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五
  之五
  开学后,是同学们「啊啊冬季假期太短了不够玩」「一点也不想开学」的哀嚎和同桌截然相反的,欢天喜地的「终于开学啦」的感叹。
  白哉也很高兴。
  开学了他就自由多了。
  「这个学期有竞赛呢,我觉得……我可以试一下,白哉你说呢?」
  「嗯,你进步很多,不过要拿名次还有点悬,去体验一下气氛也不错。」
  「啊,我就是想拿名次的啊,才不要重在参与,白哉,你要帮我!」
  这理直气壮的模样,白哉有点疑惑自己是不是人太好了。
  但他的确是愿意的。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对方是黑崎一护。
  他愿意努力,白哉就愿意支持。
  「只能周末,平时晚上回去做完作业就得睡了。」
  「周末也行,我把疑难积攒起来,集中辅导嘛!就这么说定了。」
  「嗯。」
  打工也重新开啟了。
  每天结束后,一起走上一小段路,然后在分岔口挥手告别,第二天又在路口会合。
  每天每天,简单而充实的日子。
  很快乐。
  但学校里逐渐有了他们是一对的流言。
  「噫,好噁心。」
  「他本来就是那种人不是吗?难得有个人愿意靠近他,跟他说话,可不得死死拽住了?」
  「我听说他们在放课后的小树林……接吻呢!」
  零零碎碎的在靠近后就停止的议论,交换的意味深长的眼神,莫名的带着优越感和鄙夷的视线。
  白哉甚至有点想笑。
  憋了这么久,就这么点招数?
  但他还是有点在意一护的看法。
  虽然十有八九一护半点也不会在乎。
  但白哉还是想听他亲口说。
  「你听说了吗?学校里在传我们是一对。」
  果然一天早晨,一护一边将书本从书包里取出,一边若无其事般地说道。
  白哉心口微微一缩,「嗯,我也听过。」
  「哈哈哈哈真是无聊。」
  「你不在意吗?」
  「这有什么好在意的?流言蜚语而已,不用理会,过一阵子就会被别的新闻取代了。」
  「嗯。」
  一护的态度太过坦然。
  所以,他对自己,的确就是单纯的朋友,没有别的想法。
  明确了这一点,白哉应该是松了口气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又有点闷闷的。
  他打开书开始晨读。
  同桌用手撑着脸,端详了他好一阵子,「你要是不开心,我就去把月岛揍一顿,警告他别尽搞这种小动作。」
  「?」白哉微怔,顿了一下才申明,「我没有不开心。」
  「胡说,你就是不开心了。我感觉得到!」
  明明面上一点也没有带出来,白哉自问表情管理还是颇有些功力的,结果一护这么敏锐的吗?
  或许不是敏锐,只是因为他关心着白哉,在意着白哉。
  心头那点鬱闷顿时就散开了。
  「揍吧,揍一顿他能老实一阵子,空气也清爽些。」
  一护睁大了眼睛。
  「怎么了?」
  白哉看向他。
  「我因为你会劝阻我,没想到白哉会用这么平静的表情和声音说这种话……哎,好反差啊,就像大魔王!」
  一护忍不住地笑,「感觉超酷。」
  「放学后一起去。」
  「好呀!你不用动手,我上就行。」
  「行,我也想看看你那能一对十的身手。」
  放学后,白哉跟一护一起在月岛一伙抽烟的小树林里堵住了他们。
  「干什么呀?」
  月岛还笑,那种阴柔的,粘腻的,让人看了就不舒服的笑——明明样貌生得相当不错,属清秀温文款的,但笑起来却这么的让人不舒服。
  「最近的流言,是你放出去的吧?」
  一护上前一步,捏了捏拳头,捏得指骨咔擦响,「上次的教训忘了?」
  「说我放出流言,你有证据吗?」
  月岛挺起胸膛,大声道,「你们自己作风不正被人议论,关我什么事?」
  一护回以一声嗤笑,「天真!我又不是法官,需要什么证据,我认为是你就可以了。」
  他一个箭步上前,一拳打在了月岛的腰腹横膈膜处,打得对方弓成了虾子,银城想要阻拦动作却没有他快,他的拳头随即被一护架住了。
  他人明明很瘦,跟银城的魁梧形成强烈的对比,但那细瘦的手腕却牢牢控住了银城,随即一脚,将高大结实的高中生踢得踉蹌而退。
  月岛捂着肚子气急败坏地大叫,「上啊,你们都是死人吗?」
  跟班们大叫一声,有两个体格健壮点的还是鼓起勇气冲了上来,可惜一照面就被一护利落地打成了滚地葫芦,另外几个竟吓得转头就跑。
  「看来,你的跟班没什么忠诚度可言嘛!」
  完全不需要白哉出手,一护成了全场中最可怕的大魔王。
  「还製造流言吗?」
  他给了月岛一拳。
  「不是我!」
  「还天天想让白哉不开心吗?」
  又一拳。
  「你果然是他胼头!」
  月岛不服输,脸色狰狞地叫道,「同性恋!不要脸!」
  「还妄自揣测吗?」又给了他一拳。
  「啊啊啊……银城救我!」
  银城缓过气就又冲了上来,「够了!」
  「我说够了才是够了!」
  少年明明是笑着的,气场却极为压迫,一边跟银城对打,一边还能抽空揍月岛。
  「他不会再乱说了,我保证。」
  银城脸又青又肿,一护打月岛是挑很疼但看不出痕跡的地方揍,打银城却尽打脸。
  白哉看得解气极了。
  「啊啊啊表弟你就这么看着人揍我吗?我要告诉父亲!」
  「你儘管去告状。」他上前,「我讨厌你,月岛。」
  「你……」
  「疯狗一样,整天咬人,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点?」
  「关你屁事!」
  「你的未来我不关心,只要你不来膈应我。」
  「你以为凭你自己能讨人喜欢?」
  月岛咬牙切齿,「整天阴沉沉的,除了学习好,半点优点也没有,从前不就家世好嘛,人人都捧着你,现在家世没了,哈哈哈,成了破落户,看谁还理你!你以为你能靠自己奋斗出头吗?妄想,你那死鬼老爹的对头不会让你出头的,你一辈子也找不回以前的风光!」
  「我不觉得从前的风光有多值得留恋,我现在很自由。」白哉平静地道,「留恋往昔风光的只有你。」
  「我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
  「哦,你现在有了胼头,快活了,不在乎那些了,可你的胼头凭什么留在一无所有的你的身边呢?他还帮你打架!是因为你床上功夫好吗?会伺候人吗?」
  「闭嘴!」
  白哉恼火了,「不要用你的骯脏思想胡乱揣测。」
  「哈哈哈哈哈哈你很在乎他啊!看来还是真爱呢,丢脸,朽木白哉,你不是很高傲吗?哪天真被人拋弃了会哭吧?」
  简直疯了。
  「还想挨揍吗?」
  一护冰冷地看着他。
  「行,我不找你们麻烦,我就等着看你有什么好结果。」
  月岛擦了擦嘴,咧嘴一笑,「伟大的爱情,嗯?」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阵子,一护开口,「别被那种疯狗影响了。」
  「不会。」
  「我们会一直是好朋友。白哉,你努力又聪明,一定会有光明的未来的。」
  「我其实不在乎。」
  白哉看向天空。
  冬日还未完全过去,枯枝却已经生出了铁黑色的芽孢,等到春风拂过,就会绽放出娇嫩明媚的色彩,天空也开始拭去冬日的沉重和阴霾,变得温柔清浅起来,「月岛说的也有一些事对的,父亲的政敌不会乐意看我出头,如果我将来从政,肯定会千方百计打压,就像现在他们打压我姑父一样,但事实上,我对从前的风光没有留恋,我反而觉得很自由。」
  「因为可以选择想要的未来?」
  「是啊,华族的后代也是华族,我很小就知道我将会接过家族,继续父亲的道路,我的未来没有选择。」
  白哉摇摇头,「或许月岛认为那才是最好的道路,但我其实只觉得窒息:一举一动都要符合规范,一言一行都如同木偶,我敬爱父亲,但我也畏惧着排斥着未来的一切。」
  「直到家族失势,我跟着姑父来到这里,形同流放,生活水准一落千丈,住在侷促的小租屋,任谁看都很落魄,但我很喜欢,因为我自由了。」
  「我可以随心意选择喜欢的职业,来往的朋友,未来的爱人,我成为了眾生的一员,不需要高高在上,贫穷没有关係,我可以打工,我对物质的欲望也没有那么高,我可以自己努力获得想要的一切,真好,不是吗?」
  「我明白的。」
  「一护,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选择我?」
  「因为白哉很好啊,有一颗通透又自由的心。」
  「但一开始,你并不了解我的时候,你就选择了我。」
  白哉看向他,「是因为你说的前世吗?」
  「我说是的话,你相信吗?」
  侧头回以寧静而清澈视线的黑崎一护,看起来坦然,乾净,却又神秘。
  「我不知道。」
  白哉喃喃地道,「你……简直像是特意为我而来。我不相信前世今生,但……」
  「但什么?」
  白哉摇摇头。
  他说了那么一大通关于家世,关于未来的话,但其实,月岛影响到他的,不是那些,而是……一护对自己,自己对一护,到底是……友情,还是别的?
  一护说一直是朋友,这是许诺,是保证,但自己却并不觉得满意。
  如果不是友情,是喜欢,是爱情,难道自己就会开心吗?
  不明白啊……
  结束了对话之后他们去了酒吧,打工结束后像往常一样挥手分别,回到租屋完成作业和复习预习,白哉洗漱后睡下。
  明明精神和身体都感到了疲惫。
  心灵却仿佛得不到饜足般地在紊乱着。
  我在想什么?
  我在不高兴什么?
  那些因为一护的陪伴而生的快乐和寧静,仿佛消失无踪了。
  白哉仔细回顾着自己跟一护的过往。
  初见时明亮的笑顏。
  毫不在意其他人的冷遇和排斥。
  他坚定地站在了自己身边。
  会撒娇会耍赖会贪吃,可爱活泼的模样让人不自觉就会绽开了笑容。
  在一起的时光那么的快乐。
  月岛的流言和狂吠根本不需要在乎。
  可为什么会心神不寧到如此地步呢?
  一护都说了一直会是朋友。
  但是……三生三世的故事,三辈子都没有娶妻的长久相伴,如果是真的,意味着什么?如果是一护编造的,他是在暗示着什么?
  白哉在胡思乱想中睡着了。
  但睡得一点也不安稳。
  他又做梦了。
  梦里很热,从每一个毛孔中透出热雾来,胸口窒闷,喘息溢出,在耳边摩擦着,沉重的,潮湿的,充满了慾念。
  怎么回事?
  发烧了吗?
  视线渐渐清明。
  烛光暖意融融,流苏垂落,层叠华美的帷幕遮蔽了外界的窥探,私密的空间中,他牢牢擒住了身下的人。
  「啊……白哉……」
  沙哑的吟喘中,白哉俯首看向怀中。
  橘色长发在烛光中宛若抽出的一缕缕金丝,流光跃动,少年面色醉红,双唇胭染,眼眸满蕴水雾,似无助,又似魅惑,「我好难受……」
  「就好了……」
  白哉听见自己这么说着,「一护……再忍一下……」
  「啊……你别碰……那里……」他的声音也跟眼眸一样娇,一样湿,仿佛多碰一下就会渗出水来。
  「好多水……」
  白哉猛地将手指抽出,还故意放到橘发少年的面前,湿漉漉的光泽是毋需多言的铁证,「看……」
  少年不堪羞耻地捂住了脸,却驀地全身一震,「啊啊……别那么突然……我……」
  「真紧……」长声的叹息中,欢愉和窒闷滚过全身,化作了凶戾的衝动以及撞击,少年的身体一耸一耸,被撞得不住上浮,他雪白的襟口半散不散,漂亮的颈子和锁骨在烛光下珠玉般流转光华,上面零星着牙印和红痕,热浪一波波涌动,蓄积在脊背和脑髓炸开一阵阵绚烂烟花。
  「好棒……一护……你真好……」
  「慢一点……啊……太深……」
  「这就受不住了吗?」
  俯首去吻住了那殷红着溢出动人吟喘的红唇,堵住了他可爱又可怜的求饶,「才开始呢!」
  「唔……呜呜……」
  交叠的呼吸,苦闷的吟喘,皮肉撞击的脆响,和粘腻的水声。
  香雾蒸腾,旖旎到耳朵都发红的帷幕密事,正到了不可开交的时分。
  「呼……!」
  白哉猛然惊醒了。
  他睁开眼,周围一片黑暗。
  黑暗中只有他沉重的,郁燥的喘息。
  我做了什么梦啊?!
  梦中,我跟一护……
  感觉到某处的粘湿,他黑着脸摸了一下,果然。
  「该死!」
  怎么会做这种梦?
  难道我……是我对一护怀有那种心思?
  被流言影响,被月岛的话误导?
  还是……别的缘故?
  白哉不可抑制地对友人起了巨大的疑心。
  这疑惑其实由来已久,又被白哉自己一次次打消。
  他在图书馆看到过名为「朽木白哉」的作家的名字和作品,也查到过朽木家族在幕府时代一位同名的祖先——囚父弒兄,一生未婚,爱猫成痴。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真的,但……无所谓,我选择朋友不是因为那些,而是来自自身的感觉,白哉这么告诉自己,然后将疑惑拋开。
  但……
  一护为什么来到身边呢?
  为了再续前缘。
  三生三世,不是朋友,而是爱人。
  这就是真相吧。
  没错,他试探过的,好几次,只是因为自己说了「不相信前世」「前世跟我无关」之类的话,就露出了那么沮丧的表情,所以,他之后是不敢说出真相,只待在身边,想要日久生情,对吧?
  这些奇奇怪怪的「前世」之梦,或许都是出自他的手笔,想要唤醒自己的记忆,想要……自己成为他想要的「朽木白哉」。
  回忆起梦里的粘腻湿热,白哉驀地生出了尖锐的怒气。
  一直以来他最厌恶的就是被操控的人生。
  意外脱离了家族的束缚,又要被所谓的前世情缘摆弄么?
  自己欣喜的友情,到头来竟是处心积虑的设计么?
  我是我啊,不是任何人的转世,只是我自己。
  「你以为凭你自己能讨人喜欢?」
  月岛充满恶意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不可以吗?
  不是别人,只是我自己,不值得一份真诚的友情,一份纯粹的陪伴吗?
  窗外泛起朦胧的天光。
  淡青色,冷冽着混入呼吸。
  让白哉因为怒意而沸腾的胸膛也变得冰冷。
  他有条不紊地起床,换衣服,洗漱,做早餐和便当,但不再是炸小鱼。
  将书本塞入书包,出门的时候跟平常一模一样。
  走到拐角的时候,不出意料地得到了橘发男生阳光灿烂的「早安啊,白哉。」
  白哉站定,冷冷的看着他。
  一护一愣,「白哉,怎么了?」
  「你做了什么?」
  「什么?」
  「我做了很多梦。」
  「啊?」
  对方有点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果然是你做的。」
  「哎呀!」一护挠了挠脸颊,有点羞涩地解释,「只是一点点唤醒的小技巧啦,谁让白哉那么理性,不相信我的话。」
  他的模样青涩而纯真,但看在这刻的白哉眼里,却是引人厌恶。
  小技巧?
  连那种场面都弄出来了?只是小技巧?
  不知廉耻!
  骗子!
  「黑崎一护。」
  他冰冷地,决绝地说道,「以后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迎着少年错愕继而委屈的视线,「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向前走去。
  「白哉……」
  背后传来颤抖的声音,「你为什么这么生气?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你啊。」
  「我厌恶被操控人生,任何试图操控我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你要是还有一点自尊的话,就不要再贴上来。」
  白哉在继续向前走去。
  他记起了从前那个被月岛收买的男生,在器材室大喊大叫引来很多人的时候,自己被人围观,用鄙视的厌恶的眼神看着的时候那浑身从头冰冷到脚的感受。
  血液凝固,胸口翻腾。
  想吐。
  窃窃私语就像一把把尖刀,化作世界的恶意扎到他的身上,「他是个同性恋?!」
  他表现得那么云淡风轻,倔强游离于人群之外,自以为不需要任何人。
  结果还是被鍥而不捨的热情打动。
  那么快乐,自以为是地沉醉在了所谓的「友情」之中。
  真令人……厌恶……
  什么三生三世。
  什么前世情缘。
  我什么都不需要。
  我的自由,我的选择,不能被任何人左右。
  他向前走去。
  一步一步,拋掉那些时日的温暖和欢笑。
  虚假的,欺骗的。
  不需要。
  拋掉自己的那些可笑地软弱和依恋。
  惧怕孤独吗?可人始终是孤独的。
  接纳孤独才能变得坚强。
  「好。」
  远远的,传来了微弱的声音。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白哉。」
  平静的声音,隔得远,便微弱,像是风一吹就会断绝了,像是……小小的哀鸣。
  白哉硬起心肠,没有回头。
  给自己那种不知羞耻的梦境,现在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继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