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她连着画了四天笔画后,晚上做了个梦,梦见阿爹掉下了悬崖。小团子吓得六神无主,半夜披头散发把她师父摇醒。
  刚睁开眼的权玉真险些被她的形象吓得驾鹤西去,拍着胸口宽慰她:“梦都是反的,说不定你爹现在高床软枕睡得正香呢。”
  事实上,赵凛睡得并不怎么好。
  走到第四日,陆坤的马车突然抛锚了,偏偏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在书院再怎么不对付,出门在外总不好把人丢在路边。秦正清邀请他和他的书童上马车,陆坤那厮不领情,反而跑到赵凛马车前问能不能同行。
  赵凛还没开口说话,秦正清就道:“赵兄,你就载他一程吧。”
  赵凛往里坐了坐,把人让了进来,于是就和陆坤这货相看两生厌的走了一路。路过一个茶棚时,秦正清下来歇息用茶,赵凛立马下车,陆坤也跟了出来。
  茶棚建在一个十字交叉路口,四周树木高大葱郁,凉风习习带走不少暑气。前后几十里杳无人烟,不少赶路的学子和商贩在这歇脚。
  赵凛坐到秦正清对面喝了口茶,很自然的问:“还有多久才到郡城?”
  秦正清神态有些不自然,看看天色又看看远处,道:“大概还有一日路程吧,沿着那条道往北很快就到了。”
  陆坤坐到他们隔壁桌,纠正秦正清:“还有一日半的路程,若是骑那踏雪马,不出半日就到了。”
  黑雪似乎为了应喝他的话,扬蹄嘶鸣,惹得茶棚里所有人都朝它看去。赵凛喊了声黑雪,它立刻不撅蹄子了,安静的低头吃草。
  “真是匹好马啊!”
  “体格健壮、毛发油亮,还通人性。”
  众人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赵凛,其中有几道目光太过锐利,让人警觉。赵凛余光往那几道视线瞟了过去,瞟到一截暗纹黑袍,袍子的缎面上若隐若现的银丝在日头下泛着丝丝冷意。
  这布料在哪里见过?
  赵凛边抿茶边细细思索,忽而想起马承平家的山谷里那截布料。
  这几个人是在山谷私挖金矿石的几人?
  他们是认出了马家的马还是当日躲在暗处看见了他?
  这群人和两年前是一伙的?
  赵凛有许多猜测,但是可以肯定一点:今日碰到实属巧合,但他们对他不善。
  这次最重要的院试,他不想节外生枝,快速喝完茶后朝秦正清道:“那我们快赶路吧,天黑前进城,早到地方也好修整。”说着就往马车上走。
  秦正清虽诧异也紧跟着上了马车,眼看马车要走,还没喝上一口茶的陆坤也只得跟了上去。
  他刚到了马车边上,赵凛就伸出手阻拦他:“要不你还是同秦兄一辆马车吧,我这马车实在太挤,人太多了难受。”
  陆坤觉得他是不待见他,黑着脸指使书童去了秦正清马车上,道:“如此他们那三个人,你这坐两个人行了吧?你放下,到了下一个城镇,我就买辆马车。”
  赵凛:有些人找死真的拦也拦不住!
  他跟着秦正清先走多安全啊,非得蹚自己这趟浑水!
  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走,就被黑衣银靴的六人团团围住。为首的瘦长脸高大的男人手持一把雁翎刀,挡在赵凛马车正前方,一刀就把马和马车分离开。
  巨大的轰隆声吓得茶客四散逃跑。
  “啊,杀人了!有劫匪!”
  赵凛眼神凛冽:这群人哪里是劫匪,那眼神就是杀惯了人的刽子手。
  他以为他们的目标只是自己,就算尾随也只会偷偷摸摸的动手。不想他们如此嚣张,根本不给他支走秦正清和陆坤的机会,竟然想赶尽杀绝。
  秦正清听见声音探出头来,看见黑衣人时,眼神闪过惊慌,手无意识的抓住马车边缘,冷声质问:“你们是何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这个时候是讲道理的时候吗?显然不是。
  赵凛二话不说,拉起陆坤就往秦正清的马车上丢,把探出头的秦正清又砸了回去。然后跳下马车,捡起早就跑没影的马夫丢下的马鞭用力往秦正清马背上一抽,同时大喊:“秦兄,你们先走,我们考场见。”
  马儿吃痛嘶鸣,冲了出去。
  赵凛一人站在六人的包围圈里面露紧张,哆嗦着问:“我只是个书生,你们截住我做什么?”
  领头人雁翎刀出鞘目露嘲讽:方才那一下还以为是个练家子,原来也是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这就吓住了!
  “令牌,拿来!”
  令牌?
  就是丫丫捡到的那块银制梅花令牌?
  这玩意,谁赶考还待在身上啊!
  赵凛假意在怀里摸了摸,继续套话:“我给了你们,你们就会放过我吗?你们就六个人吗?”
  对方冷笑,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以他们的作派,要是知道令牌不在他身上,定会去长溪镇找丫丫。
  赵凛眼神阴寒下来:既然今日碰到了,就都留下来吧!
  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丫丫。
  然而,他正准备动手时,已经跑远的陆坤突然又折返了回来,手里还提着一把生锈的镰刀,朝几个黑衣人喊道:“欺负‘柔弱’,手无寸铁的书生算怎么回事,有本事冲我来!”
  陆坤是习过几年武的,骑射在书院里也算出众,可在这般人面前就是个花架子。
  这会儿跑来捣什么乱?
  赵凛:他有病吧!
  第43章 43
  骏马嘶鸣, 马车颠簸,马车里的秦正清和陆坤叠在一起摔得七荤八素,两个小书童还处在懵逼中, 险些颠了出去。
  秦正清不知道陆坤怎么摔进来的,陆坤不知道赵凛哪来的那么大力气。但两人都知道, 赵凛舍了自己救了他们。
  陆坤勉强爬了起来, 就要跳车, 秦正清一把抓住他,急问:“你要干嘛?”
  陆坤咬牙:“你松手, 去救赵凛。”
  秦正清:“你疯了?去了不过是多死一个人, 赵兄既然让我们先走, 必然不想让你回去, 大局为重!”
  什么狗屁大局,陆坤不懂, 也不需要赵凛救。他一把甩开秦正清跳下了马车,马势太快, 他摔进了路边的草丛里,手无意中摸到一把生锈的镰刀, 想也没想就朝着来的路冲了出去。
  陆坤的书童急得大喊, 看看疾驰的马车又不敢跳。马安扒着车门框紧张的问:“公子,现在怎么办啊?”
  秦正清看看来的路, 一瞬间想了很多:对方一看就是要杀人越货,赵兄舍己救他们,总不能又回去送死。
  再者,院试在即, 他已经二十有一了,耽搁不起。
  他一咬牙道:“快进城, 我们去报官!”
  赵兄、陆坤,你们千万要坚持住!
  陆坤忍着腿疼,提着生锈的镰刀,朝几个黑衣人大喊:“欺负‘柔弱’,手无寸铁的书生算怎么回事,有本事冲我来!”
  几个黑衣人看着他颤抖的手,发出嘲讽的哼声。赵凛闭了闭眼,语气生硬问:“你回来做什么?”
  陆坤看向他,吼道:“你就算要死也要和我在科考上一较高下才能死!”而且,他绝对不允许被赵凛救第二次,那是他无能的表现。
  赵凛:“……”确定了,这人真有病!
  命都没了,还比什么比,好胜心太强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正思索着要不要干脆打晕陆坤,省得他碍手碍脚,那货突然大吼一声,挥着那生锈的破镰刀朝着领头的黑衣人冲了过去。
  砰!
  黑衣人一脚把人踢进了断开的青棚马车里,马车被砸得四散裂开,露出抱着肚子不断□□的陆坤。
  赵凛深吸一口气:还好,没死!
  领头的黑衣人嗤笑一声:“当真‘柔弱’啊!”剩余的几人也讥笑出声,几乎同时想起‘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
  领头的看向赵凛,雁翎刀指着他面门,冷声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令牌!”
  赵凛没回答他的话,收起害怕之色,又问了一遍:“就你们六人?”
  领头的不耐烦,雁翎刀脱手,刀锋劈开烈日朝着他头颅旋转……
  陆坤从四散的马车里爬起来,看见这一幕,瞳孔蓦的瞪大……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赵凛要身首异处时,他一个旋身,发丝飞扬,快而准的握住了疾驰而来,高速旋转的雁翎刀刀柄。领头的黑衣人诧异,伸手就要去夺,赵凛反手就是一刀,精准的插入黑衣人小腹七寸,然后在其余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时横扫、竖劈、刀光过处如砍瓜切菜把人秒了。
  十字路口尸体横呈,鲜血溅了他满身,他伸手揩掉面颊上的血污,走到惊恐失声的陆坤面前站定。陆坤吓得魂不附体,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哆嗦着后退:“赵凛,你想干嘛?”
  赵凛扯了一下嘴角,一个刀背把他劈晕了。然后回身走到失血过多,还剩一口气的领头黑衣人面前,单脚踩在他胸口,面无表情的问:“你们就六个人?”
  他气势太过凛冽,满身的煞气,领头的黑衣人惊恐:这哪里柔弱?
  明明是同一句话,先前听来有多么不耐烦,现在就有多么恐怖。黑衣人不答,下一秒,雁翎刀反刃刺进他大腿,用力旋转,冷森森的开口:“我曾经给雇主家杀过一种鱼,一条小小的鱼,要偏成六百六十六块,厚薄均要一公分,丝毫不差。我足足杀了三天,片了一千条鱼,一刀都未失手,像你这么大个,片个六千六百六十片应该不成问题……”其实就杀了一天,他嫌麻烦来钱还少,转头走镖去了。
  但地上的黑衣人不知道啊,听他描述得牙关都在打颤,最终还是开了口:“我们一共三十人,其余二十二人在别处。”
  赵凛继续问:“三十人都见过我?”
  黑衣人摇头:“不认识,我只和他们五人说了。好汉饶命,我只是想拿回……”他手往后腰伸去,赵凛眼神一凛,刀往他手砍去。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一只信号弹冲天而起,领头的黑衣人满嘴是血的冷笑:“你就等死吧,他们就在附近!”
  一阵马蹄声响起,赵凛手起刀落解决完领头的黑衣人,拖起晕倒的陆坤就往密林里跑。天空不知何时阴云密布,惊雷炸响,密集的脚步声蜂拥而至。
  陆坤就在赵凛的拖拽中被撞醒,一醒来,面前刀光夹杂着豆大的雨珠闪过。他翻倒在地,抱头躲避,眼看着刀尖戳到面门,后脖领一紧,他生生被提了起来,抛上了高高的树杈。
  他惊魂未定,抹了把脸,自上往下看。赵凛手持那柄雁翎刀和二十几个黑衣人砍成一团。他脱了儒雅繁琐的外袍,里面竟穿了一身劲装短打短袖,结实壮硕的胳膊暴露无疑。雁翎刀滑出,雪芒寸闪,寒煞逼人,哪里还有在书院的半分儒雅与柔弱。
  一声声惨叫渗出密林,黑衣人一个个倒下。
  陆坤抱住树杈的手都在发抖,额发被雨水打湿,也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顺着发丝滑下。他只觉得头疼、肚子疼、脚也疼,反正全身无一处不肝胆俱裂:他从前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相信这样一个煞星‘柔弱’?
  从前他那样挑衅,以赵凛的身手只怕够他死一百次了!
  “你是何人?”
  “为何要杀我们同伴?”
  “贱民,杀了他!”
  不管对方如何问话,赵凛只砍不答。太多高手围攻,他几乎力竭,只要开口必定手软。丫丫还在家等着他,院试他必须参加,秀才也必须要中。他都走到这里了,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为的意外。
  疾风袭劲草,刀光闪过,蜿蜒成河。黑衣人从愤怒到惊惧,翻身就想跑。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最后一个人倒下,赵凛收刀。
  刀锋碰击的声音遽然撞响,陆坤腿软,从高处跌落。他只看了一眼,舌头就开始打结:“你,你杀了人……”他从前最多把人打残打退学,从来没这样直面过白刀子红肉,恶心得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