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县衙大牢没有午饭。”狱卒没好气的甩出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钱大富幸灾乐祸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咱们这牢里呀,一天就两顿饭,每次一碗水,一个窝窝头。水是冷的,看着还很浑浊,窝窝头是杂粮的,里头掺了不少麦壳谷壳,搞不好还是馊的。我看你还不如趁早让家里人来送饭。”
  送饭是那么简单的?狱卒不收钱呢?偶尔一次当然可以,一天送两三次,没几天就能让一个普通人家宣告破产了。
  棒槌家肯定没啥钱,要不然他也不会收了钱大富的钱跑去教训王老爷了。
  光没吃的也还行,毕竟棒槌也是吃过不少苦头的,不像钱大富打小就过着富贵生活。但接下来,钱大富又跟他展示了厚实的棉被褥子,每隔两个时辰还有狱卒来给他换热水的汤婆子,燃烧着上等炭的炭盆……
  闲着也是闲着,对吧?
  棒槌本来就不聪明,在钱大富的连番炫耀精准打击之下,他到底还是说了实话。
  他告诉钱大富,自己当日真的去找了王老爷,也确实出言教训了对方,为了震慑,他还打算往王老爷面上打一拳。
  就是这么个举动,差点儿把自己当场送走。
  棒槌怎么也没想到,看着一脸和气身材也跟魁梧壮硕没有任何关系的王老爷,居然还是个练家子。他都没看清楚王老爷干了什么,就已经失去了意识。等他再度清醒时,自己已经在煤山上了。
  煤山是真的,挖煤也是真的,给煤矿主五两银子更是千真万确的。
  但做出这些事情的人并不是钱大富,而是王老爷。
  而棒槌也不是从煤矿里逃出来的,就是王老爷瞅着教训够了,让人把他弄晕后,送到了煤山的山脚处,还提前给他洗了澡,换上了原本的衣裳,顺便在他的兜里塞了两个馒头,让他得以顺利的从山脚处走回了县城。
  走了一天啊!
  在看到城门的那一刻,他真的是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然后就被抓到了县衙门里。
  钱大富无言以对,他倒是想劝棒槌跟县太爷说实话,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怂了。
  倒不是怕王老爷的武力值,而是他自个儿也不干净。
  其实很简单,他也说了谎。
  王老爷是在他背后嚼舌根了,可钱大富是什么人?他打小就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再说做买卖呢,但凡要点儿脸,压根就吃不开。事实上,钱大富是县城商户之中,出了名的厚脸皮、不要脸。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别人在背后说了他两句坏话,而勃然大怒,直接雇人教训对方呢?
  原因只可能是,王老爷说到了点子上。
  就是俗话里说的,戳到了他的肺管子。
  钱大富在他爹没了之后,很是发了一笔财,像这种突如其来的财富,能有多少是完全干净的?只是他手段了得,没给人留下把柄罢了。偏生,王老爷察觉了此事,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愣是把他用的手段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你说吓不吓人?
  又惊又怒的钱大富,这才出了昏招。
  这一夜,相邻两间牢房里的钱大富和棒槌都没睡好。
  又几日后,县太爷再度提审了钱大富。
  县太爷表示,他已经知道真相了。
  好家伙,钱大富差点儿没被这话给吓得当场劈叉。
  真相啊!那真相还能不是他前头发的财不干净?王老爷几句话下去就戳着了他的肺管子,他一气之下雇人教训王老爷,结果反被陷害入狱……
  县太爷坐在高堂之上,冷着脸用极为严肃的口吻道:“棒槌他痛恨富人。”
  钱大富一句“青天大老爷饶命”都已经到了嗓子眼里,几乎下一刻就要脱口而出了,结果就听到了这句话。
  一瞬间,他岔了气。
  “咳咳咳……这是何意?”
  “去年年初时,因着大雪连天,县城里不少穷人家缺衣少食,别的富户捐赠棉衣搭棚施粥,独独你钱家什么都没有做。棒槌有一个弟弟,曾经在码头上当力工,就是给你家商船搬货时,绊了一跤摔断了腿,至今走路还一瘸一拐的。”
  县太爷一口气举了好几个例子,证明棒槌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怒气,以及复仇,才会做下这一连串的事情。
  但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也不是棒槌一个人导致的。
  假如说,王老爷没有凑巧的跑去外地处理生意上的急事,或者说他留下了便笺没有造成失踪的误会,再或者说他跟钱大富没有任何矛盾,那么单单一个小混混的失踪,是不会引起这么大的混乱。
  甚至县太爷还说了,极有可能棒槌就是听说了王老爷失踪跟钱大富有关,这才灵机一动,干脆就跑了。至于为何时间那么凑巧,棒槌本来就经常夜不归宿的,谁知道王老爷失踪那天,他究竟去了哪里。所以说,完全有可能是在已知王老爷出事的前提下,棒槌才故意玩了一出失踪的把戏。
  最终,县太爷也表示了他的歉意:“此事确是本官过于自信,险些造成冤假错案。这样吧,接下来县衙门的采买,包括县学等地的日常采买,都交给钱老爷可好?”
  钱大富:……
  他也不能说不好对吧?
  而且能拿到像这种采买的单子,赚钱倒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有面儿啊!还能借此拿到更好的买卖,大赚一笔绝不是问题!
  “谢谢县太爷!您就是青天大老爷,您是小民的再生父母!”
  第009章
  讲道理,亏已经吃了,如今好处摆在眼前了,当然要见好就收。
  不然咋办?民不与官斗这个道理,钱大富还能不懂?
  当下,他就将态度摆了出来,面上只有充满了真诚的感谢,绝无一星半点儿的怨恨。
  之后的小半月时间里,钱大富一直都在家中休养。
  他先前因着受刑的缘故,背后和臀部都有伤,哪怕敷了棒疮药,那也不可能立马痊愈。回家之后,他又是小心翼翼的洗漱,又是请了县城里最好的大夫给他看病治伤,再就是让人炖好汤好水,打算给自己好好补一补。
  除了调养之外,当然还有接手县衙门的好处了。
  夜长梦多嘛,像这种好处只有捏在自己手里,他才能真正的安心。
  再就是……
  王老爷!
  在整个事情之中,旁人都可以说是无意为之,甚至是被迫参与了此事。但王老爷不是,钱大富才不相信真有那么凑巧的事儿,再说棒槌都已经告诉他了。
  但说真的,一时半会儿的他确实也不敢跟王老爷作对。
  上次仅仅是派了个小混混去教训一番王老爷,结果后续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甚至让他差点儿死在了牢里。那这次,要是在没有做好万全准备的前提下,再度招惹王老爷……
  嫌命长也不该找这种方式来作死呢!
  没犹豫多久,钱大富就决定暂时先放王老爷一马,主要是惹不起,次要是发财赚钱才是最最要紧的事儿。
  再之后,他就亲自带着钱管家跑了一趟昌平镇。
  **
  此时的安平镇上,过年的气氛仍然还在,毕竟还没出正月,就算不得过完年了。
  安卉也很满意这个阶段,从正月初五之后,街面上的各类店铺就陆续开门营业了,尤其是关于吃食一类的,都争先恐后的招待着食客们。
  正好,前头准备妥当的过年吃食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安卉早就吃腻了老爹做的饭菜,迫不及待的跑去寻找来自于外食的快乐。
  这个操作本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从搬家到镇上后,她起码吃了几百次的外食了。可今年的情况有些特殊,每次只要安卉从家中跑到巷子口,总有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
  一次两次的可以说是巧合,这起码七八次了,还能是单纯的凑巧?
  于是,再又一次奔向巷子口时,安卉一面赶路一面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周的情况,终于让她发现了端倪。
  田大娘!
  好像就是从年后正月里开始,田大娘的行为举止怪异了很多。虽然她以前也经常坐在院门口,膝上放个藤编的小箩筐,眯着眼睛做绣活,还时不时的跟过往的街坊邻里打招呼问好。但那是以前了,这段时间她显得奇奇怪怪的,也不做绣活了,倒仍然坐在门口,但每次安卉经过时,她的眼神里就充满了幽怨,仿佛被抛弃了一般。
  天地良心啊,安卉觉得她什么都没有做过。
  忍着诧异的感觉,安卉赶紧快跑几步,去外头买吃食了。
  也是赶了巧了,走出去后没多久,她就看到有人正在卖茶叶蛋,二话不说就上前买了俩,先吃几口垫垫肚子,再优哉游哉的逛个街,反正她爹今个儿在家里,就算生意上门了也照样有人接待。
  确实是有人来了,但不是生意。
  就是田大娘。
  她本来是打算透点儿风声,让安家这边主动找她的,结果没成功。安卉每次出门都是直奔外头的小食摊子去了,安父则更能耐,他眼里就没别人。
  更要命的是,那头都快说定了……
  田大娘在年关里,没少在家中骂娘:“怎么会有那么傻的人?安半仙上头没有爹娘,膝下也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她闺女翻过年都十三岁了,再过个两三年就要嫁人了。这要是嫁给安半仙,不是一嫁过去就有现成的好日子过?回头再生个儿子,这辈子不就妥了?老天爷饿不死手艺人,甭管世道咋样了,还能不埋人?”
  “娘,您也别气了。”开口劝的倒不是田大娘的儿子,而是她的儿媳妇。
  找她儿媳妇看来,表侄女也没做错。兴许安半仙的优点是明摆着的,但开客栈的安东家不也应该挺好的吗?性格木讷不算啥,开客栈又不是卖东西,不善言辞也照样能开门做买卖。再说了,比起安半仙,人家安东家才叫年轻俊朗呢,换成是她,也愿意选择二十岁刚出头的男孩子。
  安半仙都三十好几了,闺女都那么大了,他还是早年丧妻的鳏夫,无论怎么看,都感觉不如开客栈的安东家。
  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安半仙是给人看风水的,这事儿光听着就不吉利,再说干玄学这一行的,不是有三弊五缺的说法吗?恰好,安半仙的父母都是早早过世的,他妻子更不用说了,听说两人刚成亲不到两年,人就没了。
  这还能不是命硬?
  田大娘的娘家侄孙女执意嫁给安东家,她娘家那头,在听闻了具体的情况下,也是应允了。唯独田大娘十分不高兴,大过年的都冷着脸一言不发,显然是气狠了。
  她儿媳妇试图劝慰,却无果。
  “你们懂啥?我是过来人,我还能不明白吗?先不说那客栈就是他们租来的,人家安半仙在乡下地头还有房舍和田产呢!安东家母子来呢?啥都没有。”
  “没房没地不说,寡母带大的孩子能有好的?他但凡是个好的,还能拖到如今?”
  “再说安东家那个娘,难缠着呢!”
  田大娘的儿媳妇其实是不太相信的,她偶尔也会去客栈那头,可每一次那老太太都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好说话得不得了,对安卉这个亲戚也特别和气。再就是,安东家本人也相当得孝顺……
  反正让她选择,她肯定不会选一个干着挖坟立碑还克死了父母原配妻子并带着个闺女的鳏夫。
  但眼前到底是自家婆婆,她身为儿媳妇,除了委婉的劝着之外,也没有旁的法子了。
  田大娘在家里骂骂咧咧的,当然这些话她也跟娘家人提过了。那个侄孙女,是她娘家亲大哥的大孙女,因为是家里最大的孩子,打小就帮着长辈干活,可以说洗衣做饭、喂鸡喂猪、照顾弟妹等等活儿,全都行,是个典型的是勤快能干的农家女。
  要不是因为运气不好,碰上了前头被退亲的事儿,她老早就嫁出去了。毕竟,就算容貌身段并不出众,但搁在乡下地头,她也算是不错的了。
  好在,霉运终于过去了,她的幸福就要来了。
  田大娘该劝的都劝了,无奈娘家侄孙女铁了心的要嫁给开客栈的安东家,她娘家的其他人也觉得不错,甭管客栈是不是租赁的,好歹也是份产业呢。话说回来,在昌平镇上开店铺的,绝大多数不都是租的吗?咋说人家的日子都比在地里刨食来得强。
  实在是没辙儿了,田大娘放弃了说服娘家侄孙女,却并未放弃安父那边。
  眼瞅着今个儿安父没出门,安卉倒是跑去街面上寻摸好吃的了,她赶紧带着儿媳妇儿往安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