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你们还在上学吗?这是校园欺凌。”李羡试图走近了,将被围殴的橘色毛衣挡在自己身后。
  劣质香烟气味呛鼻,她咳了两声,惹几个小孩哄笑。
  李羡反倒吃了秤砣铁了心,转身问橘色毛衣,“你家在哪?”
  橘色毛衣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四周的同伴,眸光忽然发狠,“操你妈你谁啊,谁要你多管闲事。”
  李羡猝不及防被推出去,雪天路滑,她趔趄两下,还是没站住,扑倒时树枝正对着脸颊。
  路边停下一辆宝马,“哎,那群小孩,你们干嘛呢?”
  远远就看见这群精神小伙聚在一起,准没好事,彭润原本不打算管,想想最近运气不佳,到底还是叫司机停了车,准备日行一善。
  一群小孩如鸟兽四散,司机说那还有个人,他想了想,好人做到底,叫司机过去扶一把。
  司机将人扶回来,彭润看清后脸色大变。
  “嫂子?”
  -
  从荣阳回到连城。
  李羡整个人像落败的小鸡仔,衣服裤子上都带着泥渍,头发湿了又干,乱糟糟堆在冲锋衣兜帽里。她怏怏地从彭润车上走下来。
  “彭先生来了?哎呀太太,怎么弄成这样了?”陈平心疼地小跑过来,将李羡搀住,“快进家里暖暖。”
  “我没事,陈姐。”李羡笑了笑,站直身子表示自己没事。
  陈平将人领进家里,赶紧倒了热茶,又放了热水,叫她去洗澡。
  李羡洗过澡,换了身衣服,吹头发时注意到镜子里她额头的伤口,指甲盖大小的擦伤,血迹已经结痂。
  幸亏扑倒时躲了一下。
  她套上一件厚毛衣,下楼找创口贴。
  玄关处有响声,坐在沙发上的彭润说你回来了。李羡定在电梯口,无端像个犯了错心虚的孩子,怔怔看出去,孟恪换了鞋走进来,垂眸看她。
  他长相周正深邃,臂间挽的深色大衣被楼叔挂起来,身上剩衬衫马甲和西裤,挺拔成熟的身材站在那,不动声色。
  李羡选择不去看他,“你回来了啊。”
  楼叔拎着行李箱进门,孟恪冷冷地收回目光,“嗯。出差顺利么。”
  这话似乎只是客气,不期待回答。李羡一时没开口。
  她低头,显得柔驯,然而手臂紧绷着,仿佛某种软弱执拗的叛逆。
  彭润出来活跃气氛,“不是说七点的飞机吗,这么早就回来了啊。”
  孟恪说有事改签了,“吃过饭了?”
  “晚饭嘛,没呢。”彭润回答。
  “留下来一起。”孟恪说。
  彭润看看他,又看看低着头、小步贴墙走的李羡,“哦。”
  李莉说饭菜马上就好,李羡原想上楼,没了理由,硬着头皮跟两个男人一起坐在客厅沙发上。
  孟恪和彭润都西装笔挺,慵懒跷着二郎腿。
  李羡睡袍外面裹毛衣,衣服最不正式,身体却无论如何都放松不下来。陈平正给她上药,冰凉的碘酒让她攥紧扶手。
  孟恪将视线从她紧绷的手指骨节上移开,淡声问:“医生来过了?”
  “没有,先生。”陈平说。
  李羡:“擦破一点皮,不用叫医生。”
  孟恪闻声撩起眼皮看她。
  李羡面色沉静,“我在荣阳有个采访,昨天出发前给你发了微信。”
  孟恪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受访人住在村里,所以我坐公交车过去了,回来时遇到一个小孩被欺负,就去拉架,然后被那......那小孩推了一下,手里树枝不小心划到脸了。”李羡说,“就这样。”
  “我作证确实是这样。”彭润说,“也是巧了,我去给我家老太太扫墓,回来路上想做个好人好事,谁知道这么巧遇到嫂子。”
  李羡坐在单独的小沙发上,陈平将创口贴贴她脑门上,轻声说好了,她笑着说谢谢。
  “谢了。”孟恪也说。
  这话是说给彭润的,彭润摆摆手,“瞧把您客气的。咱俩谁跟谁。”
  晚餐时因为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几乎没有几句对话,餐后孟恪跟彭润聊天,李羡溜回楼上的小书房写稿子。
  听说最近流感,家里除了循环系统,另外还开了窗户,她肩头的长发被风撩起,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只好跑去关窗。
  正巧陈平上来,手里捧着一杯热姜茶,放到桌上,快步走过来替她关好窗户,“太太喝点姜茶吧,先生叫煮的,暖暖身子。”
  李羡说谢谢。
  楼下,彭润大马金刀坐沙发上,朝楼上方向看了好一阵,“嫂子一个人去那种地方采访啊。大雪天的还想着掺和那群小混混的事。”
  孟恪提杯分茶,水声涓涓。
  “怎么回家又是另一幅脾气呢。”彭润瞄他。
  孟恪瞥他一眼。
  “还挺有意思的哈。”彭润低头,手指并拢扣桌点三下。
  “你今天也挺有意思。”
  彭润晓得自己冒犯,讪笑两声,“我随便说说。”
  夜渐深,深冬下山的夜路不好走,晚九点,彭润从孟家离开。
  孟恪回卧室洗澡,放衣服时注意到脏衣篓里的衣裤,特意将反面露在外,叠几次包住泥污,确保不会粘脏别的地方,不过还是露出星点端倪。
  他眉头微蹙,将脱下来的衣服搭在一旁,没丢进去。
  洗过澡出来,孟恪看了眼卧室,不见人影。
  李羡在小书房,她刚接到罗海金家人的电话,对方说罗海金的精神状况还不能接受采访,但是可以给她大女儿的联系方式。
  她挂掉电话,这两天的沮丧落寞一洗而净,刚才惊讶时捂住嘴巴的手忘记放下来,眉眼掩不住喜悦,见孟恪进来,将笑容敛了敛。
  孟恪走到书桌旁,气定神闲打量她的书桌,问怎么不回卧室。
  李羡说:“我这还有点工作,收个尾。”
  书桌上放着一台电脑,停留在文档界面,光标闪动。李羡握住鼠标,点了叉。
  “果然不怕丢。”孟恪淡声。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李羡发懵,直到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空荡荡的手指,她明白过来,解释:“工作的时候还是不太方便,所以干脆收起来不戴了。”
  孟恪嗯了一声,眸色视线落在她额角,“疼么?”
  李羡摇头,终于想起把手放下,被自己逗笑了,忍不住勾起唇角,立马收敛,“结痂了,没什么感觉。”
  她看了眼时间,收拾自己的东西,又说:“做记者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不用担心。今天的事,给你添麻烦了。”
  最后这句话是真心的,诚恳的。
  “算不上麻烦。”孟恪抬手从她的笔筒里拎出支笔,掌心里调个头,插回去。
  李羡阖上电脑,又听他说:“你受伤的话,我当然会担心。”
  这话语气温柔,她有点愣神,不知作何反应,只好撑手起身。
  孟恪将最后一支笔放回笔筒,正反不一的签字笔全被统一笔尖朝上放置。
  “不过这种事没有第二次。”
  语气淡然,带着警告意味。
  李羡起身动作顿住,抬起头看他。
  第7章
  孟恪眸色极懒极倦,瞳孔倒映她单薄的身影。她忽将指甲掐进掌心,轻声问:“我很丢脸吗?”
  孟恪没说话。
  “我知道了。”她看着他这张绝不屈尊纡贵的脸,“你在警告我。”
  孟恪却极温和地笑了,“看你自己怎么理解。”
  这世界有些人生来握着权柄佩剑,骨子里浸透居高临下的精英意识,并非他有意傲慢,只是他的世界一向如此。
  临出门,原本是李羡在后,孟恪停下来,侧过身,让她先行,随后踱步跟在后。
  揿灭灯光,一室无言。
  这天连城没有下雪,却陷入苦寒。
  第二天早晨自然醒,李羡翻了个身,拿手机看时间,已经过了前两天陈平叫她的时间。
  出门时正好遇到匆匆忙忙的陈平,她哑着嗓子,“太太醒啦,我今天有点事来晚了。”
  “叫我现棠吧,羡羡也行,更亲切,他们都这么叫。”李羡微笑,“你感冒了?”
  陈平笑说:“可能昨晚受了风,今早起来就这样了,可能有点感冒,不碍事。太......羡羡去吃早餐吧,已经准备好了。”
  李羡去餐厅吃饭,听到陈平咳嗽几声,正好桌上果盘里摆了两个橘子,她扒开皮,将橘子瓣吃掉,捧着橘子皮进了厨房。
  她找了个小锅接一点水,又切了点姜片。
  “这是做什么呢?”陈平问。
  李羡说:“煮点生姜水。”
  “橘子皮也放里面?”
  “嗯,驱寒的。”
  “行,我记下了,你去忙吧羡羡,我来煮。”陈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