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节
  盛欢喝一壶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再醒来时,人已经在精神治疗中心了。
  他的手腕上打着点滴,房间里有个蓝牙音箱在放着一些舒缓的民谣似的音乐,天花板上有个星空灯打出柔和的光斑,一圈圈的旋转着,让盛欢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没过一会儿他就又困了,再次睡去,睡睡醒醒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着仪器进来,与他脖子上的精神匣对接,片刻后评估道:“精神值一万六千五,下降百分之九十三,恢复良好,疗程终止。”
  至此,房间里那些催眠的安详的音画装置停了,盛欢手腕上拔了针,被人扶着下床缓慢行走,在精神治疗中心里溜达。
  复健的过程中盛欢遇见了前来查房的风间亚美,风间亚美作为异能研究实验室的副主任,当初在图腾唤醒仪式当中帮了盛欢不小的忙,两人也算是有渊源,便聊了起来,盛欢这才知道自打他被卫殊带回来之后已经过去了五天。
  “像你这样的人不占少数。”风间亚美一边查看着每个病房的护理记录一边说:“最近一段日子精神治疗中心接纳了大量的病人,基本都是外勤部的专员,过度使用图腾力量而导致异能濒临暴走。”
  “都是因为出任务的过程当中出现意外。”盛欢喃喃道。
  “嗯。”风间亚美不置可否:“异能暴走之前最常见的症状就是大脑迟钝不受控制,有的人会出现逆向失忆,有的人甚至会直接丧失意志,这时候图腾力量会彻底主宰躯体,大脑会像一台超负荷的机器以自毁的形式无上限的燃烧运作,产生的后果不可计量,所以精神中心要做的就是两个字‘安抚’。”
  “柔和效用的镇静剂以及带有催眠诱导作用的音画文件综合起来通常能起到良好的治疗效果。”风间亚美安慰他说:“能自主思考和活动了,就可以出院了。”
  盛欢却没怎么感受到振奋的情绪。
  他捂了捂额头道:“逆向失忆治好了之后,记忆还会再回来么?”
  风间亚美道:“看是什么类型的了,你的精神海就像磁盘,损坏的磁盘修复之后可以读取永久文件,但一些临时文件却是找不回来的。”
  盛欢吞了口唾沫。
  所以他才始终想不起来那天在滨城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想就觉得疲倦。
  “想不起来也好。”风间亚美说:“淡忘某些经历反而是对人体的一种保护。”
  “熊哥和伍姐他们……怎么样了?”盛欢低声道。
  “你说熊提和伍琳琅?”风间亚美想了想道:“伍琳琅同学的情况与你差不多,维持常规治疗,出院只是迟早的事,熊提同学的情况要复杂一些,因为他身上有烧伤,所以正住在无菌病房里,还需要观察生命体征。”捕捉到盛欢骤然间焦灼的眼神,风间亚美怜爱道:“没事,我查房,正好带你去看他。”
  盛欢跟着风间亚美去往无菌病房,隔着窗玻璃,他看见了全身上下被绷带裹得像个木乃伊似的熊提,床边连着各式各样的监护仪,都在适时监测着熊提的各项指证,目前看起来都还算平稳,熊提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与盛欢对视的一瞬间,他挤眉弄眼,竟是意外的神采奕奕,但奈何他全身被捆,没法儿动弹,也只能苦巴巴的用眼神传递心情。
  盛欢的脸在玻璃上贴到变形,恨不能冲进去握熊提的手,风间亚美有被他们俩这苦命鸳鸯似的阵仗逗笑,轻声道:“他和伍琳琅同学都是校长亲自带回来的,听说熊提同学是在滨城协助发电的过程中发生了人体自燃,原本是九死一生,但好就好在苏格拉底内置有一套极限保护程序,能在智脑可控的范围内对master执行保护措施,所以苏格拉底在关键时刻开启了小范围的天水墙,天水墙是大范围的阻隔装置,开启时的能量供给往往需要一个外勤组的人员的精神匣来集体负荷,所以这个措施本质属于违规,作用空间很有限,但好在当时滨城的邓曙中队长就在周围,他及时迎上去扑灭了火势,将熊提救了出来。”
  “原来是邓曙啊……”盛欢怔了怔,感慨道。
  “相信我们的医疗水平,且熊提同学的身体也很强健,好好治疗,不会毁容的。”风间亚美说。
  “嗯。”
  风间亚美是个外柔内刚的大和女性,她说话不急不缓,但颇有逻辑,精神状况十分稳健,她跟盛欢又说了许多,盛欢才知道最近的斯宾塞属实是风起云涌,比之国内,斯宾塞人轻易拿下了各地权限,在境外,那些被洗脑和调动起来联合反抗的人们成了极难啃的硬骨头,甚至不惜挑起战争以对抗,柏德文·道森不得不亲自出马,连轴的手头的得力干将派出去,而顾沨止就是其中之一。
  这种心里干着急但帮不上忙的感受属实不算好,盛欢也越发的待不住,他每天加紧遛弯,复健完毕就从精神治疗中心出去了。
  出去之后他才发现,伍琳琅和熊提还在治疗中,顾沨止和卫殊都在出任务,他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很孤单。
  盛欢思来想去,突发奇想,跑去了异种研究部的大楼。
  异种研究部的大楼此刻亮一层暗一层,想也知道那些亮灯的地方都是裴央鸣的工作区域,盛欢绕过外面盛放的小夜昙花,直捣黄龙,“叮”一声电梯门开,盛欢疾步迈出去,跟一个人正好撞了个面对面。
  对方用细细的嗓音叫了一声,这嗓音腻呼呼盛欢不用听也想起来是谁了,皱眉道:“佘宝华?”
  佘宝华捂着额头,冷冷的用眼神剜着他,却意外的没有叫骂,而是恶狠狠的一把推开盛欢,埋头进了电梯,经过上次的事,这家伙倒是肯收敛了,还是挺叫盛欢意外的,他“啧”了一声,没有多想,往实验室深处走去。
  裴央鸣正在最里面的资料室里做功课,不仅仅是他,那十几只松鼠也一只都没闲着,上蹿下跳,盛欢进去之后恰好碰上一只松鼠过劳似的从房梁上摔了下来,被盛欢双手一捧接住,松鼠“唧唧唧唧”的两眼发白,盛欢瞄了眼旁边有个装松子的零食罐子,便走过去抓了一把递给松鼠,那松鼠如狼似虎的一连磕了七八粒,遂小爪一碰又窜出去了。
  “裴博你也太拼了。”盛欢由衷的说:“连图腾都快熬出低血糖了,这样下去怎么吃得消啊?”
  “没办法,我心理素质差。”裴央鸣的声音从数排书架的后方传出来,闷闷的,有些沙哑。
  “你心理素质差,那别人都算什么了?”盛欢略无语道:“你可是学霸。”
  “我没开玩笑。”裴央鸣说:“托无限集团的福,我们在金融市场上的资源份额被吃了快二分之一,资金链受阻导致稀有金属供应商毁约,装备部本来今年要赶制一批精神匣的计划现在迟迟没有办法落实。”
  “没有精神匣?!”盛欢微有错愕。
  精神匣是继承者们的根基,精神匣的短缺不啻于是一种釜底抽薪。
  “那些事我是帮不上忙的,只能尽做自己手头的事,什么都不做的话我完全睡不着觉。”裴央鸣暴躁道:“妈的,这些该死的词条为什么都是打乱的!平时让他们整理一个个偷懒不知道做什么去了!现在怎么看!靠!——”
  书本落地的声音稀里哗啦,盛欢体会到了裴央鸣一触即发的崩溃,“你别急,我来帮你。”他说。
  他绕过诸多书架,才看见了面色惨淡一头鸡毛的裴央鸣,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你最近在研究什么呢?”盛欢将散落在一地的书册一一捡起来,掸了掸灰。
  “之前的……还没结题。”裴央鸣用掌心搓了搓发胀的眼睛说:“不过这个雕像,倒是很有意思。”
  听到“雕像”两个字,盛欢整个人在原地悚然一震。
  “你发现什么了?”他迫不及待的回头道。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雕像是个什么东西。”裴央鸣捂着脸,冷不丁发笑,声音里隐隐透着一股面临挑战的兴奋,“但是我拿它做了几个实验。”
  “第一,我勘测了他的脑电波动态,并在他的避光眼罩内进行了小范围的投影,画面内容为猫咪捕食活鼠,死神来了和德州电锯杀人狂等r级片的血腥片段,我发现这个雕像虽然看着是个死物,但是在直面死伤画面时会出现一过性的很强烈的脑细胞活动。”
  “他是活的。”盛欢说。
  “不仅如此,他还很喜欢死亡和杀戮,伽马波的频次明显升高意味着那时它极度兴奋。”裴央鸣说:“后来我又在他身上的各个部件上进行了取材,它身上真的长有很多不该有的丑东西,这些东西看起来是石料,但其实经过研磨提纯后,其微观结构是细胞,活的细胞。”
  盛欢的唇线抿紧,悚然。
  “更有意思的是,这些活细胞的分化进度截然不同,有的还很原始,像体细胞,有的却已经在衰老,不再分裂了,这些细胞分处于雕像身上不同的器官部位里面,这就说明这些部件不是原本就在的,而是一个一个先后陆续长出来的,但他们长得这么不统一,甚至可以说是畸形,根本就是基因变异的结果。”裴央鸣轻轻地吸气,他放下了捂脸的手,神色安详,“这个东西在不停的变异,不停的长出新的东西来,听起来实在恶心。”
  “那他为什么会变异?”盛欢说:“而且他……他好像能改变很多事。”
  “我听说了,它好像有能改变客观存在的力量,绝对奇迹啊!”裴央鸣说:“那么问题来了,现已知它能擅自改写世界上物质的进展,同时它的基因会不停的变异,让它变得越来越丑陋,我们是不是可以假设这二者之间有因果关系,盛欢,你有没有听说过亚当和夏娃的故事,蛇诱惑夏娃偷食了上帝的禁果,上帝就惩罚蛇失去双腿,一辈子只能以腹贴地而活,窃取上帝的力量滥用,逆天而行,最终是会遭受反噬的,这种反噬日积月累,终将使人面目全非,没准这些雕像本来也都是人呢。”
  裴央鸣的声音幽而平淡,在灯光下娓娓道来,看似没有逻辑,却足以引人入胜,叫盛欢在原地狠狠的打了个寒战。
  “改变客观现实的话就会……遭遇反噬。”他喃喃道。
  “我想是的,不过还没有依据。”裴央鸣伸了个懒腰,显然,跟人聊天一阵子,他的心门打开,情绪得到了宣泄,不再那么压抑,“我正带着这个假设查资料,想来效率会高一些。”
  盛欢有些走神,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着,莫名的发慌,就在这时,旁边的电脑上“叮咚”一声跳出广告弹窗来,盛欢瞄了一眼,看见上面写着一行大字。
  “无限集团设立百亿发展基金,社长野田辉史现场亲自命名‘赫尔墨斯’。”
  第125章
  盛欢离开异种研究部,夜月高悬。
  他住院时睡得足够多了,现在毫无睡意,便在夜深人静的校园内漫无目的的走。
  校园还是那个校园,开阔,恢弘,新奇特别,但盛欢就是觉得比之刚来的时候少了些什么,大概是因为有许多楼都是全黑的状态,尤其是那栋供高年级居住的宿舍楼,几乎淹没在郁郁夜色中。
  盛欢默然前行,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小瓦尔登湖畔。
  银白的月色铺陈如霜,一望无垠,是静谧至极的氛围,盛欢定了定神,竟在湖畔看见了一个人影。
  那经久不见的熟悉的背影魁梧挺拔,像一座古老的丰碑,银发与月色几乎交融,是柏德文·道森。
  盛欢怔了怔。
  老校长这段日子奔波在外,挥斥方遒力挽狂澜,似乎都活在他人的交谈之中,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盛欢莫名的品出了一丝鬼祟感,他犹豫了一下道:“校长。”
  柏德文没动,盛欢又喊了一声,他才后知后觉的回神,扭头。
  他的一只眼睛藏在黑色的眼罩后,另一只青绿色的眼睛在月色的盈润下冰冷,承载着一抹淡淡的悲伤的雾气。
  似乎也正是这抹雾气迟缓了他的反应,令他看起来不再那么生龙活虎敏锐犀利,露出了一点儿苍老的人该有的疲态。
  盛欢心中顿生出几分同情。
  他走近了些道:“小瓦尔登湖的风景挺好的,我之前认识一个人开了个酒吧,名字就叫瓦尔登蓝。”
  “嗯。”柏德文应了一声,将脸转回去,没有说很多话,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和平时满嘴跑火车的他又很不一样了,是憋了很多情绪在心里头的表现,盛欢太懂这种感受了,从前他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自我消化,渐渐把性格禁锢成了一个怪人的模样。
  “您这是从哪儿回来的?”盛欢问。
  “秘鲁的金融峰会。”柏德文说。
  “那是什么?”
  “会有很多即将上市的公司和成立的基金组织交流。”柏德文说:“有机会带你去。”
  “哦,那您是遇到什么糟心事了么?”盛欢决定单刀直入:“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顿了顿他补充道:“我这个人嘴很严的。”
  柏德文默了片刻,哼笑了一声。
  “没什么,就是老了,容易怀旧。”他说。
  “是……想念老朋友了么?”盛欢想了想,换了个问法。
  “算是吧。”柏德文说。
  他低头,将高定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的位置,露出了肌肉紧实的修长小臂,原地屈膝坐下,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随和了许多,接地气了许多,也增添了许多沧桑感。
  盛欢也跟着在略湿润的草坪上坐下,听柏德文道:“你犯过错么?”
  “犯错?”盛欢一愣,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如实回答道:“肯定有啊,还超多的,感觉我长这么大就没做过几个正确的决定。”顿了顿他道:“但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
  “可不是所有的错事都有机会挽回的。”柏德文说:“往往就是那些一念之差,造成的后果……不仅波及他人,还足以让人追悔莫及,永失所爱。”
  他说着,合上眼,耳畔依稀响起了那日惊天的呼号。
  ……
  “赫尔墨斯!!!老天!!!赫尔墨斯你怎么了——!!!”
  “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快救人哪!!!”
  “道森先生!!!道森先生!!赫尔墨斯他……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吞枪自尽了!!”
  ……
  “为什么调查赫尔墨斯?柏德文·道森,你告诉我!!为什么调查赫尔墨斯!!”
  “你跟我们想兄弟两个相识多年,你会不知道赫尔墨斯的性格吗!!他内敛,敏感,有自尊心又要强!!!你带着这么多人调查他……跟把他扒光了扔在大街上有什么区别?!这是对他的羞辱!!!你在逼死他!!”
  “为了你要除掉我?柏德文·道森,你的自我感觉会不会太良好了?不是所有人都那么狭隘,爱你爱到无法自拔!!”
  “我知道你读心厉害!不用你反复强调!但就算赫尔墨斯曾经有过那样的念头,那也只是念头而已,你敢说你的脑子里难道就从未闪过半点恶念吗?”
  “他想过,不代表他就会去做!你有什么资格提前审判他!况且他是我的哥哥,我了解他,我比你了解它。”
  “柏德文·道森,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啊……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