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矛盾会一直存在,但我们可以尽量减少矛盾所带来的影响。”江宁点着桌子,“毕竟这?个世界上?像我这?样?胸无大志,只想着吃饱喝足的人占多数。只要满足了我们这?类人的需求,那么只会有小骚动,绝不会形成风雨飘摇之局势。毕竟谁会放着自己?安稳日子不过,去跟那些人过朝不保夕的日子?趋利避害是我们的天性。”
  对方眉眼弯弯的模样?,像极了狡猾的狐狸。他?的目光落在了江宁的附录上?,所列的举措大部分关于?民夫的衣食住行,以及工钱比例和奖惩措施;小部分的修道工具材料和线路选择。
  “最近要陈兵赵国,人手不会太?充足。你先跟高?先生商量工具材料的事情,路线的话?,先以通边境抵御胡人为重。”
  “都听王上?的。”
  江宁冲着他?嫣然一笑。
  嬴政撑着头,瞧着摇着狐狸尾巴的江某人想了想,不过,寡人养的这?只比起别?人家的,未免太?纯良了些。真担心她那天踩了兽夹被人抓住了狐狸尾巴……
  外?面响起风吹树叶的声音,目光落乡窗外?,深绿色的叶子渐渐染上?了金色的边缘,又被金色的吞没,随风飘去远方。光秃秃的树枝在日复一日的暴晒中变得?酥脆,终于?在一场大雪中,被继续压断坠落。
  嬴政坐在暖炉前看着窗外?的雪景心情平静。对他?而言,三战三败换之后的猛虎下山之势,确实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只是他?心中依旧有所担忧。
  余光中李斯正向他?快步走来,想来应是顿弱传信来了。
  他?抬起眼皮,缓声问道:“邯郸有事?”
  “王上?圣明。”李斯恭敬道,“顿弱传来消息,一切准备就绪。”
  嬴政嗯了一声。
  “不过——”李斯声有迟疑,最终还是说了出来,“臣思来想去,总是担心胡人趁火打劫。”
  李斯所言正是嬴政所忧虑的,胡人畏惧李牧,如?今知?道了李牧被秦军牵制,未尝不会趁机夺取之前赵国得?到的土地。到时候自己?费力,却被胡人捡了个便宜,才是令人恼火的事情。
  但是要怎么处理掉这?个隐患呢?宁只知?道中原列国的大致走向,对于?外?族的了解,恐怕还不如?他?知?道得?多。看起来要想一想法子了。
  “王上??”
  “让人留意?胡人的情况,其余的等王将军的传信。”
  “是。”
  待李斯退下后,他?便去找了江宁。还没进屋,便听到江宁和高?尧如?何以最省力的方式开山。最后他?听到江宁不耐烦的声音:“要不把方士丢去得?了,反正他?们炼丹的时候经常爆炸,说不定炸一炸,就把山炸出条路了。”
  听起来是无稽之谈,但高?尧偏偏恍然大悟:“妙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老?夫这?就抓几个方士试试。”
  嬴政:“……”说得?我秦国好像贼寇窝一样?。
  在看到他?之后,高?尧很识趣地离开了,看着跃跃欲试的模样?,大概是想去抓人去了。
  “王上?你怎么是这?副表情?”江宁歪着头看着他?。
  他?坐在了江宁的对面:“我什么表情?”
  对方捏着下巴想了半天,想不出来什么合适的形容词,最后自暴自弃道:“我说不出来,不过跟以前不一样?。”
  说到这?里,她双手托腮,歪着头看着自己?:“不过王上?要是有烦恼的话?,可以跟我说说,虽然可能没办法解决,但说出来的话?,烦恼就是被一分为二了,人也会轻松不少。”
  “呵,你的口?才渐长了。”
  “都是王上?教?得?好。”
  嬴政喝了一口?茶水,茶水甘甜似有雪的味道。他?抬眸看向对面的人。
  “雪水煮茶,别?有意?味嘛。”江宁转着笔,一副乐得?逍遥的模样?,“我这?个爱好吃喝,自然也会研究吃喝了。王上?觉得?味道如?何?”
  “别?有风味。”他?放下茶盏后,跟江宁说起了烦心事。
  江宁闻言后倒是没有急着给出答案,而是捧着茶盏,过了许久才说道:“中原因为客观条件限制,还击胡人总有力不从心之感。其实按照经验来说,应该外?寻盟友,对胡人进行夹击。”
  嬴政自然江宁的说法是另一种合纵联合,但精力有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少了一个能替他?游说的大才。
  江宁递给他?一块糕点:“王上?不要着急,总会有办法的。吃快点心吧。有人说烦恼的时候吃些甜食,心情会好起来的。”
  他?无奈:“论起乐观,我还是比不过你。”
  对方闻言微微一笑,目光落向了外?面,轻声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嘛。等着春天到了,说不定就有解决办法了。”
  虽然知?道江宁是在哄她,不过他?也确实期待起春天的到来。
  许是江宁有出口?成真的能力,说春天会有转机,结果转机就来了。约莫四五月的时候,他?正在跟江宁对弈,结果郎中令来报,月氏的使者求见。
  月氏这?个名字他?倒是听过,据说那里良马无数,美玉遍地,是一个富饶的国家。
  不过,他?们怎么会突然来访呢?总不能是江宁许愿许来的吧?但想到这?里,他?自己?确实笑了一下,真是跟对方混久了,脑子里也会浮现?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论调。
  “王上??”郎中令试探地叫了嬴政一声。
  他?敛去笑意?,询问:“对方前来所谓何事?”
  “据传舍说,想与秦国通商。月氏的国王得?到了秦国的丝绸瓷器很是喜欢,便派使者前来想用良马美玉换丝绸瓷器。”郎中令说道,“但依照臣之见,他?们不仅仅是为了通商。”
  “哦?何出此言?”
  “臣听闯荡的商贾说过,胡人与月氏多有交恶,月氏对于?胡人的骚扰苦不堪言。”
  他?顿了顿,还真的被宁说中?
  “原来为客,见一见也不妨事。”
  “臣这?就安排。”
  经过安排下,嬴政跟月氏使者在亭子中见了面。
  刚一见面,他?便被对方奇特的服饰吸引了。宽大的绣花长袍罩住了身体,衣领和袖子上?绣着复杂的图案,头上?则是用一块布包着,这?是跟中原地带截然不同的打扮。
  “见过秦王。”
  随着怪异的腔调响起,他?才注意?到对方的外?貌。眉眼大而深邃,胡须浓密。跟秦人很不一样?。
  “使者远道而来辛苦了,请坐。”
  对方行了一个很奇怪的礼数以示感谢。在坐下后,又表达了自己?对秦国的赞美:“我王是一个仰慕强大的人,他?听人说东之强为秦国,故而派我前来寻找。我一路走来,发现?秦国确实如?传言一般,是个美丽而强大的国家。”
  月氏使者是个很健谈的人,向嬴政讲述了月氏风土人情。不过说着说着,对方也便同他?说起了结盟一事。正中下怀,嬴政高?兴都来不及,怎么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呢?
  于?是两人就结盟一事聊了许久,双方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临到末尾,月氏使者说道:“我听说这?里结盟的要互通姻亲。为表诚意?,我王愿意?把他?最宠爱的公主嫁于?秦王。”
  嬴政顿了顿,为了使利益联盟更加稳固,他?应当答应下来。可是,他?的心底发出了抗拒的声音。
  不远处传来宁的声音,他?循声望去。春风乍起,引得?白雪纷飞。在飘落的花瓣中,一抹新绿格外?引人注目,簪上?蝶随着主人的动作飞舞在发髻中。
  风动,幡动还是心动?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在春光中跳跃的背影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他?的视野,让他?无暇再去看其他?人……
  或许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心便已经认定了,自己?身边的位置,已经有了最合适的人选,其他?人再怎么好,也不会比她更适合他?了。
  “秦王是担心月氏的公主不漂亮?”
  他?摇了摇头:“不。是寡人已有发妻。”
  “那又如?何?身为王,拥有许多美丽的妻子,不是很正常的吗?”月氏使者不解。
  嬴政望向正在陪子婴玩闹的江宁,目光是说不尽的温柔,就连语气都不似刚才疏远矜贵。
  “寡人有一把剑,它有一个剑鞘。人常说,剑鞘朴素,配不得?剑之华美。常劝寡人再塑一鞘,配与宝剑。然,剑之一生,唯有一鞘。世间余下之鞘,无论其如?何享誉盛名,都不比此鞘更合剑之心。”
  第117章
  春末夏初, 正是多风的时候。疾风过境,纯白?的花瓣便飞舞在明媚的阳光中。小小的子?婴奔跑在花园中,仿佛童话中常常提到的小精灵。
  江宁望着小家伙目光悠长, 她不知道小家伙会不会像他的父母一样走向既定的结局, 正如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扭转乾坤改变一切。她站在时间的尽头,遥望源头, 心中难免会生出?迷茫之感……
  “伯母——”
  子?婴扑了过来, 打断了自己的思绪。她低着头, 只见小家伙仰着头一脸,鼻尖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粉嘟嘟的小脸上洋溢着笑?意。
  她微微一笑?, 抄起对方的腋下,将人抱了起来, 又掂了掂小家伙, 笑着问:“玩得开心吗?”
  “嗯!”子?婴兴奋地点头, 又说道, “下次子?婴还要骑大马, 像伯父和蒙大人一样!”
  她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尖,忍不住笑?道:“人小鬼大!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
  “再玩一会儿吧,伯母。”子?婴趴在她的肩上撒娇, 忽然眼?前一亮, “伯父!”
  她顺着子?婴的目光看去, 只见嬴政和一个?衣着打扮外貌也不似中土的人站在廊下, 看向她和子?婴。她眨了眨眼?睛心道, 这大概就?是月氏使者?。所以他?们?是在这里商量事情……嘶,我是不是不该到这?
  不过既然碰到了, 当然不能转身离开,于是带着子?婴上前打招呼。
  在简单的寒暄中,月氏使者?突然询问:“说起来,我王一直好?奇,为何?秦国会称呼我等为月氏[1]?”
  “……”江宁嘴角抽动,问得好?,我也想知道,古人为什?么称呼你们?为月氏。可是这个?问题就?像是问太阳为什?么叫太阳,月亮为什?么叫月亮一样,是一种约定俗成根本?没有?理由……
  等等,有?了!江宁恍然大悟,我怎么没想到呢!
  “因为东有?日出?,西?有?月落。我们?先人认为,在月亮栖息的地方生活着一群人,故而成为月氏。寓意是为明月所庇护的、庄重典雅的人们?。”
  月氏闻言顿时眉开眼?笑?了起来:“这真是一个?美丽的词汇。我王听到后,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他?又接着说道:“王后果然如秦王所言。”对方虽然表情夸张,但眼?中非但没有?恶意还满是欣赏。
  她见状心头划过一丝好?奇,嬴政夸我了?
  不得不说异域众人比周礼文化圈的人情绪更为外放,说话的时候,也喜欢配合动作。在月氏使者?的讲述下,江宁在脑海中勾勒出?这个?时期西?域的瑰丽自然风貌。
  “使者?一路辛苦了。”嬴政抓到了关键,“不过既然月氏与秦地相去甚远,又有?胡人骚扰,不知月氏王是如何?知晓秦地?”
  月氏使者?:“啊,这就?要感谢我的一位朋友了。他?不远万里到达月氏,向我王讲述了秦地的美丽,我的这口流利的雅音也是我的这位朋友教的。”
  哦?有?秦人先行探访西?域了?江宁试着引出?更多线索:“友人?”
  “是啊是啊,说起来,我的这位朋友也是秦人。”月氏使者?手一拍,“说起来,他?也想见一见秦王!”
  见嬴政?江宁在心里泛过一丝怀疑。她看向身旁的嬴政,两人目光相对后,嬴政说道;“他?是联系两国邦交的重要之人,寡人怎会不见?”
  “那太好?了!我这就?让他?准备!”
  看着月氏使者?的背影,她问道:“王上觉得这是巧合吗?”
  “所谓巧合,不过是人为策划的必然。”嬴政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江宁侧目看去,纯白?的花瓣飞入廊下,嬴政站在落花飞雪中嘴角微微勾起。看起来是对这个?能洞悉秦国未来情况,并从中牵线的人很是好?奇。当然,也不只嬴政好?奇,她也挺好?奇。
  翌日,她和嬴政刚处理完奏报,准备用朝食。寺人便来通传,说人到了。两人对视一眼?后,嬴政便让人进来了。
  刚一进屋,江宁便从来者?的身上嗅到了故事的味道。虽然经过草原的风吹日晒让他?的样貌已经无限接近于赛外人,但从他?的言行举止依旧可以看出?他?即使皮囊有?所改变,但他?的内里依旧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周民。
  “没想到祖先所言竟是真的,过了塞外仿若两界。”对方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