥骨, 吞噬殆尽。
  顾今月双手无力下垂, 又被他捞上来勾住自己后脖颈,宛如一株疾风骤雨中的藤蔓,被打得腰肢乱颤,狼狈不堪,却还要依附眼前把她变成这副模样的人。
  等到风轻妄终于放开她,只觉着自己像溺水之人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头晕晕乎乎倒向一边,摇摇欲坠。
  宽厚温热的大掌及时支棱住她的双颊,活生生将她的脸板正,四目相对,她心里不安的感觉更重了。
  “夫人,你怎么过来了?”他声音如往日一般温和,顾今月却听出平静下的隐怒与危险。
  还不等她答话,风轻妄转脸厉声对跪下的碧柔斥道:“人来了也不至通报一声,白长一张嘴。既然如此,干脆拔了舌头再也别开口。来人……”
  门口瞬间出现两名黑衣带刀护卫,脸色冷酷,气势骇人。
  “把她给我拖下……”
  “夫君,”顾今月忙不迭打断他,抬头看向脸色阴沉的男人,迅速解释:“是我急着见你抄了近路,方才没人通知你。若是因此耽搁了你什么要紧事,你就怪我吧。”
  “哦?”风轻妄脸色稍霁,淡淡问:“怎么走小路,不走正门。”难怪无人回禀,这么一来他们应该没碰见。
  别院占地广阔,人手有些不足,因此连通东苑和西苑间的竹林小道落满积满无人打扫,因而风轻妄并一时间没想到这种可能。
  “我醒来院外的雪都被扫干净了,来找你时忽然想踩踩雪。”
  风轻妄低头一看,发现她鞋边沾了一圈碎冰,悬着的心落了地。一只手替她轻轻拂去肩上的积雪,故意板着脸教训道:“你身子骨弱,怎么也不撑一把伞,这样不爱惜身体。”寒眸又看向碧柔,冷哼道:“身边人也不知道拦上一二……”
  见他还要发作碧柔,赶忙转移话题:“我是不是打扰到你谈正事了,刚刚好像瞧见有个人从正门出去。”
  风轻妄手中动作一顿,垂眸闪过厉色。抚上她脸颊的指尖骤然往下用力一按,顾今月霎时眉头轻蹙。他转瞬悄声松开,亲昵地蹭了蹭被按压出来的红痕,不经意道:“哦,你看见他了?”
  “嗯,”顾今月完全没察觉风轻妄此刻的惊怒,厚重的冬衣遮掩掉他剧烈起伏的胸口,她自顾道:“不过没看见正脸,人影在我眼前晃了一下便消失了。”
  “是么?”风轻妄语气自然,解开她的白狐大氅扔给碧柔,又将自己的沉香色羽缎貂皮氅衣给她披上。宽大的衣裳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遮得密不透风,好叫人浑身上下都染上他的气息。
  又替她拉紧前襟抵御寒气,整理好后才垂眸问她:“夫人有什么急事找我?”
  “我……”顾今月任由他动作时心里也在迅速分析眼前状况,思来想去也找不出与她的关联,这几日他又懒在家中陪她并未出门,便推测应该是生意上遇见了什么事。
  顾今月定了定心神,低头看他的手镇定道:“听苏嬷嬷说有一对避雪的夫妻从附近的雾凇林里而来,我本想来找夫君商量一同前往观赏【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一二,若是你无暇顾及,那便算了。”
  风轻妄系好后牵过她双手放在自己胸前,露出温和笑意:“这有何难,明日一早我们便去。”
  顾今月欲言又止,他眉头一挑:“夫人还有何疑问?”
  见她迟迟不语,手中的力道更紧了些,风轻妄眯着眼道:“顾今月,我们之间不应该有隐瞒,你想问什么,都可以问。”
  顾今月观察他的表情,略为一怔后还是选择将心中疑问和盘托出:“不知……夫君为何动怒?”
  她话音落地,眼前的人盯了她一会,缓声道:“不过是个不长眼的人占了我便宜,都是生意上的事情,与夫人无关。”
  果然是生意的事情。她心下稍安,柔声安慰道:“夫君莫气,左右不过是银子的事,何必与不相干的人置气。”
  “不相干的人?”风轻妄眼睛蓦然柔和,凝视她半晌轻笑出声:“夫人说的极是,他确实是个不相干的人。”
  长臂一揽将她拥入怀中,他低声道歉:“刚刚没想明白,吓到你了。”
  顾今月敏锐察觉到到风轻妄心情好转,开玩笑道“可不是,你方才脸色黑如锅底,差点将我吓出病来。”
  腰间力道更紧了些,风轻妄低叱:“胡言乱语,我看你是又想喝药了。”
  “是我失言了,”顾今月主动攀上他宽阔的后背,开解道:“以后咱们不跟那黑心肠的人打交道,缩减些开销便是。”
  维持这座别院花费巨大,光是西苑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烧的地龙便能窥见一斑,还有整个夏日用的冰也从未短缺过。更不要提平日她的吃穿用度,样样皆是珍品精品。据说连她房门外那两口养荷花的大缸都是名家之手,价值千金。
  风轻妄听后闷声笑了出来:“夫人不必如此,这点嚼用你夫君还是能赚回来。委屈了谁,都不能委屈你。”尾音绵绵,情真意切,顾今月听后红了脸。
  气氛稍缓,顾今月扯了扯他衣角,趁机提出:“快让他们起来吧,大冬天的跪在地上怪冷的。”
  “你倒是会心疼他们,”风轻妄瞥她一眼,没好气道:“既然夫人为你们求情,便起来吧。”
  quot;谢主子,谢夫人。quot;众人齐齐起身,默然散开回归原本的位置,低眉敛目候在一旁。
  “得罪你的又不是他们,”顾今月小声反驳:“再说,若是人生病了,过了病气给你可怎么办?”
  “原来竟是心疼我?”风轻妄弯了弯眼睛,腰间的动作开始不规矩。
  顾今月轻微扭动发现挣脱不开,嗔怒地瞪他一眼,风轻妄被她看浑身酥麻,勾起唇角打横将她抱起。
  身体骤然悬空,她习惯性双臂环住他的脖颈,风轻妄低下头贴着她耳朵哑声道:“夫人可别只是嘴上说心疼我,等会该表示表示才是。”
  *
  天上不知何时又飘起大雪,嬴岚和冯若宁夫妇二人端坐在马车内。
  车厢密不透风却也挡不住寒意侵蚀,冯若宁冷得打了个激灵,嬴岚看见便主动握住她的双手替她取暖,温柔道:“很快就回宫了,再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