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便连身量也好似长高了一些。
  林却意笑嘻嘻的凑近,好一番撒娇:“听说嫂嫂给我绣了丝帕,那必是天底下最好的,我还未见过什么是最好呢。”
  宝因被哄得展眉,从一旁的针线篮子里拿出方丝帕,料子是柔顺滑肤的。
  想起六娘总爱说自己是飞鸟独行,她便在上面绣了两只飞鸟同行天际。
  林却意接过,嘴甜的喊了好几声“天底下最好的嫂嫂”。
  林妙意安静坐着,眉尾低垂着,没说话。
  屋子里一阵闹腾后,林却意又昂求着嫂嫂想要去吃炙肉。
  这是上元节过后,宝因早就答应了下来的,只是从没个空闲日子。
  炙肉下雪天吃才有趣味儿,只是大雪早已化去,赶在这最后的冷天吃倒也不失一种雅趣。
  何况她早应了的,也不好食言。
  宝因着手吩咐人去将西府那处专用来雪天煮酒的院子收拾出来,再将各类要拿来炙烤的肉切好,架好炉子温些酒,又嘱咐守在院中的侍女,若待会儿三叔母王氏来了,便引她去那处院子。
  姑嫂三人决定要去炙肉后,林却意只差蹦出门槛,林妙意在后被吓得赶紧伸手去扶着。
  随后两人站在廊下,由各自的妈妈服侍穿氅衣。
  玉藻得知她们要出去,也赶紧拿着在修补的袄衣进屋去,寻觅了件雀羽红鹤氅递给女子。
  宝因接过,披上后,手指灵活的系了个结,瞧着玉藻笑道:“你可要随我们一起去?”
  往年在谢府,她们几个哥姐儿常要在雨雪天炙肉,玉藻也常跟着她去,有回没带,便一直在屋里唉声叹气的,似是错过了天降祥瑞般。
  玉藻坐在门口的绣墩上,边用针线仔细补着那朵牡丹,边摇头:“还是不去了,这是大奶奶和两位娘子的局,我去岂不是败兴?”
  只听她又笑道:“且我还得细细补大奶奶这袄衣呢。”
  “你这馋嘴能忍住不吃?”宝因簪了支点翠偏凤钗,走到门口要挑帘子,又说,“若剩了炙肉,我再给你带些回来。”
  玉藻到底是没忍住馋虫,立马笑着说了声谢谢大奶奶。
  主仆二人倒又是像在谢府时那样了。
  几人携仆出去时,新得了帕子的林却意雀跃的一直绕在宝因身边,说说笑笑。
  林妙意稍落后些,望着前面闷闷不乐,听到六娘和嫂嫂喊自己,才又打起精神,露出个笑跟上去。
  周妈妈侍奉多年,眼尖的瞧出娘子不对劲,很快心下了然。
  只怕是女儿家间对绥大奶奶起了的争宠吃醋心思。
  这娘子又素来是个爱多思的,便是没什么,脑子里也能想出些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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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上次说定后,王氏便常过林府来与侄媳宝因商量林卫铆的新妇人选,今儿被府里的糟心事耽误了些时候,不过晚来了一会儿微明院,这还没进屋,便得知她们竟去炙肉了。
  素来最爱热闹的王氏露出个笑来,催着侍女赶忙带自个去那儿,生怕迟了,便吃不上好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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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信院中,婆子将炙肉的炉子清扫好,又重新燃起炭火,将炙网用鱼脂润过,任其烤着,又拎了个装好酒的铜壶放到炉子旁边慢慢温着。
  东厨的仆妇得到吩咐后,也手脚麻利的把各类适宜烤炙的生肉均切了几小碟子,端来这里,摆在围绕着炙火炉的几案上。
  林却意进到屋里,什么也顾不得,最先坐到炉火边。
  乳母着急上前为她脱下氅衣。
  林妙意比起平日来,也多了几分不稳重,解开氅衣交给周妈妈后,也坐了过去。
  两人已等不及的先炙起了肉来。
  宝因边解开鹤氅的系带,边慢步过去,瞧着肉片变了颜色,散发出勾人的香味,她也起了馋虫,将鹤氅放到坐床后,屈膝在炉边坐下。
  这火炉是专用来炙肉的,一张方桌中间被锯空,放置着比常日所用要大些的炉子,旁边的木案便拿来放些炙烤的肉,翻肉的夹子,或是饮酒用的樽等杂物。
  屋内热气腾腾,肉香弥漫。
  屋外有人自细雨冷风中走进雪信院。
  “好呀你们,炙肉竟不等长辈的。”王氏站在门口脱去披风,眼睛早已被那边的烟火勾了去,说着往那边快步走去,玩笑道,“这肉我可要多吃一份的。”
  宝因伸手去拿酒杯,旁边侍立的婆子眼疾手快的提着铜壶,倒了九分满。
  这杯不过两个拇指大小,她仰头喝下,回以笑道:“叔母便是全都吃了,我们三个小辈也是不敢说什么的。”
  王氏走过去,直接用手从炙网上拿了块肉进嘴里,又被烫的直呼气,却仍是开心的抖了抖身子:“若是我年轻的时候,这些肉可算不得什么。”
  两个姐儿也不说话,听着嫂嫂和叔母互相打趣过招。
  宝因吃进几片炙肉,又多喝几杯温酒,便先过去坐床那边了。
  王氏往嘴里塞了几块兔肉,也随后离开。
  两人还有正事要说,这些日子以来,她们瞧来瞧去,倒也相中了几位门第虽不高,可性情品德称得上高尚的女郎。
  但都还有些纠结在里面。
  王氏将嘴里的肉细细嚼碎,咽下去后,先说道:“范阳卢氏的那个五娘子倒是好的,虽是出身章姬房,只为卢氏旁支,可几十年前她家祖父也是将族支迁到了建邺来,人我也见过一回,长得虽不算是多好,长久看下来却也不会使人厌烦。她又自小读书识字,待长辈孝顺,与府中哥姐儿都是相处极好的,嫁过来少生事端。”
  “只是...我昨儿刚得知一件事,她七岁便随着父亲长大。”
  这个娘子与她那嫂子一样,自幼丧母。
  宝因垂眼,饮酒,暗叹口气。
  她本是属意这位卢娘子,可凭这一点,便是不能娶了。
  本朝依照周礼所制定的《大戴礼记》中“女有五不娶”,逆家子不娶,乱家子不娶,世有刑人不娶,世有恶疾不娶,丧妇长子不娶。
  丧妇长女不取,无教戒也;世有恶疾不取,弃于天也;世有刑人不取,弃于人也;乱家女不取。类不正也;逆家女不取,废人伦也。
  虽官府朝廷并未强制要求各家不准娶,可那也只发生在庶族里。
  身为长兄长嫂,却为庶弟娶进如此新妇,又要被旁人如何看待?
  她和爷怕是都落不到个好名声。
  宝因低声开口:“倒也是有缘无份了。”
  王氏也可惜摇头。
  当年林勉娶郗氏,听说也是好一番波折,她那舅姑也是死活不准,更闹到寻死的地步,可林勉是认准了郗氏,究其缘由,说是当年去佛寺一见钟情的。
  实则是吴陪房故意设计了郗氏与林勉在佛寺独处一夜,再加之林勉打小便有一颗温厚的心,行事不问利,只求无愧和该做,自不会不管不顾,后来许是见郗氏身世可怜,便起了怜惜的心思,总是护着。
  舅姑见林勉如此坚决,也只好同意了。
  他们直至去世前都是满意这个长媳的,虽说他们去世的也早,那时管家之权也未全交出去,轮不到那几个下人兴风作浪。
  说来郗氏年轻时,长相极美,自有一股秋愁,又去念佛诵经,反添慈悲,有观音像,那时的性子也还是好的,与现在完全不同。
  王氏忽又想起她们都满意的一个女郎:“太原郭氏嫡宗的二娘如何?”
  宝因先是点头,后又缓缓摇头:“我才想起来,以往还在谢府时,娘家太太说过这家的事儿,似乎是家里出了个逆家的,只是被遮掩下来,送去了庄子上。”
  虽没明说逆家的是谁,但王氏也领悟几分,脑子里紧着冒出个绝无差错的人来:“那清河崔氏的四娘不是在议亲?”
  崔仪?
  宝因展颜,崔氏的确清风亮节,门第如今也算不得高。
  只是未必能成,到底也是七望,不然当年谢贤便不会想将她嫁去崔氏。
  因而两人又再选定了一位陈留袁氏的女郎。
  王氏道:“三月廿一踏春宴时,仔细瞧瞧,然后再去找两家商议商议。”
  每年四季,皇室均要举办一场宴席,春分谓之踏春宴,芒种谓之赏荷宴,秋分谓之袭风宴,立冬谓之寻梅宴。
  但如今,只留下了踏春宴的传统,亦是最为盛大的,世家女儿贵妇、皇帝公主以及百官皆同去。
  宝因念着自己年轻,这类不懂的事都是听王氏的,当下便点头赞同。
  说完正事,王氏端起鸡心杯,拿酒解渴,无聊时又说起沈家的那位娘子来。
  林妙意正巧拿小碟子装了些烤炙好还热乎的肉过来,听到这儿,忿忿不平的道:“她前不久已被许给了庶族富商之子,得到的五万聘礼全都被她大人拿来纳妾了。”
  王氏纳闷起来:“如何能许给庶族?”
  林妙意叹息:“她大人硬要狡辩说是那富商家里是高平世族的后代,还说什么亲自去查过,可却连个确凿的世族证明都没有,若同姓便是,那天底下可攀亲的多了去了。”
  王氏也啧啧几声。
  宝因只是浅浅听着,面如常色。
  世族与庶族自古不通婚,曾有通婚的,被以“蔑祖辱亲”的理由弹劾丢了官,禁锢终身。
  身为世族,便是没落到窘困,也绝不能与庶族通婚。
  “倒是奇怪,三娘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王氏也反应过来其中的细微不对劲之处,“这些事便连我也是不知道的。”
  “花朝节那日去孙府,我与她多聊了几句。”林妙意说完,又望向另一侧的女子,局促道,“嫂嫂...我...”
  博陵林氏虽没落,却仍还有余温可起,且长子林业绥还担任了内史。
  沈氏却是早已死透的世族,只剩下个空壳在。
  宝因摇头,细心叮嘱道:“你有自个的好友是好事,只要能懂得识人便是好的。”
  王氏却是瞧不上那沈家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处久了终不是好事,她也接着开口:“等忙完铆哥儿的婚事,便该轮到三娘你了,许多事自己心中也要有数才是,待你嫁去夫家,我和你绥大嫂子是不能再时时提点你的。”
  林妙意垂头认真听着。
  紧着,林却意自己炙肉没了意思,急咧的喊三姐过去。
  王氏也知自个到底是外人,前面那番话不过是心急出口,故眼下没有再拘人,随她离开。
  心中还是忍不住好奇的问女子:“三娘议婚的人选,宝姐儿可有了?”
  当初说是为铆哥儿和三娘同时议亲,可三娘新婿,这位侄媳似是有了数。
  宝因抿嘴一笑:“心中倒是有个大概的。”
  ......
  从雪信院炙完肉离开时,已是申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