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节
  沈鸾双眉渐拢:“他说你们了?”
  茯苓点点头:“幸好只是训斥,姑娘不知道,陛下刚刚进去时可吓人了。”
  她险些以为自己脑袋不保。
  沈鸾抿唇不语,眉眼低垂。
  茯苓轻声:“姑娘,下周是沈夫人的忌日,还是和去岁那样……”
  茯苓口中的沈夫人,自然是沈鸾的亲身母亲,阮芸的姐姐。
  自阮芸认回沈鸾后,茯苓和绿萼自然也知道了那段jsg往事。
  她们二人虽是先帝亲自指派到沈鸾身边伺候的,然这么多年的主仆情意,二人自然是站在沈鸾这边。
  沈夫人是产下沈鸾后去世的,阮芸不想沈鸾在生辰这日伤心,所以将姐姐的忌日定在立夏这一日。
  ……
  春末夏初,炎炎热风伴随蝉鸣,不绝于耳。
  乔府上下安静祥和,只有淡淡青烟缭绕。
  案台上供着的是那半枚日月玉扣。
  阮芸挽着沈鸾的手,细细说着话:“以前姐姐最喜欢的,就是立夏了。她贪凉,每每到了夏日,总会偷偷溜出去,买玫瑰冰沙吃。我那时还小,瞧着好顽,也和她要了来。”
  可惜阮芸小孩子,肠胃不好,吃了冰的,闹了一整夜的肚子,连累姐姐被父亲打骂了一顿。
  阮芸唇角挂着浅浅笑意,好似昨日,自己还是需要姐姐庇护的小孩,一转眼,已是孩子的母亲。
  她一手抚着腹部,眉眼温柔:“待下回姐姐来,也能看见我的孩儿了,也不知道是姑娘还是男孩。若是姑娘就好了,和阿鸾一样乖巧最好。”
  案台上并无画像,香案上只有瓜果,都是阮芸姐姐生前爱吃的。
  阮芸低下声:“阿鸾真的好像姐姐,我第一眼瞧着,就觉得她……”
  一语未了,阮芸又忍不住落泪,她如今有了身子,自然哭不得。
  沈鸾拿丝帕细细擦去阮芸眼角的泪珠,好生安慰一番:“姨母莫哭了,母亲看见了,定要伤心的。”
  阮芸眼圈发红,轻靠在沈鸾肩上。
  她轻轻叹口气,搂着沈鸾撞见好生心疼:“姨母答应姐姐要照顾好你,然如今连留你在家中……”
  沈鸾唇角挽起几分笑:“姨母待我已经够好了,母亲怎会怪罪于你?”
  阮芸摇头:“皇权富贵再好,又能怎样?”
  她和乔鸿渊再厉害,也不过一介商人,怎能斗得过朝中那些人,更何况,那一位还是九五至尊。
  阮芸这几日总悬着心:“古往今来,都是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他如今对你再好,若是有朝一日他有了别的喜欢的人,那时你可怎么办……”
  “他不会。”
  沈鸾几乎是脱口而出。
  话音甫落,她方惊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
  沈鸾讷讷张了张唇,不知是潜意识对裴晏的信任,还是怕阮芸担心,自己刚刚反应才那般大。
  沈鸾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日光满地,浅色瞳孔泛着浅浅的光晕。
  沈鸾低声呢喃,又低低重复了一遍:“他不是那样的人。”
  阮芸面露怔忪:“阿鸾……很喜欢陛下?”
  可她之前怎么听说,要和沈鸾定亲的,是先皇后的嫡子。
  “我……”
  迎着阮芸那双清透的眼眸,沈鸾一时半会说不出谎话,只如实道,“以前,很喜欢很喜欢。”
  可惜后来发生了太多太多事。
  前世自望月楼失足落下,沈鸾以为自己惨遭灭门,是裴晏所为。
  后来才知道,那些通敌叛国的证据不是真的无中生有,竟是真真的。
  那人甚至,还不是自己真正的父亲,还杀害了真正的沈廖岳。
  横亘在她和裴晏之间的意外多如鸿毛,如满天繁星,数也数不清。
  沈鸾搂着阮芸细腰,二人坐在抄手游廊下。
  满庭院日影横斜,树影摇曳。
  金漆木竹帘半悬,挡住了那恼人的日光。
  阮芸怔了一怔,而后伸出手,轻轻抚过沈鸾鬓边的碎发。
  “以前喜欢,那……现在呢?现在还喜欢吗?”
  阮芸身为沈鸾的姨母,自然事事为沈鸾考虑周全。
  “他是一国之君,日后身边肯定还有别的女子出现。寻常人家尚且还有妻妾成群的,更别提那还是皇帝,古往今来,哪一个帝王不是后宫三千?就算他心里不喜欢那些女子,可朝中那些文武百官,那么多人看着,他定是要雨露均沾。”
  沈鸾眨眨眼。
  阮芸:“再者,你如今的身份……”
  还犹未了,阮芸又忍不住痛骂那害死姐姐姐夫的
  人,她心疼拥住沈鸾:“若是姐夫还在,你是将军嫡女,就算入宫了,那些人也不敢小瞧你,可如今……”
  天水镇那场大火后,天下人人皆知长安郡主丧命火海,若是此时沈鸾以长安郡主的身份出现在众人眼前……
  阮芸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疼欲裂:“你姨夫劝我,莫对陛下有太多偏见,虽说他……”
  沈鸾抬头:“他怎么了?”
  阮芸狐疑:“陛下没和你提过?”
  沈鸾摇摇头。
  阮芸:“也不是大事,就是你姨夫前些日子遇到了麻烦,幸好陛下出手相助。”
  然若是因为恩情,叫阮芸将沈鸾送至裴晏身边,阮芸也是不肯的。
  “后来你姨夫说,这事还是得问你。”阮芸拍拍沈鸾的手背,轻声。
  “阿鸾,你和姨母说一句实话,你心中……可对陛下还有意?”
  ……
  月洞窗下,一人身着玄色海波纹长袍,他手中攥紧一木雕,静静伫立在日光中。
  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二章
  赤日当空, 苍苔浓淡。
  青石涌路,只一墙之隔,沈鸾一身月白色宝相花纹盘金长袍, 云鬓珠钗。
  清风拂柳,荡起院中的点点春光。
  廊檐下铺着柔软的青缎绣墩, 沈鸾轻倚在栏杆上, 纤长的睫毛低垂。
  日光轻盈铺洒在她肩上,衣袍上的金线似揉碎了一地的光影。
  “我……”
  裴晏望见沈鸾红唇轻启, 她攥紧手中丝帕, 盈盈的一双球眸缀满茫然不解。
  阮芸挽过她双手,轻柔在她手背上拍了一拍:“你若是还对陛下有意……”
  万籁俱寂,满庭院静悄悄, 无人耳语。
  墙角竹影润润,沈鸾望着阮芸那双眼睛,终还是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
  先帝在母亲和皇权之间, 选择了后者。沈鸾不知,裴晏是否也会这般。
  风悄悄无声, 满院日影横斜。
  阮芸双眉渐拢:“摇头是何意, 你这是……”
  倏然,一墙之外, 传来乔鸿渊狐疑的一声:“……陛下?”
  沈鸾乍然一惊,转身朝后瞧去。
  满墙花障后,一颀长身影映照在地。
  乔鸿渊拱手作揖,亦步亦趋跟在裴晏身后, 朝游廊走来。
  金漆木竹帘随风晃动, 清越暖风拂面。
  沈鸾双足定在原地,脑中空白一片, 只眼睁睁望着渐行渐近的一抹身影。
  裴晏是何时来的,他来乔府做什么,今日是母亲的忌日……
  无意瞥见裴晏身侧的郑平,沈鸾瞳孔紧缩,愕然蕴满。
  古朴官窑瓶子装着的,是母亲的骨灰。
  阮芸苦苦寻觅了一年,也不曾找到的东西。
  瞧见那瓶上姐姐的名字,阮芸当即红了眼,双目垂着泪珠:“这、这是……”
  裴晏一个眼神,郑平立刻躬身,毕恭毕敬将骨灰盒送至阮芸手中。
  当日裴晏在养心殿掘地三尺,都未曾找到沈夫人的踪迹。
  京城上下也翻了一遍。
  后来才从一老宫人口中得知,沈府那场大火之后,先帝曾去过一趟冷宫。
  沈鸾母亲的骨灰,就是在冷宫地下挖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