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她记忆力还行,认出跟她说话的中年男人是沈弗峥司机,但司机身旁穿潮牌t的年轻男人,钟弥没什么印象。
  对方倒是认识她,还很热情:“钟小姐吧?你好,我是蒋骓,能在这见面,好巧啊。”
  钟弥作礼节性颔首:“你好。”
  美人看着似乎心情不佳,蒋骓觑着,面上笑容不减,刚刚司机老林认出钟弥,一问才知道这姑娘不仅单独坐过沈弗峥的车,还丢了一枚戒指在沈弗峥车上。
  沈弗峥还叫老林好好收起来。
  你看,还东西的好时候这不就到了么?
  提及那枚关节戒,钟弥自然记得。
  蒋骓朝酒店后头一指:“今儿真是巧大发了,四哥现在就在一楼露台,可能待会儿要去钓鱼,你这会儿过去,一准能见到人。”
  其实这一面,可以不见的。
  因为在露台不费力地寻到沈弗峥,打过招呼,说清由来,钟弥才知道,那小东西还在他的车上。
  刚刚叫蒋骓的那人,直接叫司机拿给她就好了,没必要她自己到沈弗峥面前再提。
  沈弗峥叫她在对面坐,招来服务生,问她要喝点什么,拿起桌面上的手机说:“我叫老林送来。”
  待他在电话里吩咐完,钟弥婉拒了走近的服务生,跟他说:“我刚刚看他们好像有急事要外出,我去大厅门口等吧。”
  于礼于节,拿到东西后,她得跟沈弗峥道句谢再告别,但折身回去,远远看见降温的冷风吹动阳伞下的软布,而藤椅附近,已经不是沈弗峥一人。
  多了一位穿绀色polo衫的中年男人。
  很意外的,那人钟弥认识,启泰地产的副总,也是徐子熠的父亲。
  那位大腹便便的徐总满脸殷勤,弓着身给沈弗峥点上烟。
  而沈弗峥听人说着奉承话,手落桌上,烟在指尖。
  没抽,只任其自燃。
  钟弥便没有再走过去。
  转身之际,她忽然好奇,他待人是否也如此,就如他指间那根烟,看似没有舍弃,实际未有半分顾及。
  矜贵有礼,却也不近人情。
  沈弗峥来州市后一直住在酒店,徐总托人打听了,他偶尔下午会在一楼露台坐坐,或者去钓鱼,一直想找个机会来露个脸。
  得知沈弗峥今天的日程,特意携徐夫人一同过来拜访。
  徐夫人不久前去了洗手间,这会儿往露台走,正撞上避嫌转身的钟弥。
  两人算是初见,但她却认得钟弥。
  她的儿子徐子熠曾在手机屏幕上划着一张张图片,给她看,兴高采烈地问她,是不是美死了?说这姑娘叫钟弥,是这次城市选美大赛的冠军,也是他高中时候的校花。
  是好看。
  乌发雪肤,气质独特,是见之难忘的美。
  儿子的痴迷明晃晃挂脸上,徐夫人怎么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看照片的时候她就问了,小姑娘家里是做什么的?
  儿子一下讷讷,挠头说:“她家,她家好像是在城南开了一家戏馆,也是茶楼,早年粤剧馆的地方,现在叫馥华堂,算是做生意的吧,反正家里不愁吃喝,也算门当户对了吧?”
  声音越说越虚。
  最后被徐夫人一句冷笑截住:“开个戏馆茶馆算什么生意?怪不得你爸爸让你去见副书记的千金,你推三推四的不同意,心都被狐狸精勾去了!”
  现在看着比死板照片还美上三分的钟弥本人,徐夫人更是坐实了狐狸精的评价。
  难怪她儿子着魔一样。
  徐夫人拢住一侧手臂,端起来的手腕间勾着一只大象灰的kelly,银扣闪闪发光。
  三两句讲明自己与徐子熠的关系,她笑得像一个慈爱长辈,跟钟弥说:“钟小姐可能有所不知,家里其实已经给子熠安排了对象了。”
  钟弥的声音和表情都淡淡的:“哦,我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可我儿子好像对钟小姐很感兴趣。”
  钟弥没耐心跟她绕弯子,耗费时间:“所以您想跟我表达什么?”
  徐夫人有点满意钟弥知世故。
  “只是想提醒钟小姐一句,男人嘛,年轻的时候就是心定不下来,难免要在外面沾花惹草,玩够了才肯停,可这野花野草哪有往家里带的,你说是不是?钟小姐这么漂亮,听说跟子熠还是高中同学,老同学叙叙旧可以,可千万别被我们家儿子耽误了。”
  沈弗峥坐在露台藤椅处,旁边这位徐总说话又密又殷勤,沈弗峥正捡一句漏一句当打发时间听着。
  视线一转,他看见钟弥。
  她面前站着一位富贵打扮的中年女人,环着手臂,笑盈盈不知说了什么,钟弥听后脸色变得不好。
  她抿唇侧首,刚巧,和沈弗峥对上目光。
  沈弗峥远远看着她,目光似无风的海面,泛着温和的粼光,等一只小舟归港。
  他坐在阳伞下没动,指间掸掸烟灰,淡淡一句话就为钟弥了解围。
  “过来跟徐总打个招呼。”
  她之前的选美大赛,主办方之一就是启泰地产,钟弥曾在颁奖典礼的台下看过徐父。
  徐总却不认识钟弥,也不知道眼前人就是儿子在家跟徐夫人闹脾气的罪魁祸首,很客气地望着钟弥,向沈弗峥请教:“这位是?”
  沈弗峥道:“钟弥。钟弥的外公,于我有授业之恩。”
  这话点到为止,其中的关系细究起来,可深可浅,叫人不敢大意。
  沈弗峥轻垂眼帘,问钟弥:“刚刚看你跟徐夫人说话,认识?”
  和徐子熠的事情,来龙去脉不算复杂,但被徐夫人搞得有点难堪,钟弥本不想讲。
  可她不自知,娇生惯养,被家里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姑娘,忍辱似吞垢,脸上根本藏不住半点情绪。
  沈弗峥见她这副样子,低了声音,似替她撑腰。
  “怎么不说话?”
  钟弥道行还是浅,又是被宠大的,声不高,气却不小:“不熟,倒是高中跟徐公子同过窗,徐夫人可能对我有什么误会,怕我没分寸,所以过来提点我两句。”
  徐总诚惶诚恐,望一眼徐夫人,后者立时换了局促神色。
  她哪知道钟弥跟沈弗峥还有这么一层联系,徐夫人一时攒拳干杵着,那只kelly都被手腕压得有些变形,包的主人顾不上了,心思都在钟弥身上,不知道该怎么补救赔罪才好。
  徐总目光窥探,猜两人什么关系。
  沈弗峥完全没在意他们,手臂轻轻一收,拢住钟弥肩头,如同是在哄家里闹脾气的小朋友。
  钟弥斜身靠上他,瞳孔微震,他这么一揽,她立时像一张松散竹席被收紧了编线,竹骨条条束到一处。
  钟弥整个上身局促僵硬。
  心想,这狐假虎威的戏码会不会演得太真了?
  男人身上浅淡的木香,似深谷雪柏的泠然,在她嗅觉里锐化清晰,侵扰神智。
  倏然,眼皮一跳。
  钟弥脱离走神状态,听见沈弗峥的声音,在近到不能在近的地方,轻轻震她耳膜。
  “弥弥年纪小,章老先生又就这么一个外孙女,平时宠惯了,只教她待人有礼,想来可能是徐公子误会了,我们弥弥家教很严,这方面,徐夫人倒是不必多虑。”
  他音质冷,如薄冰与薄冰之间的碰击,不温不火的话,经他唇齿都另生出一层矜贵。
  仿佛“家教很严”“不必多虑”是虚话,实则是敲打他们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高攀得起钟弥。
  徐总徐夫人面色惶惶,以为得罪了钟弥。
  也因此得罪了沈弗峥。
  州市不如京市的商圈那样盘根错节,如今活跃的这批商贾几乎都是近十几二十年凭运势起来的,而小地方的运势,看人胜过看天。
  贵人说下雨,州市不会有晴天。
  这次京市资本带着这么大的项目过来,半个古城区包括绕城河道,跟政府合作开发,光是预热的消息就炒了两年多,各方人马早就蠢蠢欲动,伸长脖子想来分一杯羹。
  沈弗峥不是他们能开罪起的人。
  来州市的游客都知道,陵阳山寺宇林立,神仙众多,庙要捡香火旺的拜。
  三炷香都已经点好了,好不容易到佛跟前,忽然有了今天钟弥这出,不知道这个头还能不能安然无恙磕下去。
  徐家夫妇走后,钟弥陪他去钓鱼。
  钟弥还没从“紧束竹骨”的僵硬状态里彻底走出来,步子走着走着就慢了,他本来就高,腿又长,钟弥不声不响就落了沈弗峥好一段距离。
  他回首,第二次说话,她才回神。
  “钟弥?”
  他问她会不会钓鱼。
  本想说钓鱼不就是甩个杆子等鱼上钩,有手就会?可又想,可能他是专业人士,连“等鱼上钩”都颇有讲究,于是没随着性子胡乱发言,乖乖摇头说不会。
  她说不会,沈弗峥就没叫人再添一柄鱼杆,继续往木道尽头的湖区走。
  钟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在心里小声嘀咕,刚刚在徐总徐夫人面前还一口一个弥弥,现在成了连名带姓的钟弥。
  他的亲和力是弹簧吗?可伸可缩?
  钟弥陪坐,看着西沉的落日,有些无聊,岸边铺路的小石子粒粒分明,又圆润趁手,她时不时捡一颗往湖里丢。
  湖面上,荡开数道涟漪。
  她单手托着腮,手肘抵在膝上,跟他说:“你刚刚说我家教很严,我外公在这儿,都要替我脸红。”
  “那这事儿不告诉你外公,当你欠我一个人情?”
  钟弥瞥他一眼,小声说:“你的人情,我还不上。”
  沈弗峥说还得上。
  钟弥问:“怎么还?”
  “两件事,”他朝她看。
  居然还有两件?
  他帮一次,别人要还两件事?这人不愧是启泰老总都要点头哈腰恭维着的人物,什么京市来的沈四公子,他是京市来的奸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