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坊市中正是一片喧喝咒骂翻涌,满地瓜果鲜花乱滚,忽有一道声音惊叫痛号,竟是有人被那灰衣男子手中匕首刺中。
  “他手中有刀!”
  这句哭喊一出,原本惊怒交加的人潮骤然被推向更加混乱的不?可控境地,人奔马徙,哭喊嘶骂,又仿佛是有人被推跌在?地,下一刻却被后头涌上的人踏过。
  一切都已无法停止。
  元承晚好不?容易站住脚,只?勉强护住肚腹连连退避。
  她方才?见此惊变便担心出现眼下状况,于是挽着谢韫和辛盈袖,三人一路在?皇城卫的掩护下往河对岸的巷曲避去。
  那处灯火稀疏,并不?设市,几乎不?见人烟,可仍是被桥上涌来的人群冲散。
  只?是,待她自这潮水一般的人潮里?卷过,双目晕眩未定,却发现自己身旁只?剩了谢韫。
  辛盈袖已于方才?的惊变中不?见踪影。
  元承晚生平第一遭感受到一颗心往无底黑暗中不?住下坠的恐慌和绝望是何滋味。
  可此刻情状已由不?得她犹豫,长公主当机立断把?住了谢韫手臂,回首扬声吩咐了五个皇城卫:
  “你们莫要涌到人堆里?头,站在?桥石上喊一喊,看看能否将人流疏开来。”
  “但若不?行?,”她蹙紧眉,“切记先去寻盈袖,务必找到她,保她平安。”
  五人听命而?去,另五人护着她和谢韫继续往坊中宅院行?去。
  可她正在?孕中,不?宜奔跑,哪怕小步紧赶,速度亦不?由自主地慢下来。
  “皇嫂……”
  长公主欲令谢韫先行?离去,话方出口,却骤然听得她一声震彻鼓膜的尖叫。
  喊声之凄厉,几乎将在?场之人全身的汗毛震悚竖立起来。
  下一刻便是逼近鼻端的血气,和洒落在?她背上,一瞬滚烫,而?后又急遽冰凉的东西。
  元承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什么。
  是人血。
  她反应极快地回首,却见方才?护在?她二人身后的皇城卫已双目怒睁,无声无息地砸倒在?地。
  竟是死不?瞑目。
  谢韫约莫当真是被吓住了,只?愣愣对视着地上那双没了光彩的眼,神色惶恐。
  复又望向对面一队凭空出现的壮汉。
  身着紧身的小袖袍,小口裤,脚踏靿靴,生的高鼻深目,梳一道油亮的鞭子垂在?颈侧。
  是宣阗人的打扮。
  “皇嫂,跑,快跑。”
  元承晚自胸腔中震吼出声,一手死力推着谢韫脊背,一手护着肚腹,死死咬牙。
  便是再难忍也?不?得不?忍了,对面人多势众,她们此刻近身的只?四个皇城卫。
  余下的都被困在?对面的人潮之中,不?知生死安危。
  此刻再不?跑便只?剩死路一条!
  两个手脚发软的女?子在?四个皇城卫的围护下相携拔足而?奔。
  “狸狸,狸狸,”谢韫的喘声在?风中几欲断绝,音如裂帛,“去舫中,那儿没人。”
  元承晚抬眸望向谢韫所指的石舫,于墨色暗夜下静默地伫立在?水边,仿佛一道邃远的视线,正与她幽幽对望。
  那片漆黑无波的水面似乎平静的过了分,因此泛出些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平静到毫无生机。
  元承晚忽然扯回了谢韫的手,来不?及解释:“不?,不?能去。”
  这话出口,只?凭一种知觉。
  可在?此刻,知觉亦成了她唯一能够抓在?手中,付之以?确信的东西。
  身后不?断有异族打扮的凶徒穷追不?舍,皇城卫终究势单力薄,渐渐负伤,剑影缓滞,开始力不?能支。
  而?她们只?能继续跑。
  身后的刀光仿佛下一刻就要劈到背上。
  元承晚不?知自己究竟还?能不?能呼吸,只?在?眼前?不?断闪出方才?那个侍卫的脸。
  年纪轻轻的一个小郎君,至死面上都仿佛带了稚气,能在?这般岁数里?被选入皇城卫,想必武艺极高,家?中父母亦为他骄傲。
  可这样一个优秀的年轻人,眨眼之间便死在?了她的面前?。
  颈项中喷涌而?出的热血,甚至溅满了她一整个背脊。
  不?能死,不?能在?此刻死,不?能死在?这。
  长公主咬牙挥开一切不?该在?此刻出现的杂念。
  她觉自己的体力已是强弩之末,四肢都软的提不?起力,此刻的狂奔里?,似乎是带了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望意味。
  耳边恍惚是谢韫的喃声:“怎会如此,怎么会这样……”
  她仿佛真的被吓坏了,可元承晚亦无力去安慰她了。
  只?能死死拽住她的手臂,遍身冷汗地向前?奔去。
  可惜约莫是过不?了这一关了。
  元承晚眼瞳紧缩,怔怔望着正自一处巷曲里?跳出来的异族男子,那人面上带着笑意,一双眼却沉沉,仿佛顷刻便要收割她的性命。
  呼吸在?这一瞬停止,万事万物仿佛都在?耳边眼前?被朦胧成一片虚无。
  面前?是提刀步步逼来的贼人。
  身后是渐渐追近的凶徒。
  她逃不?过了。
  事已至此。
  她凭着本性里?的刚强,将舌尖咬出血意,尽力保持住这一刻的平静。
  便是舍出这条命一搏,也?不?能引颈受戮。
  元承晚当机立断,单臂将谢韫护在?身后,死死盯着来人,捡起了脚边一具无名尸体遗落在?尸身不?远处的剑。
  最后出现在?她视线里?的是一片湿淋淋的掌。
  第29章 不错
  “贼子受死!”
  是辛盈袖!
  元承晚四肢百骸冰凉的血液重又?温热起来, 开始缓缓流淌。
  手?中剑因她此刻的?颤抖,剑尖在地上磨刮出刺耳的嘲哳声。
  挡在她面前的辛盈袖遍身湿透,连头发丝都不?住地往下淋着?水。
  可回过头来, 却?连一双眼都在冒着令人不敢逼视的?火光。
  亮的?惊人。
  长公主视线有些眩晕,越过面前这小女子纤瘦的?肩膀望向后?去。
  只见那方才带着?莫测笑意,将她们视作待宰羔羊的?大汉此刻双目紧闭,被刺出满面辛辣泪痕。
  是辛盈袖撒出的?药。
  元承晚双目起了潮意, 动了动口, 正?欲说些什么, 却?忽听得耳边齐刷刷的?请罪声:
  “臣救驾来迟, 令二位殿下受惊。”
  从未有一刻, 这些侍卫洪钟般的?嗓音这般令她渴求。
  心脏终于安然地落回原处,元承晚弯了个笑, 有些难看。
  手?中攥住的?剑也在这一刻脱了力, 铮然落地。
  .
  方才对岸人潮起的?骚.乱甚大, 官府派来的?人尚在清理之中, 贼子亦未能捉拿殆尽。
  是以她们三人此刻便留驻于原地, 里里外外共三层官兵将她们围护在内, 真真正?正?地固若金汤。
  方才自绝处逢生, 可元承晚却?觉心头恐惧已经被一驱而散。
  只因身旁有个浑身湿透,裹了披风却?还话声琅琅的?辛盈袖。
  “我?方才是被人挤下河的?, 被水砸晕了那么一小会儿。”
  她说的?轻松, 一言以蔽自己经历的?种种惊险。
  “而后?我?游出河面,发现岸上?已乱的?不?行,便干脆掉过头, 顺着?往对岸泅去。”
  她本就是生在水乡泽国的?渔家女子,儿时浮潜于门外溪河, 晒得个遍身黧黑。
  甚至后?来,她还自家乡那场死伤无数的?水灾中全然脱身。
  元承晚觉得自己仿佛在听人说书?,可在她心目中,辛盈袖就是传奇里的?大英雄了:
  “那你方才击退那贼子的?,是什么药粉?”
  “好多种呢。刺痛双目不?可睁的?、令口舌麻木的?、四肢无力的?,许多个一齐砸上?去的?。”
  她的?药皆以特制的?小囊制成,水火不?侵,便携小巧,使力砸出去方才破裂。
  这亦是辛盈袖花过重金,试遍数十种材料方寻得的?宝物。
  戏文中常有江湖子弟潇洒一挥袖便洒出药粉,迷倒敌方的?桥段。
  可她少?时观戏便止不?住疑惑,若此时恰好吹来一阵风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