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安排好王如筝的住处后, 宋时祺独自回了迎曦院。
  沐浴过后,宋时祺木然地躺到床上,她突然觉得冷。
  “松音, 拿个汤婆子来。”
  松音有些诧异, 伸手朝宋时祺脚下摸了摸,“少夫人,已经放了两个了, 炭盆也烧起来了,您没事吧?”
  “冷……”
  “该不会是在外头受凉了吧?”松音伸手去摸宋时祺的额头,“好似还好, 那奴婢再去泡一个给您抱着。”
  宋时祺接了松音塞进被褥里的汤婆子, 贴到胸口紧紧抱住, 头埋进锦被里,慢慢将身子团起。
  “少夫人, 可要叫大夫?”
  “我没事, 睡一觉便好了, 你下去吧。”
  松音面露担忧, 起身替她放下床幔。
  宋时祺目光扫过一旁空荡荡的罗汉床, 出声阻止,“不放了……”
  松音了然, 定是自家小姐想等少爷回来, 她应了一声,退出里间。
  宋时祺将怀里的汤婆子抱得更紧, 贪婪地汲取着温暖,她有些后悔让他去了。皇家之事非同小可, 若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给他机会证明自己意义何在?
  整个头埋进被褥里, 她几乎无法呼吸,可比这更可怕、更令人窒息的是等待,前世里,太多的等待没有结果,她太怕等他的滋味了。
  松音、松脂放轻了的脚步声,炭盆里偶尔的“噼啪”声,府外隐约的梆更声都清晰无比,她怔怔看着眼前床幔上大红缎面龙凤双喜的纹案,彷徨无助。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一切声音都停歇了,她只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房门轻响,接着是珠帘晃动的声音,后背蓦地一暖,她被拥入熟悉的怀抱里。
  “漾漾,我回来了……”
  声音仿若耳语,带着丝疲倦的沙哑。
  感受到怀里的人颤了颤,桓翊顿了顿,方才他不确定她是否睡着了,他太急于抱她,“吓着你了?”
  宋时祺摇头。
  桓翊放松下来,低头将脸埋进她的颈窝,贪婪吸入属于她的味道。
  宋时祺只觉鼻腔一股酸意往上冲,再也克制不住,眼泪就下来了。
  “别哭,”桓翊心中酸软,既欢喜又心疼,他扳过她的身子紧紧抱住,伸手给她拭泪,“你放心,我再不会把你丢下,信我,我不会置自己于险地,我要长长久久跟你在一起……”
  宋时祺哭了一阵慢慢平复下来,抬头问他:“怎么那么久?可是出了什么事?”
  桓翊借着月光仔细瞧她的脸,确认没事了才细细跟她解释,“是皇上知晓了柳誉的事,派常太监去验证。这要从很久以前的事讲起了,你知道丽嫔的事吗?”
  宋时祺吸了吸鼻子,摇头。
  桓翊将她抱起,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那是姑母进宫的第二年,那时姑母和皇上两人正是情浓之时,一次皇上微服出巡受了点小伤怕姑母担心,暂时留在安庆府行宫休养。
  丽嫔是行宫里负责煎药的宫女,她极善药理,知晓皇上药里的一味药与另一种药合在一起有催情的作用,于是将另一味药制成香膏涂抹在自己身上,送药的时候,皇上闻到她身上的香味产生了幻觉,把这个宫女当成了姑母,当时便临幸了她。
  事后皇上清醒过来勃然大怒,当场就要刺死她,被身边之人劝住了,按照皇家规矩,被皇帝临幸过的女子在不确定是否怀上龙嗣的情况下是不能杀的。
  那爬龙床的宫女着实幸运,两月后竟明确诊出喜脉保住了性命,皇帝离开之前令其在行宫养胎生产,四皇子一出生就被抱走,她被封为嫔,但终身圈禁在行宫里。”
  宋时祺头靠着他的胸口,静静听他说话,感觉不那么冷了,“那柳誉又是怎么回事?”
  “是双生子,两个胎盘。稳婆看胎儿和胎盘齐整便没再探究,因为是圈禁,下人们走得很快,待人走了,另一个孩子跟胎盘才出来,于是丽嫔便偷偷将孩子养在行宫之中。”
  “你是因前世他当了未来储君才去找的他?”
  “是,也不是。”桓翊摸了摸她放在外面的手,感觉有些凉,拉过被子盖住才继续,“桓家世代为帝师,自有看人的手段,五年前我去安庆府看过一次,他符合桓家挑人的标准。”
  宋时祺回忆起与柳誉接触的点点滴滴,“我感觉他是个好孩子,四皇子很不错,只是过于怯懦了些,柳誉更胜一筹。”
  桓翊眼露赞赏,“的确,柳誉可堪大任。不过他有一处弱点,可知是什么?”
  宋时祺撇过头不看他,脸却不由得热了。
  “漾漾那么聪明,会不知道?嗯?”他沙哑的声音在耳边擦过,宋时祺的心不争气地颤了颤。
  “他的弱点还能有什么,必定是丽嫔。”宋时祺闷声闷气道。
  “是,就是丽嫔,”桓翊不再逗她,继续讲述,
  “柳誉自小被她当成帝王教养,确实养得不错,故而母子感情颇深。上一世,皇上认下他之后便杀了丽嫔。五皇子登基后,有人进谗言,意指害丽嫔的是姑母……”
  “桓皇后上一世如何了?”宋时祺梦里几乎没有关于桓姝的记忆。
  “姑母她……很苦。因为我和父亲的缘故被皇上冷落,之后又遭新皇猜忌,皇上崩逝的第三年,她助新皇稳了朝局,便一杯毒酒随先皇去了。”桓翊神色哀泣。
  “也是个苦命之人……”
  这一世桓皇后待她极好,她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所以我想为姑母结一个善缘。今日我救下丽嫔,助她逃离,过几日,安庆府行宫会来报丧,丽嫔死了皇上才能安心,但只有活着,姑母往后才会被柳誉善待。”
  桓翊说完,卧房里一阵安静,两人依偎着,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好似谁都不忍心打破此刻的平和宁静。
  良久,宋时祺抬头看他,“姑母对皇上……”
  桓翊知晓她的疑问,很快回答,“姑母是真心爱慕皇上,即便后来遭到猜忌和冷落,她都爱他。我不知这一世皇上走了姑母会作何选择,我只能尽力去缓和,但不论最终她怎么做,我都会尊重她。”
  “即便你知晓你可以阻止她自戕,你也能眼睁睁看她去死吗?”
  桓翊眸光复杂,好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他第一次错开宋时祺的目光,闭了闭眼才道:“我体会过,所以我尊重她。”
  他体会过,所以尊重姑母。
  他说过他为她献祭了自己。
  前世他本不该死的。
  她以为他会像娶她一样,无非是再娶一个,继续生活罢了。
  四目相对,想说的太多便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宋时祺眼神描摹着他的轮廓,是梦里日思夜想的人,只是眉宇间有了淡淡的“川”字,是思虑过多留下的痕迹,她下意识伸手想去抚平,她还是喜欢那个轩然霞举、温润自信的少年状元郎。
  手被倏地捉住,带着灼热气息的吻细密地落下,辗转在长睫上,蜿蜒至嫣红的双颊,一路逡巡着寻到双唇,紧紧相贴。
  呼吸相闻,她甚至能从他的唇上感受到他疯狂为她跳动的心脏。
  宋时祺有片刻的意识涣散,仿佛可以就此沉沦,这感觉很熟悉,与濒死一般,渴望又抗拒。
  她兀地推开他,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一般,大口呼吸着,她想说点什么,却无力开口。
  桓翊亦是呼吸粗重,极力平复着内心汹涌的潮水。
  良久,宋时祺声音喑哑,“我想睡了。”
  “好……”桓翊起身替她掖好被子,站了片刻,转身离开。
  ……
  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就听外头一阵嘈杂。
  宋时祺一夜都没睡踏实,此刻正是最困倦的时候,就听松音特意拔高了的声音,“夫人您慢些走,少爷少奶奶昨夜睡得晚,还未起呢!”
  宋时祺暗道不好,正要强撑着爬起来,就见桓翊掀开床幔将自己的铺盖扔了进来,“藏好,没事,我去解决。”
  他语气淡然,但离开的背影依旧显出狼狈。
  桓翊终于在桓夫人跨进外间时堵到了她,母子俩的对话宋时祺都能听到。
  “我一早便听说如筝昨晚跟你们一同上城楼看灯受凉病了,阿褀没事吧?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注意,这大晚上的怎能到城楼上去逛?”
  桓夫人认定一件事便心无旁骛勇往直前,这些日子她对宋时祺很满意,便满心满眼都盯着她的肚子,任何影响她抱孙子的事都不允许出现,此时她是真担心宋时祺的身体。
  “她没事,母亲放心,只是昨夜累着了,睡得有些晚……”
  桓夫人闻言仔细瞧着儿子,见他眼底有些青黑,立刻明白过来,脸上带着喜气嘴里却不忘教导两句,“你也要适可而止,小夫妻感情好归好,记住过犹不及的道理。”
  桓翊面露尴尬,只好点头应是。
  “行了,让阿褀睡吧,我给你们俩都熬了补药,你既然起了,先跟我去把你那碗喝了。”
  “好……”
  宋时祺没了再睡的心思,心中隐隐有些疑惑,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婆母桓夫人与前世很不一样。
  她知晓这一世她的家世地位有所提高,也没了原配那根标杆,更无因继子而对她产生的提防,但一个人的秉性很难改变,此时看来,她并不是恶毒苛刻之人。
  松音进来帮她梳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宋时祺无奈,“有什么话直说。”
  松音扁扁嘴,扫了眼铜镜,见自家小姐正从镜子里瞪着自己,吐了吐舌,“奴婢就想说,公子待您这么好,为何您还不愿意……那个啊,公子那么高的个子,每晚都睡罗汉床上,也太可怜了些……”
  宋时祺脑海中闪过昨天那个吻,自己片刻的沉沦,眸色暗了暗。
  心上有伤,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治愈的,渴望又抗拒,昨夜她意识到自己没有那么心甘情愿,她选择顺应自己的心意。
  圆房还意味着他们要直面孩子的问题,这也是她暂时不愿触碰的。这一世的走向完全不同了,他们没了原配和继子的阻碍,王如筠他可以说不爱,那么桓焱呢?他可以不提,但亲生骨肉必定是不同的。
  宋时祺深吸一口气,努力装作若无其事,见自己的大丫鬟逐渐倒向桓翊,回头给了她一记毛栗子,“没良心的丫头,忘了他是如何半夜把你家小姐掳走的?”
  松音呆愣一瞬,“对哦……”
  “我瞧你是被那个曲六蒙蔽了,”见松音的脸可疑地红了,宋时祺气焰更甚,“你敢胳膊肘往外拐试试,上次已经在姨母面前露过一次馅,当心以后不带你出门!”
  作者有话说:
  42章有删改,有关桓焱的一小段删去了,作为重生后两人间比较重要的点,后面会仔细讲。
  第50章 回到老宅
  ◎一切还需隐忍,慢慢等待时机才好◎
  上元节过完意味着年节结束, 姐姐宋时禧也要跟着霍轩去西北赴任了。
  一大早,宋时祺和桓翊便坐马车到城门口候着,为姐姐、姐夫送行。
  霍轩这一任至少十年, 母亲和妻子都与他同去, 只留父亲霍之雄和一众小妾在京城,故而霍家车队浩浩荡荡,几乎搬空了整个霍府。
  宋时祺钻进姐姐马车里, 姐妹俩抱着好久都舍不得松手,原本最放心姐姐的,可临了又有些不安, 宋时祺再三叮嘱, “凡事要有自己的主意, 那霍轩再好也不可能事事都对,不能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