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这便是让穆家给穆揽芳准备后事的意思了。
  而穆揽芳也在这样的大出血中,渐渐连坐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晨间听着尤氏进来遣走了她得用的下人,说是要让她静养。
  “所以不是你请我,而是你继母请我来的。”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病成这样,她还是把你喊了过来。”
  江月看着她的眼睛,“你真的不知道吗?”
  穆揽芳被她问得愣了一瞬,半晌后脸上漾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确实……确实是知道一些的。”
  她爹穆知县前脚才离开县城,后脚她就在家突发血崩之症,不治而亡。
  就算有府中的大夫、医女作证,她的血崩之症是急症,与旁人无关。
  但掌管中馈的尤氏多少是要担负责任的,等穆知县回来,虽不至于休妻,但肯定也会怪罪一二。
  所以尤氏把江月也喊进府里。
  府城距离县城路途遥远,紧赶慢赶也得三五日工夫。
  等穆知县从外头回来,止不住出血的穆揽芳必然是无了的。
  到时候尤氏已然掌控了全家,稍微模糊一下穆揽芳的去世时间,只说最后负责给她瞧病的是江月,穆揽芳也是吃了江月经手的汤药突发的急症,怕是连府中照顾了穆揽芳多年的大夫和医女为了撇清责任,都不会拆穿。
  而江月则也是尤氏之前就不同意请的,是穆知县和穆揽芳父女一意孤行,她才不得不同意。
  届时怕是即便那一二分的怪罪,尤氏也不用承担。
  穆知县只会悔不当初,而在外人看来医术并不精湛的江月也就顺利成为替罪羔羊。
  穆揽芳一开始说不知道,那是潜意识还不愿意相信悉心照顾了自己多年的继母,在危难时刻会这般行事。可当见到江月的第一面,她却是要挣扎着起身要把江月送走,则证明她也不蠢笨,是品出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的。
  说着话,两刻钟的时间也过了,江月把她三处穴位上的银针拔了。
  “她用心歹毒,却也是阴差阳错,我这才能来得及救回你一条命。你把手伸出来,我再为你仔细诊诊脉。”
  方才时间仓促,她只摸了穆揽芳一瞬的脉,只来得及诊出一个崩漏之症。
  如今再次仔细诊来,江月便品出一些旁的东西来。
  “你脾虚、肾虚、血热、血瘀……”
  江月每说一样,穆揽芳就点一次头,最后道:“确实都是我身上的病症,家中大夫和医女为我调养了多年,都不见好。”
  江月说这不对,“这些病症每一样都会引发崩漏之症,但没道理集中在一起。”
  看穆揽芳似懂非懂的,江月就也不跟她说医理,直接给出了结论,“你中了毒。”
  第三十一章
  听了江月的话, 穆揽芳的第一反应就是说不可能。
  说完她又立刻解释道:“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家的大夫和医女虽本事不如你,却也不会主动害我性命。”
  穆揽芳说着就给江月讲述了这二人的来历。
  那大夫是穆知县请到府中的, 曾经也是一方名医。
  而那医女,则是穆揽芳的外祖家,听闻她身上不怎么好,觉得男大夫照顾个未出阁的女孩多有不便,特地精心培育后送来的。
  这二人不是来自一个地方,进府时间有先有后,日常也是一起行动, 互相监督。
  连他们二人的月钱也不经过尤氏的手,分别是穆知县和穆揽芳的外家给的。
  尤其是那医女,日常跟穆揽芳更亲近一些, 会为她施针, 干系重大。
  她不是自由身,卖身契还捏在穆揽芳的外家手里。
  穆揽芳若没了。这二人或许会逃避责任, 但却也不会在穆揽芳还活着的时候,主动帮着尤氏害她。
  江月听完, 点头道:“他们二人确实没有加害你的必要。不过我还是相信我的诊断, 你中了毒。而且是很奇怪的毒,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所以想解毒, 还得寻到这毒物才成。这样吧,咱们也别先怀疑谁了,只假装不知道这件事, 你照常饮食起居,我帮着你一一检验。毕竟这下毒之人见你没死, 而我这替罪羊又还在,应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才是。”
  穆知县一年才去府城述职一次,其他时候都是在县城活动,错过今遭便要再等一年。
  而且这次已经血崩已经去了穆揽芳半条命,穆知县回来肯定要彻查。
  知县查案,可不只是简单盘问,关系到掌上明珠的性命,说不得就直接把衙役弄回家中。
  到时候别说等明年再下手,今年还过不过的完都两说。
  “那会不会太危险了?”穆揽芳先是点头,而后又有些担心。倒不是担心自己,“这事儿是冲着我来的,我拖着这样的身子也出不去,避无可避。怎么好平白让你陪我身陷危险之中?”
  “我已经被牵扯进来了,就算我现在离开,若在穆知县回来之前,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是最后见过你的外人,同样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而且就算现在我要走,你那继母也不会放我走的。她一个知县夫人,想留我在府里几日,再容易不过。”江月说着又顿了顿,“最后,也不是平白无故,我要收银钱的。”
  穆揽芳到底才经历过一场生死,脸色肃穆,此时被她说的笑起来,“要不说你跟从前不同了呢?倒真几分大人做生意的样子了。放心,别说我还活着,就算马上要不成了,我也给你写个借条,让我父亲回来后给你兑账。”
  两人打趣了几句,氛围倒是轻松了不少。
  又说尤氏那边,自江月和宝画进去后,她就已经在候着消息了。
  可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也没听到意料中的动静,不由也有些心焦,在自己屋里走来走去。
  她身边立着个妈妈,姓曹,就是前头诓骗江月过来的那个,是尤氏的陪房,见状就劝道:“您别着急,大姑娘是大夫和医女都说不成的。至多也就是今日或者明日的事情。只要您面上别叫人瞧出来就行。”
  尤氏一边点头一边说是,“我不能叫人瞧出。不过也不能这么干等了,让下头的人都警醒些,棺椁、白灯笼、白幡那些该准备的都准备好。另外也让哥儿姐儿的奶娘都警醒些,看顾好他们,别吓到他们。”
  正说到这里,突然丫鬟匆忙进来禀报道:“夫人,大姑娘……”
  “唉,我的儿……”尤氏酝酿了许久的假哭说来就要,而后又听那气喘吁吁的丫鬟缓过气儿来,接着道:“大姑娘好了!”
  “什么?”尤氏的眼泪挂在脸上,愣了半晌才问:“大姑娘好了?”
  那丫鬟说是啊!
  “方才大姑娘还在屋里喊人进去更换被褥呢。奴婢也进去瞧了一眼,大姑娘虽然还不能下床,但是正跟江家二娘子说话呢。”
  曹妈妈立刻拉了尤氏一把,尤氏连忙敛起情绪道:“好,吉人自有天相!你快让人都赶紧伺候着!”
  等那丫鬟去了,尤氏才对着曹妈妈惊惶道:“怎么会……她怎么会没事?”
  曹妈妈又劝,“夫人别急,老爷还有三五日才回。今日不成,还有明日,咱们多年筹谋,您千万不能在这时候慌了神。而且眼见为虚,咱们还是尽快过去看看!”
  尤氏掐了掐手心,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便立刻往穆揽芳的院子里去。
  而此时那小院子里,一众丫鬟婆子已经被叫回来了——前头穆揽芳眼看着就不行了,下人们自然不敢违抗尤氏。就算有不肯走的,也让尤氏的人给拖走了。
  其中就有上次江月见过、帮着穆揽芳管银钱,叫绿珠的,前头就死活不肯离开穆揽芳。
  让尤氏身边的人给绑到柴房关起来了,眼下柴房那边的人听说穆揽芳已经能坐着说话了,自然不敢再为难她,就把她给放回来了。
  穆揽芳前头生死一线的时候,都没见掉泪,此时看到绿珠手腕上两道明显的红痕,却是红了眼眶。
  主仆二人刚说上话,尤氏已经踉跄着赶了过来,带着哭腔道:“我的儿,快吓死我了。还好诸天菩萨保佑,你安然无恙。不然等你爹回来,我真不知道如何跟你爹交代。”
  光看她那既着急又痛心的模样,谁能知道她是个佛口蛇心的?
  穆揽芳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但很快便敛起眼中的情绪,只不解道:“我睡了好长一觉,怎么醒来身边一个人都无?只见江二妹妹。方才绿珠说,是母亲把她们都遣走了?”
  尤氏并不慌张,反手打了自己一巴掌,自责道:“是我不对,那会让府中的大夫和医女都说你……我就怕她们打扰了你的清静,就让她们都离开了。确实是我的不是,等你爹回来了,我一定主动领罚。”
  她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又是打自己巴掌,又认错认的飞快,作为晚辈的穆揽芳还真不好再借题发挥。
  那尤氏说完又看向江月,热络地上来拉住她的手,千恩万谢地道:“多亏了二娘子啊,前头我还担心二娘子年纪轻,阅历浅……如今想来是我见识浅陋了。二娘子简直是再世华佗!”
  一边说,尤氏一边打量江月的反应。
  只见江月脸上露出一个诚惶诚恐的笑,连忙摆手道:“夫人谬赞了!您也没说错,我这个年纪,哪儿敢称什么再世华佗?不过是会些简单的医理。今儿个也是凑巧,我身上带着父亲留给我的一截老参,来了之后见穆姐姐境况不好,便把那人参给她服下了。”
  都知道人参能吊命,江父从前是京城药商,传下来一些罕见的名贵药物,再正常不过。
  说完,江月就提出告辞,“我方才已经跟穆姐姐说了,她现在的状况也不适合用药膳,也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出来也好一会儿了,我家里人该寻我了。”
  果然,尤氏并不肯让她走,道:“揽芳跟前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你的医术大家有目共睹,这个时候可不好谦虚。二娘子也别担心家里,我使人去帮你通知一声,就说你在我们府上留几日,你就安心待着。”
  江月仍然不肯,还要再说,尤氏就以去佛前为穆揽芳祈福为由离开了。
  回了自己院中,尤氏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问曹妈妈说:“我这心里怎么这么乱?总觉得好像要出什么事儿?”
  曹妈妈接着劝慰:“夫人放心,咱们那……万无一失。莫说是个十几岁、慌里慌张只会吵着要回家的小姑娘,就是真华佗来了,也查不出什么。如今距离老爷回来还有几日,这档口您可不能乱。”
  尤氏接着犹豫道:“方才揽芳那丫头虽未对我说什么重话,但是我看她是已经对我颇有微词。不然咱们下次再……”
  “正是大姑娘已经对您颇有微词,您才要抓紧!”曹妈妈抓了尤氏一只手,“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差进门一脚,可千万不能功亏一篑!”
  …………
  而江月和穆揽芳这边,等到尤氏走了,江月也就不用装那惶恐的样儿了。
  她对穆揽芳使了个眼色,穆揽芳便借口要静养,让一部分人先回去了,只留下了以玉珠为首的三个丫鬟。
  而那个陪着尤氏身边的妈妈一起、去诓骗江月过来的丫鬟,名唤红玉,自然也和其他立场不明的下人一道,被屏退了。
  确认小院儿里只有自己人,穆揽芳让人把院门关上,而后江月便开始检查起穆揽芳的日常用的器物、首饰等。
  一通检查到中午,检查过穆揽芳屋子里一小半的东西,还真没查出一件有毒的东西。
  后头到了午饭的时辰,厨房又按着穆揽芳的喜好,送来了饭食。
  鸡丝黄瓜、清炒虾仁、姜汁鱼片、虾籽冬笋。每道菜看着都清清爽爽,让人十分的有胃口。
  江月一一验过,依旧是没有毒。
  唯一称得上的奇怪的,就是这几道清爽的菜,闻着却有股不明显的油腥味,叫江月给闻出来了。居然是用猪油炒的!
  “我说我们姑娘怎么日日吃的也不多,又口味清淡,还见天的胖……”绿珠气愤地说着,但想到穆揽芳不喜欢听到‘胖’这个字,就止住了话头。
  虽菜里没有毒,只是放了些猪油,是保险起见,江月还是没让穆揽芳动,让宝画和绿珠跑了小厨房一趟,借口说她们主仆吃不惯这府里的饭菜,要自己做,要到了一些米面,另外由她们二人一道熬了一砂锅的清粥来。
  吃过午饭后,下午江月带着人检查另一半东西,到了入夜前,甚至把穆揽芳日常吃着的雪莲养身丸都每个捏开来查过,同样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当天晚上,江月和宝画自然就在穆揽芳的院子里留宿。
  穆揽芳撑到这会子已经是不容易,早早地就睡下了。
  江月也有些熬不住,临去睡下之前,她给几个丫鬟分了一下班次,让她们包括宝画在内,二人一组轮流值守。
  若穆揽芳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则要立刻去喊她。
  都安排好后,江月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去了隔壁厢房睡下。
  睡前,江月习惯性地进了芥子空间,查看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