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林寒初顺势往屋内瞧去,这是一间不大的起居室,屋内卧榻、书桌、矮柜、摆设布置妥当整洁,只见北面墙上挂着一幅大中堂,水岸边一颗老松枯木,苍虬交柯,老根盘结,挺立于萧疏的旷野中。向后眺望,山水平远铺展开去,一弯河道曲折蜿蜒,似冰雪覆冻,隆冬寒意表露无遗。画者笔触硬坚锋锐,绢上勾画的松针线条瘦硬坚韧,均呈弧曲线形,功力炉火纯青,整张长轴只着以半干淡墨勾点烘染,却给人以秀润淡雅的不凡气度,必是出自丹青圣手。
  那男子转头打量了一下林寒初二人,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墙上所画,愁眉一笑:“画者,看重勾、皴、擦、点、染等技法,而勾线最为首要。此画的线条繁而赘、挺而不僵,已臻炉火纯青。尤其是老松枝,弧曲蜿折,谓之蟹爪,确是前朝名家李成真迹。姑娘眼光着实不差。”
  林寒初秀眉微挑:“蟹爪!李成!郭熙的老师!?难怪线条如此相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哦?姑娘见过郭熙原作?”
  “未曾有幸一见,敢为阁下是何人?竟会藏有李成名作?”
  “此画乃神宗皇帝钦赐,确是我寒舍最值钱之物,让姑娘见笑了。在下也曾跟随郭淳夫习过数年山水,得皮毛。”
  林寒初一听他竟然如此直言不讳与神宗皇帝还有郭熙的渊源,想必他对自己并无芥蒂,也就干脆开门见山:“罗先生,实不相瞒,我是林擎之女林寒初。辗转寻访至此,还望先生为我一解疑惑。”
  罗丹青面露惊讶之色:“什么?你是林擎的女儿?”
  “不错,家父生前就是襄州承天教教主。”
  罗丹青向前迈出一步,紫檀羊豪啪地一下跌落在地,赭黄色颜料在他的长袍上留下一道半干半湿的弧线,“林擎死了?!”
  “不错,家父在去年被江湖门派所杀,承天教上下三百口人也全部覆灭,我是唯一逃出来的一个。” 这些话在她脑中无数次地回想,每一次都如同在她心头刺上一刀再使劲绞上一把,她不知流过多少泪,在黑夜中无声嘶喊过多少遍,可如今在人前,她却已经学会说得心平气和,不动声色。
  “寒初!我是你四叔t!”罗丹青的脸上显出和颜悦色,他走进林寒初跟前,此时可见,在她面前的也已经是一个两鬓斑白,眼角带着沧桑的垂垂老者。
  “你就是我爹的那个结拜兄弟?”林寒初恍然大悟,原来眼前的罗丹青就是当日于中仁所说的那个四弟,只是他当年早于林擎等人离开京城,从此便销声匿迹。她更没想到,这首离合诗最后所指的便是他的下落。
  罗丹青招呼林寒初和攀儿坐下,那拐子老奴不一会便端上了茶和饭菜。二人终于在连日的舟车劳顿之后,吃上了可口的饭菜,精神也振作了不少。
  “不错,我当年和你爹、刘一照刘大哥、齐啸川齐三哥四人都在朝为官,虽然官阶不同,各司其职,但志向相投,都紧随王安石大人推进新政,私下便结拜成了异姓兄弟。神宗薨逝之后,朝中大变,我离开京城,从此隐姓埋名,久居于此。寒初,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便是那首离合诗了,此事说来话长。”林寒初将于中仁遇害开始,将如何得到这首离合诗,如何去半山园寻找到线索,又一路追查到苍梧详细说给了罗丹青听。攀儿在一旁听得一知半解,他自顾自吃饭。林寒初省略了在半路遇到他母亲的事,只粗略带过说攀儿这孩子身世可怜,半路救了他。
  “寒初,真是苦了你了!”罗丹青拍了拍她的肩,说罢伸手入怀,摸出一个小盒,打开里面竟是两截黄褐色的断笔,笔头上的毫毛早已落得差不多。罗丹青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将一头一尾插起,竟然组合成了一支正常长度的毛笔。
  “当年我和你爹最为相知,一半原因因为脾气相投,他是光禄少卿,而我是左金吾卫将军,都为人耿直豪爽。而另一半原因也是因为他和我都爱好书画。当年你爹在我离开京城前特地托人定制了这个,给我践行,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带在身边。”他垂下眉毛,缓缓摇头,烛光下,林寒初见他神色哀怨,头发花白的不少。罗丹青虽然年纪还比林擎小上几岁,但想必多年的漂泊生活让他更加显得沧桑。
  他复又抬头,“寒初,你可知如今刘大哥和齐三哥的下落,他们可都还好?”
  林寒初迟疑“罗叔叔,不瞒你说,齐啸川在二十多年前便过世了,而刘一照和他的儿子也在一年多前被害,当时我也在场。”
  罗丹青一听此言,脸色更是煞白,整个人向后垮塌,神情哀苦。他仰面道:“大哥、二哥、三哥,当日你我开封一别,本以为今生今世、山长水远总有再见之日,没想到竟然从此天人永别呐!我独活这世上如今还有什么滋味!”
  “害死刘一照的人也参与了绞杀承天教的计划,他是我爹当年的旧部下,可是他的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在左右着如今的江湖和朝廷。罗叔叔,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离合诗的背后到底藏着的是什么秘密?当年你有为何离开京城,一走就是二十多年?”
  罗丹青站起身,走向窗前双目远眺,东北方向一轮弯月如钩。他长叹一声,捋了捋长须又回身:“神宗当年与荆公一同主持新政,为了让后世能够绵延改革,两人筹措了一笔国库宝藏以待后世子孙备用。因为数额巨大,其藏宝之地和开启宝藏的线索鲜为人知。元丰八年神宗病逝,次年改年号元祐,新帝即位,荆公随即病逝。当时哲宗尚且年幼,而把持朝政的太后却是极力反对革新派的。我们四兄弟商量,当年新政积攒下的那些成果怕是岌岌可危,若要让日后新政留有一线生机,那么势必要将宝藏的秘密带出皇宫。三位义兄怜我最为年幼,便让我担此任务。元祐元年冬,我们安排了一场偷天换日的计策,我佯装假死,被送出京城,从此世间再无罗丹青将军,而江湖上则多了一个罗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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