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逢川的嘴很紧,对曲复的去向是一问三不知,至于府中废仙的来历,也都含糊其辞,不过倒是说了几个天欲道的名字。
  “无情道嘛,就是喜欢做那种事。”逢川笑道,“最近?啊,是有听桃煜上仙提起过,说是最近又寻了个无情道仙君,快要得手了。不知是谁这么倒霉。”
  明尘抿了口酒:“无情道仙君深居简出,他们倒是神通广大,不论人藏在哪都找得到。”
  “那倒未必。”逢川醉醺醺地道,“无情道再怎么深居简出,也要去污秽之地,要渡劫的。再怎么不与人往来,受了伤,总要去买些丹药疗伤的。这有所走动嘛,难免被人瞧见。”
  “不错。”明尘应声罢,忽然皱眉,低声喃喃道,“受伤?疗伤?”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还没来得及继续套逢川的话,手腕上的同心铃忽然“叮铃”响了起来。
  容昭在叫他。
  明尘有些担忧,找了个借口离开宴会,匆匆忙忙往客寝赶去。
  一推门,就发现屋里多了个人。
  “……这是谁?”他还以为是容昭遇到了什么事,火急火燎地赶回来,结果发现有事的好像不是容昭。
  “时望秋。”容昭凑过来问道,“你有疗伤的丹药么?”
  明尘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你认识?”
  “不认识。”容昭又拿出那本《吾重新证道的那些年》给他看,“但我买过他写的书,暂时不想他死。”
  明尘:“……?”
  虽然救人的理由有些奇怪,不过难得容昭想要救人而不是杀人,便顺手救了。
  时望秋伤得并不重,伤势却有些古怪。
  他不是废仙,体内的仙元却仿佛被什么抽空了,稍微恢复一丝,又很快消失,不知去向。
  不过,既然不是废仙,那就很好办了。
  明尘给他输送了一股仙元,又喂了粒疗伤丹药,然后将人扶到榻上歇息。
  不多时,时望秋便醒了。
  他皱了皱眉,眼睫颤得厉害,却像被魇住了似的,始终难以睁眼清醒过来,于是本能地在身边胡乱摸索了两下。
  摸到了一截又软又滑还凉冰冰的东西。
  没等他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手就被“啪”一声打了开去。
  “谁允许你乱碰的?”容尊者不高兴地捞回辫子尾巴,放到膝盖上,“无礼。”
  时望秋:“???”
  他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撑着坐起,揉了揉额角,认出了眼前这人就是踹了自己一脚还扒自己衣服的家伙。
  ……竟是个废仙?
  他慢慢地将目光移到了容昭的腰间。
  那里挂着块信物,和之前感受到的结界气息同出一脉。
  时望秋十分擅长审时度势。
  “多谢小仙救命之恩。”他先道了个谢,对容昭态度可谓恭谦友善,诚恳非常,低声道,“不知你家上仙如今在何处?今日有不少天欲道乔装混入赏梅宴。这群人行事无所顾忌,你独自在此恐有危险……”
  “天欲道?”明尘去给容昭拿葡萄了,回来恰好听到这么一句,顺手关上了门,“他们为何要混入赏梅宴?”
  时望秋循声望去。
  “……明尘上仙?”他自然听说过这位连渡十一劫的银发上仙,只是没料到自己误打误撞求救居然能碰见明尘,吃力地翻身下榻,深深地行了一礼,“多谢上仙相救。”
  “不是我救的你,是容昭。”明尘随手将功劳扔给容昭,又剥了颗葡萄,剃掉籽儿,塞进容昭嘴里,动作之娴熟看得某人一愣一愣的,“继续说,天欲道为何要混入赏梅宴?”
  “……因为他们想抓我。”时望秋回过神来,接着解释道,“我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落到了逢川手里,本想趁宴会人多眼杂,寻个机会偷回来。没想到逢川竟与天欲道沆瀣一气,悄悄将他们放进了赏梅宴,借此来对付我。”
  “你丢了什么?”
  时望秋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我的道侣。”
  容昭吃着葡萄,闻言好奇地凑过来:“你是无情道,也有道侣?”
  “有,就是死得只剩骨灰了。”时望秋说得很是轻巧,“平日带在身上,作个念想。可惜被我不小心弄丢了。”
  无情道里十个有九个死道侣的,这种话题对于无情道来说稀松平常,没什么好忌讳的。
  他说罢,看了容昭一眼,似是察觉到了某些端倪,顺口问道:“小仙身上也有残留的无情大道,难道不曾失去过什么?”
  容尊者来到仙都后,还从未和其他无情道进行过诸如此类的友好交流,被问得懵了一下,茫然道:“死过道侣,但骨灰……没有。”
  时望秋诧异道:“那每年回去祭拜岂不是很麻烦?”
  容昭更加茫然了。
  原来道侣还要年年回去祭拜?可无情道秘籍上也没写啊。
  “不用那么麻烦。”明尘擦了擦被葡萄汁弄脏的手,淡淡地接过来道,“我就是。”
  时望秋“……???”
  第50章 出卖
  尽管已经证道多年,也曾在无情道诸君口中听过许多惊世骇俗的奇闻,听罢解释的这一刻,时望秋仍然深觉此道藏龙卧虎,不可小觑。
  比如眼前这位杀了上仙化身证道的废仙。
  时望秋不由肃然起敬。
  见他眉宇间仍有些难掩的疲惫,明尘倒了杯茶递给他,道:“今晚你可留在这里养伤,天欲道不会有胆子追到这里来。”
  “多谢上仙。”时望秋半靠在榻上,喝了口热茶,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容小……尊者似乎还有话要问?尽管开口,我定知无不言。”
  容尊者向来不知客气为何物,坐到榻边,摸出《条条大道通仙都》,翻到无情道那一页,道:“本尊者想找这上面说的最年轻的无情道仙君。”
  时望秋凑过来,看到“许是传承出了变故”这行,似乎怔了一下。许久,才开口道:“我认识他。但也许久不曾有他的消息了,大概……已经死了。”
  他声音逐渐低下来,眼里流露出一丝怅惘,沉默须臾,才接着道:“近百年来,无情道一个接一个地被天欲道暗害。时至今日,我也不知究竟还剩多少。”
  容昭遗憾道:“哦。”
  “近百年?”明尘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字眼,直觉调查许久的事似乎终于要有了眉目,“天欲道针对无情道由来已久,你为何说是近百年?”
  时望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略微警惕地打量了他片刻,道:“上仙又为何有此一问?”
  “本仙这次来赏梅宴的目的,便是调查天欲道。”明尘并未对他完全放心,因此没有提情劫,只说了在无情道这方面的推测,“我怀疑他们针对无情道的背后,另有图谋。”
  “上仙敏锐。”时望秋默了默,轻叹了一口气,“我也算走投无路了,这些事再不说出来,恐怕以后也没有机会了。不错,近百年,有人在不断地给天欲道提供消息。我等实在防不胜防,不知何时就会遇袭。”
  “……谁?”明尘蹙眉,“谁与无情道有如此血海深仇?”
  “不清楚。我也在想,无情道仙君五六年都不见得互相联络一次,到底是谁能这么准确地把握消息。”时望秋慢慢地道,垂下眸子,眉宇间又流露出那种难以抹去的浓重疲惫,“无情道唯一的破绽,就是那段被斩去的情。而天欲道擅长幻术,又深谙此道,故意将破除幻境的关键放在幻境之中的道侣身上。我已经……杀了他好多次、好多次……”
  仿佛被某种难以承受的情绪压垮,说到最后,时望秋嗓音越来越轻,变得沙哑起来,将脸埋进了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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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情并非易事,也绝无什么熟能生巧之说。无情道仙君情已断,但仍年年祭拜道侣,便是对自己当初的选择难以释怀。
  无法释怀之物,便成了破绽。
  天欲道将他们一次又一次送入当年的岔路口,逼他们做出同样的选择,直至崩溃,甘愿沉沦幻境,放任道心破碎,与心爱之人互诉衷肠,耳鬓厮磨。
  之后幻境便被解除了。
  前一刻还在说着喁喁情话的道侣,下一刻就成了面目可憎的天欲道,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陌生,只剩下浑身上下被碾过似的疼痛。
  道心破碎,沦为废仙,又遭逢折辱,大部分仙君都没能撑过去,当场自尽了。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
  明尘忽然感觉袖子被拽了拽。
  一直安静听着的容昭不知何时靠到自己身边来,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不安。
  明尘明白他的意思。
  “无妨,”他捏了捏容昭的手,轻描淡写道,“遇上幻境,你杀了便是。”
  “本尊者当然会。”容昭也回捏了一下他的手指,小声道,“但你不太好杀,怎么办?”
  明尘:“……”
  沉浸在悲伤中但耳力太好的时望秋:“……?”
  容昭被两人看得莫名其妙,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这话没有问题。
  杀不了幻象就破不了幻境,破不了幻境就会死。
  死了就再也见不到明尘了。
  须臾,时望秋苦笑着叹道:“尊者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是因为你的道侣还活着。”
  容尊者品了品。
  这话好像有那么一点指责自己的意思。
  他顿觉不高兴,道:“你的道侣又不是本尊者杀的,是你自己……唔唔……”
  明尘将人往怀里一带,捂住他的嘴,无奈地轻声道:“容昭,人家不是那个意思。”
  自家道侣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容尊者十分不满。
  于是恼怒地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咬得不重,一点点刺痛,留了一个浅浅的印子。柔软的舌尖在指间舔过,陡生出莫名的暧昧。
  “……”明尘有点想亲他。
  时望秋:“……”
  时望秋礼貌地移开目光,但觉得道侣之死这件事还是要澄清一下的:“也不是我杀的,他死在污秽之地了。还是我去给他收尸的。”
  明尘正忙着安抚容昭,闻言动作微顿,想起了之前在宴会上产生的那个猜测。
  “时望秋,”他道,“你若在污秽之地受了棘手的伤,会去找医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