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路清宁查看了下他的腺体,小声道:“已经消失了呀。你的身上,已经没有临时标记了。”
  什么?
  方眠有些怔忡。
  没有临时标记,为什么会担心穆静南,为什么会因为穆静南而心跳漏拍?
  “你在疑惑什么呢?”路清宁眼神里带着温和的笑意。
  “我应该喜欢女人才对。”方眠低声道,“可是现在……”
  “男人和女人有区别么?”路清宁叹了口气,“阿眠,在这个世界,alpha、beta和omega,男人和女人,本该没有什么区别。是心怀偏见的人,让他们有了区别。我们的人生早已戴满枷锁,你又何必禁锢自己?”
  方眠心中一动,像往心湖里扔了颗小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路途太远,他们不得不在南都境内的一个小城市东郡落地换乘。管辖东郡的齐氏是穆家的多年盟友,穆静南必须得去见一见。白堡传来紧急军报,说苏锈已经拔营南下,直逼月桂河畔。他要是渡了河,便剑指南都城下了。此时军中又打来密电,说疫病爆发,许多士兵感染,情况紧急。穆静南眉头紧锁,终究是晚了一步,天国的奸细还是得逞了。反叛军的疫病浪潮已经基本平息,南都却在此时爆发疫病,现在的局势对南都非常不利。
  白堡派来的医生已经在东郡待命,穆静南驱车前往医院做和兽化士兵的对比检查。会诊结束,医生对他摇了摇头。
  “我原以为,找到一个契合度极高的omega就可以解决您的病症。经过比对,您体内的毒素引发的一系列症状确实和兽化病毒非常吻合。依照那些士兵的病程情况,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了。恐怕即使有契合度极高的omega,也不过只能缓解一二,并不能解决本质问题。安心博士的技术远在我之上,很抱歉,上校,我帮不了您。”
  穆静南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冷白的脸庞看不出情绪,仅孤冷的眉宇间有几分冷峻的神采。
  就像不慎掉落的吐司总以涂着果酱的那一面着地,事情永远会变坏,而且越来越坏。苏锈一旦抵达月桂河,南都将危如累卵,若他在此时倒下,穆家必定大厦将倾。
  穆静南沉声问,“我还有多久时间?”
  “恕我无法回答。您的病彻底爆发可能在几年后,也可能就在明天。”
  医生起身离开,艾娃的影像在光屏中出现。
  “上校。”
  “接通穆雪期。”
  “是。”艾娃问,“方先生在询问我您的病情,可以向他透露么?”
  “不要告诉他。”
  穆静南垂着眸,查看艾娃转发给他的方眠信息。
  方眠:【艾娃,穆静南的病和那些兽化士兵有啥关系啊?他会有事吗?】
  艾娃:【请方先生放心,上校没有大碍。】
  方眠:【那就好。】
  方眠:【别告诉他我问你他的病。】
  艾娃:【好的。】
  通讯连通了,穆雪期的影像投放在虚拟光屏上。
  “您的事艾娃已经告诉我了。”穆雪期柔声道。
  二人隔着光屏对视,无需多言,穆雪期已经大概知道了穆静南的打算。
  他七岁时感染的毒素就像定时炸弹,在他体内潜伏着,迟早要爆炸。他是穆家的顶梁柱,他一旦倒下,在这等乱局之下,穆家将前途未卜。知道病情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联系她,这说明他已经选定她成为他的接班人。
  穆雪期保持着关切的表情,尽管她的真心最多只有三分。
  “我很抱歉听到这个消息,兄长,有什么是我能为您做的吗?”
  穆静南望向窗外,夜色昏黑,这世界黑暗广大,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不说话,穆雪期也无法开口,只能跟着他沉默。
  门被敲响,叶敢进来了,鞠了躬道:“查清楚了,上校,眠哥在反叛军医院把你支走以后,和路医生回了趟安全屋,不过他们没有进房子,而是把安全屋隔壁一个叫阿月的omega带走了。眠哥买通了运粪人,借粪车离开黑枫镇,又上了运粪人弟弟的大卡车,偷偷通关。路上出了点岔子,关卡的反叛军士兵想要强奸一个母亲,眠哥把他弄死了,伙同其他逃跑的人把士兵藏在卡车里,顺利通关。”
  穆雪期倒吸一口凉气,“方眠哥竟然做了这么危险的事!”
  叶敢也咂舌,“谁说不是呢。眠哥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做事还挺能。要不是上校告诉苏锈他带着路医生逃跑,恐怕苏锈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已经不见踪影了。关键是眠哥真的仗义,我们审问那些和他一块儿逃跑的人,没有一个为那个母亲出头的,要不是眠哥,反叛军肯定得逞了。”
  穆雪期觑穆静南神色,在他脸上看不见高兴的色彩。
  房间里静了下来,无人再说话。饶是叶敢粗神经,也能感受到穆静南身上凝冷的气息。穆静南明明就坐在眼前,却好像离他们很远很远,远在无法触及的地方。穆静南抚上胸口,心脏的位置隐隐作痛。最近一段时间,身体似乎起了变化,原本只发生在易感期的疼痛,平日里也有了。医生说,这是发病的先兆。疼痛像阴雨,连绵不止。目光落在方眠的信息上,疼的好像不是心口,而是灵魂。
  安蘅说得对,他的时间不多了。
  半晌,穆静南说道:“是我低估他了,即使在这乱世,他也能照顾好自己。”
  叶敢忍不住接嘴,“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omega,上校,你俩真般配。”
  “不,”穆静南垂着眼眸道,“我配不上他。”
  “啊?”
  “穆雪期。”穆静南道。
  “兄长请说。”穆雪期微笑。
  “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办,”穆静南道,“三天之内办好。”
  东郡官员给方眠他们安排的酒店非常豪华,方眠甚至在浴室里看到他们专门为龙猫准备的火山灰。方眠在浴盆里滚了一个小时,才爬上床睡觉。直到夜半三更,方眠睡熟的时候,穆静南终于从外面回来了。方眠被他吵醒,却没动弹,假装没醒。穆静南先去洗了澡,才动作轻缓地睡到另一张床上。明明可以自己睡一个房间,他非要睡方眠这儿。
  方眠觉得他是怕自己又跑了。
  听着穆静南的呼吸声慢慢变得悠长,应是睡熟了,方眠变成了龙猫,从被窝里钻出来,跳到穆静南床上,停在穆静南面前。他睡容安静,睡姿一丝不苟,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腹前。方眠羞于启齿询问穆静南病情,问艾娃又总觉得艾娃在敷衍他,只能深夜过来悄悄检查他的体温和脉搏。附在他胸口听,咚咚咚,心跳沉稳有力,像一面小鼓,没有任何不寻常之处。看起来他的病既不具传染性,也没有兽化士兵那么严重。方眠放了心,正要回自己床上休息,目光忽然停在他的唇侧。
  他的唇形很好看,唇瓣薄薄的,让人很想亲。
  他睡熟了,应该不会发现。
  方眠像只偷油吃的小老鼠,鬼鬼祟祟,偷偷踮起脚尖,小爪子扶着他的肩膀,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软软的,很好亲。
  方眠起身,豆子似的黑眼睛忽然对上一双沉静的眼眸。霎时间心脏停跳,方眠浑身毛发直竖。穆静南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无声地望着他。
  “你在做什么?”
  穆静南坐起身,神色间略有惺忪之色,显然是今天又是追捕方眠,又是和巨石港卫生部开会,又是和东郡官员应酬的,累得狠了。只是看见方眠的兽态,模糊的睡意也硬是压了下去。穆静南是第一次看方眠的兽态,一只毛绒绒的灰色大龙猫,半人高,背毛和脸蛋是灰色,肚皮的位置是白色的,两只耳朵高高立起,眼睛像两粒圆溜溜的黑豆。立在眼前,像个玩具。穆静南摸了摸方眠的肚皮,龙猫毛又柔又顺,很好摸。
  “你刚刚在做什么?”穆静南继续问。
  要不是长了一身的毛,方眠羞得浑身通红的样子就要被发现了。
  一时情急,方眠随便找了个借口,脱口而出:“三天了。”
  穆静南微微皱眉,不明白方眠的话。
  “说好了一天打一次炮,但……已经好几天没打了。”方眠咳嗽了一声,“我、我有生理需求,你是我的炮友,要和我打炮。不过,今天你都这么累了,我就不打扰你了,睡觉吧,晚安!”
  他转身就要爬上床,被穆静南拎住后脖颈子,又拽了回去。
  “撒谎。”穆静南把手放在他软绵绵的胸口,感受他急促的心跳。
  龙猫在他手捧里呆住,像是傻了似的。纷乱的思绪在方眠脑子里鸦羽似的飞过,他一会儿想起路清宁的话儿,说男女并无分别,一会儿又想起大雪中的亲吻,穆静南的唇齿间有甘甜的雪意。
  要承认么?承认自己动心了,承认自己弯了?
  怕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能直也能弯!
  方眠鼓起勇气,正要说话,却听穆静南轻声问:“还是想离开么?”
  方眠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穆静南并未发现他偷亲。龙猫行动敏捷,穆静南以为他变成龙猫,是想要逃跑。
  不,方眠张了张嘴,他想告诉穆静南,他不想走了。
  可是穆静南率先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从明天起,练习格斗和射击。考核满分,放你离开。”
  什么?方眠摸不着头脑,本以为他说的“学会自保”只是留下方眠的借口,就像以前“一次安抚换一条线索”一样,没想到他来真的。他怎么突然要放自己离开了?
  龙猫不吭声,穆静南也不说话,静静望着他,目光深邃。穆静南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方眠总是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方眠道:“之前我要走你不让我走,现在又突然让我走,你耍我玩儿么?”
  穆静南轻轻摇头,“你枪法太差,要练。”
  方眠:“……”
  刚刚为了坦白心意鼓起的勇气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下子瘪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开不了口了。他从穆静南手里跳回自己床,背对着穆静南闷声问:“这一次,你不会又食言吧?上次说放我走,还给我找好了房子,结果转头就变了。”
  好半晌没有得到穆静南的答案,穆静南在黑暗里沉默。方眠就知道,这家伙哪舍得放他走。留下就留下呗,反正撅也撅过了,方眠决定稍微弯一弯,只要穆静南不逼他养孩子,还是可以好好商量的。
  方眠喜滋滋地转过身,却听他道:“这一次,决不食言。”
  “为什么啊,你不是喜欢我么?”方眠感到疑惑,“喜欢我就追啊,想想办法啊!既然决定要做gay,就不要半途而废!”
  穆静南缓缓道:“阿眠,或许你是对的,我们并不合适。”
  仿佛当头劈了一道惊雷,龙猫呆住了,豆子似的黑眼睛满是震惊。
  不合适,那这段时间是在干嘛?玩弄他吗?玩腻了,决定放他走了?
  “你……”方眠震惊得说不出话。
  穆静南站起身,离开了房间。寂静的黑暗里,只剩下一只灰色的龙猫,呆呆愣在原地。
  第40章
  飞机在白堡停机坪降落,穆雪期亲自来接方眠。路清宁被安排到客房休息,叶敢他们返回基地。穆雪期拉着方眠进会客厅,一众叔叔婶婶都等在那儿,争相来嘘寒问暖。婶婶们一如既往光艳照人,耳朵下面的翡翠玉坠子滴溜溜转,光泽一闪一闪,星子似的炫目。方眠站在他们中间,几乎要被他们喷的香水熏晕。
  穆雪期站在人群里,神色有些郁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方眠拉过她,避开婶婶们,问:“有什么事么?”
  “方眠哥,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穆雪期小声说,“爸爸妈妈帮兄长找了新的未婚妻,契合度百分之百。”
  “什么?”方眠愣了。
  穆雪期觑他神色,蹙着细细的眉尖,“你不是不愿意嫁给兄长么?找到契合度更高的omega是好事,不是么?以后穆家不会再拘着你了,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不过,方眠哥,留在南都好不好,我希望你留下来。”
  这消息太突然,方眠好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穆家是什么意思?要他做穆静南的妻子,就把他困在穆家。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又一脚把他踢开?他扭头张望,发现穆静南不在会客室,穆静南的父母也不在。难道是去见那个新的未婚妻了?
  方眠说:“那个傻逼人呢?”
  穆雪期拽着他袖子,轻轻叹了口气,“爸爸妈妈在给他介绍那个男孩儿。”
  还被他猜对了,方眠气笑了,敢情穆静南昨晚就知道自己要有新未婚妻了,所以才对他那个态度吧?
  “带我过去。”方眠道。
  穆雪期犹豫了一瞬。
  方眠放软声音:“小妹,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