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赵凛:“他是继母所出。”其他的不再多言。
  秦正清了悟,继续同他说笑着走进甲班。学生都来得差不多,赵凛位子的左边是秦正清,右边靠窗,后面是马承平。
  他一走进去,就和后座的马承平看了眼对眼。马承平愣了一下,快速转开目光,端坐在座位上认真看书,但眼睛始终没有移动。
  赵凛长了个心眼,目光在屋子里圈巡,和马承平要好的一帮人时不时看看他座位又看看他,好像在期待什么。
  他很自然的看向自己的座位,桌子没问题,凳子一条腿被锯断,只要坐上去势必会出糗。
  见惯了风雨的赵凛:这是什么小儿把戏?
  他迈步走到桌前坐下,然后若无其事的翻开书本,稳稳当当的上了一整日课。反倒是陆坤、马承平几个,因为时时刻刻关注他,被周先生罚了几次。
  下课后,得了陆坤白眼的马承平支开所有人,又偷偷摸摸走到赵凛座位上左看右看,不信邪的坐了上去。
  啪嗒,凳子发出骇人的脆响。饶是他有心理准备还是身体不稳朝地上载倒下去。就在脸堪堪要接近地面时,一双大手及时拉住他衣领。
  “多,多谢。”马承平稳住身体,后怕的抬头就对上赵凛扯起的嘴角。他僵了僵,下意识的解释:“我,我东西掉了,来找东西。”
  赵凛:“找什么?”
  马承平一时卡壳。
  赵凛:“莫不是找他人代写的课业?还是打算在我桌子上刻小抄,下次段考好抄?”
  马承平面露惊恐,舌头打结:“你,你……”
  马承平父亲是个地主,他又是家中独子,父母对他期许过高,偏偏他又是个不会读书的,心思也不在上面。为了应付先生和父母,他只能找人代写课业、段考抄袭。
  他课业明明是找外头的人帮忙做的,上次段考抄袭也很隐秘,连一众要好的狐朋狗友都不知道,这人是如何知晓的?
  赵凛:“你别管我如何知晓,我只问你,你找他人代课业多少银钱?”
  马承平眼神闪烁,不确定他要干嘛:“十文钱一份课业。”
  赵凛:“既然都是做,为何不找我?九文一份。”
  马承平:“……”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
  “……可,可是,你也要做课业,一样的字迹会被发现。”他当初之所以找外头的人,一是怕字迹被发现,二是怕找的人不牢靠,万一说漏了嘴。
  赵凛:“这你放心,我可模仿你的笔迹,且绝对不会说出去。”
  马承平:要是他不答应,估计就要捅出去了吧。
  他神色纠结,赵凛:“五份送一份!”
  马承平:他娘的,这是送不送的问题吗?
  “……成交”
  赵凛神色一缓,松开手:“麻烦凳子给修修,毕竟身体弱着呢,稳住一日有点难。”
  体格健硕、人高马大,能扎马步坐在坏凳子上一天不倒,单手能提住他。
  这还弱,骗鬼呢!
  马承平在他的注视下,骂骂咧咧把自己完好的凳子换给他了。然后提着废弃的凳子往宿舍走,赵凛老神在在的同他并肩而行。
  赵凛压迫性太强,马承平憋了一路,到了宿舍,见他还跟着,郁闷道:“凳子都赔给你了,还想怎么样?”
  赵凛:“今日的课业。”
  马承平:“……”他暴躁得想打人,脸上略多的肥肉都在颤动。
  还不等他爆发,书童马安急匆匆跑来,凑到他身边焦急道:“公子,二蛋不见了!”
  “什么?二蛋不见了?”马承平急得眼睛都红了,“那还不快去找!”
  书童马安:“都找过了,还去鬼屋找了,没看见。”他话落,赵宝丫哒哒的跑了过去,拉住赵凛衣袖,软糯糯的说:“阿爹,小鸭子不见了。”
  小鸭子就是马承平的宠物鸭二蛋。
  “会不会被坏人抓走炖了?”道士师父就很喜欢吃烤鸭。
  马承平一听急了:“那再找找啊,二蛋可是我的命啊!”想到赵凛贪财的本性,又连忙道:“我出五两,谁找到了就给谁。”
  五两啊!能给丫丫买好多肉包子。
  赵凛:“刘宿管那找过了吗?”
  书童马安支支吾吾:“没,没……谁敢找那里啊!”被刘宿管知道他们养了宠物那还得了。
  赵凛拉起小宝丫扭头就往刘宿管的屋子去,马承平和马安连忙跟了上去,不少书生朝这边张望。
  刘宿管的屋子在宿舍区的入口处,和学子的房舍相对而建。独门两侧小木楼,一楼居住,二楼适宜登高巡视。他们去时,刘宿管正躺在门口的躺椅上打瞌睡,寡瘦的下巴处几缕山羊胡须随着鼾声一颤一颤的。
  他身后屋内炉子上陶壶在呼噜噜响,炉子下面有一只穿着花布料的鸭子,被捆住鸭掌和翅膀,扁扁的鸭嘴也被捆住,只留一对黑豆鸭眼在乱转。
  赵宝丫松开她爹的手,轻手轻脚的跑了进去。马承平忍住怒火,也打算进去。然而他刚抬步,刘宿管就醒了,赵凛伸手一推,把主仆二人推进屋子。马承平呆立在赵宝丫身边一动不敢动。
  刘宿管眯着眼看看赵凛,随后扭头四顾,赵凛步子轻移,恰好挡住他往后看的视线。
  “干啥呢?”刘宿管刚要站起来,躺椅摇摇晃晃又把他摇躺下去了。
  马承平主仆的心提到嗓子眼里。
  赵凛揉着额头,显出几分疲惫:“刘宿管,我是来找你换宿舍的。”
  刘宿管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故作疑惑:“好好的,换宿舍做什么?书院里已经没有空屋子了。”
  “没了?”赵凛纠结,“可是,我的屋子日日有怪叫声,吵得没办法入睡,影响我读书。”他边说话背在后面的手边摆动,示意马承平他们带着鸭二蛋先走。
  马承平接过小宝丫手里的鸭二蛋,猫着腰垫着脚往外移动。
  刘宿管还在和赵凛说话:“你不是说读书人自有正气护佑,怕什么?说不定就是什么鸟在叫,能有什么?”
  赵凛第一日发生的事,可是整个书院都知道了。
  赵凛:“我有正气护佑,可还有个娃儿。”
  马承平他们移到了赵凛身后,赵凛顺势转了一个方向,继续挡。
  差一点,差一点他们就能出去了。
  马承平一脚跨下门口的木板,刚要窃喜时,身后传来幽幽的问话:“马承平,你提着鸭子干什么呢?”
  马承平回头,就对上歪着身子探头看过来的刘宿管……
  第21章 21
  一刻钟后,马承平主仆被当做典型站在了宿舍正门口。刘宿管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他破坏了书院宿舍的规矩,要他当众把鸭二蛋浇水拔毛送去饭堂。否则上报到顾山长那,少不了要写检讨和责罚。
  有宠物的人觉得这过于残忍,没养过宠物的书生不理解马承平为什么纠结着不动,不就是一只鸭子吗,平日里也没少见他吃鸭肉。烤鸭、酱鸭、卤鸭、炖鸭样样都吃过。
  刘宿管见马承平迟迟不动,觉得自己威严受到了挑战,提起烧开的水就往鸭二蛋浇去。赵宝丫圆溜溜的眼睛瞪大,伸手就要去捞,被赵凛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了回来,而冲过去的马承平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双手都贱上了开水。
  刘宿管吓得赶紧让人打了冷水过来给他浇手,还边恼怒的敦敦教诲:“不就是一只鸭子,饭堂菜里面也时常有,犯得着伸手去拦?幸好只烫伤了点,要不然还怎么写字?”
  马承平怒吼:“它不是食物!”
  刘宿管被他吓了一跳。
  其余人也委实没想到平日溜须拍马、怕事爱钻营的马承平会如此,皆是劝他算了:不过一只鸭子,没受罚就好,休沐回家,买一百只养在家里就是。
  马承平眼圈红红的,抱着已经僵住的鸭二蛋回去了。
  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当天夜里,睡到半夜的赵凛和赵宝丫被一阵哭声吵醒。父女两人还以为又是那怪鸟,可仔细听听又不对。
  那哭声明显压抑粗哑,是个男人的声音。
  赵凛点了蜡烛,推开北边的窗户往外看,重重竹林外,一人顶着月光跪在地上哭,手上是泥,脚边是僵直的鸭二蛋。
  是马承平!
  父女两人提着灯笼绕过前屋来到竹林时,马承平已经把鸭二蛋埋好了,还刻了一块木牌。他看见他们二人后,边擦眼泪边道:“你们就笑话我好了,我就是要给二蛋立个碑。”所有人都说不过是个鸭子,可在他心里,二蛋是陪了他好多年的家人。
  早知道就不带二蛋来书院了。
  马承平伏在小坟包上悲痛大哭,小宝丫眼圈也跟着红了。掏出自己的小帕子递了过去,软糯糯的安慰他:“别哭了,我和阿爹不会笑话你的。二蛋不是食物,是宠物,宠物和食物不一样的。”
  “我从前也有只大黄狗,可乖可听话了,它崴了腿我都好伤心好伤心的。”
  马承平终于抬头:没想到唯一能理解他的人是这么个小奶娃。
  一旁的赵凛却不记得城隍庙的大黄何时受过伤。
  马承平絮絮叨叨的说起他养鸭二蛋的过程,以及陪了他多久:“它是我孵出来的,之后就只认我。你们不知道,每次我难过的时候,它都会嘎嘎叫来安慰我。它好像能听得懂我说话一样,知道我不喜欢读书,不喜欢来书院……”
  赵宝丫想起大黄,听着听着也跟着哭了起来,一大一小、一坐一站,在鸭二蛋的坟前哭嚎。
  夜风轻抚,竹林沙沙的响。
  整个宿舍区的书生抱着被子瑟瑟发抖:妈耶,那鬼又出来作祟了吗?那‘柔弱’的赵兄和软糯糯的小娃娃该如何是好?
  哭了大半宿的马承平一早起来找到赵凛,用他那包成粽子的手递了五两银子过来,道:“这是昨日承诺给你们的,至于课业暂时是不用你代写了。”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很憔悴,“我回去后也没怎么睡着,总觉得不能让二蛋这么白死了。”
  赵凛:“……你要做什么?”
  马承平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我要刘宿管给二蛋道歉!”
  赵凛虽然不太理解他,但还是支持:“要我帮忙吗?”
  马承平眼前一亮,赵凛继续道:“二两银子就可。”
  马承平:“……”
  这人以后当官了绝对是个奸臣!
  马承平气呼呼的走了,他也不去上课,就堵在刘宿管的屋子前,坚定又执着的杵在那,要他道歉。一日不行就两日,先生来劝了也没用,只要道歉他就认罚。
  起初大家觉得他死脑筋,慢慢的有宠物的人就开始兔死狐悲,尤其是听见小宝丫有一次天真的问:“二蛋死了,那其他小宠物是不是也会被刘宿管弄死。”时,这群人感触更深,开始自发的陪着马承平去要道歉。
  刘宿管觉得这些人有病,那鸭子吃之前不都是要杀了烫水拔毛的嘛,怎么还要他道歉了。直到夜里,他总能听见鸭子的嘎嘎叫声,以及奇奇怪怪的哭声后,他整个人都崩溃了。
  莫不是那宠物鸭真的有灵性,来找他了?
  他被吓得精神恍惚,但打死不肯道歉,一个人给鸭子道歉像什么话!
  马承平坚持:“它不是普通的鸭子。”
  闹到最后,演变成众学子要求废除不许养宠物的规矩,否则他们就罢课。刘宿管眼看收拾不了了,赶紧上报到周监院那,周监院觉得兹事体大,又把事情报到了顾山长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