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其实他是不大相信有人敢在学里公开?杀人的,只是这声音是不是有些耳熟?
  话音未落,却见孔姿清已然纵马奔出去了。
  齐振业略一迟疑,紧随其后?。
  那边只有三个教师,又要管人又要管马,属实不大宽绰,万一真有人丧心?病狂,他们也能搭把?手。
  秦放鹤躺在地上,仰面看天,脑子嗡嗡的,鼻腔中满是热烘烘的青草香、牲口味。
  太阳很大,炽热的阳光直晒下来,白花花一片晃得人眼?晕,他闭上眼?,努力?复盘方才发生的一切:
  从意识到被袭击,到人掉下来,整个过程可能还不到两秒钟,他能做的也只有尽量将双脚从马镫中抽出,防止被拖行,落地后?立刻向反方向一滚,防止马匹踩踏。
  但?答案非常清楚:
  有人想弄死我!
  剧烈的撞击造成暂时性耳鸣,周围乱糟糟的,马嘶人叫脚步声,混成一片。
  好像有几?个人往这边赶来: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
  “你去安抚马匹!”
  “别动他!让他原地躺一会儿!”
  牛士才慌忙翻下马背,听了这话立刻收回手,焦急问?道:“秦兄,你有哪里痛么?”
  他刚才就?看见郭腾发疯似的朝秦放鹤撞去,头脑一热,张口就?喊起来。
  这,说好听了叫惊马,说不好听了,不就?是杀人吗!
  听觉、视觉渐渐回归,秦放鹤缓缓眨了下眼?睛,摸摸胳膊腿儿,嗯,都很笔直,没有骨折。
  再摸摸胸腹腔,很好,按一下,没有明?显疼痛或可疑凸起。
  秦放鹤长出了口气。
  该说自己幸运还是不幸呢?
  前几?日才下过雨,泥土不算坚硬,又有厚实的草皮缓冲,极大地降低了伤亡率。
  说话间,孔姿清已然赶来,不待马停稳便滚鞍下地,“怎么样?”
  半路上齐振业就?发现坠马的是秦放鹤了,顿时惊得三魂去了一对半,“疼不疼疼不疼?”
  教习师父过来,飞快地在秦放鹤身上按了几?下,最?后?长长地松了口气,“挺好,骨头没事!他落地的时候抬头了,没碰到脑袋,就?是可能有些拉了脖筋。”
  后?背着地,抬高头颅,保护要害,这一连串动作做得相当完美,对一个初学者而言非常难得。
  “还行。”秦放鹤尝试着做了几?次腹式呼吸,没有问?题,这才伸出手,“拉我下。”
  “先?别动,”教习师父不敢大意,把?他的手按下去,“再躺会儿看看。”
  有的内脏伤不是那么容易显露出来的。
  “谁干的?”齐振业皱眉问?周围的人。
  他是知道秦放鹤的习性的,素来当心?,坐骑也温和,轻易不会失控。联系到方才那一声喊,他很难平静。
  孔姿清的脸色很吓人,扭头看向牛士才。
  牛士才本就?有点怕他们,此时更是结巴地说不出话来,干脆伸手朝不远处的郭腾一指。
  都是他,不干我的事啊!
  齐振业陡然变色,狠狠啐了一口,“杂碎!”
  他才要撸着袖子上前,却被孔姿清伸手拦住,“你留下。”
  郭腾再不济也有功名在身,而齐振业排名不如他,又出身商贾之家,家中长辈亦不在此间,许多事,做起来不方便。
  远处已有马师将秦放鹤的马追回,原地安抚,抬头就?见孔姿清沉着脸往这边快步走来。
  还没来得及说话,孔姿清就?从他手中一把?夺过缰绳,借着冲劲儿翻身上马。
  马师:“!!”
  陌生的骑士骤然上来,惊魂甫定的马儿有些不安,甩着头打了几?个响鼻。
  孔姿清熟练地扯住缰绳,大腿夹紧,顺着原地兜了一圈,马儿迅速平静。
  下一刻,他抖动缰绳,小腿在马腹上轻轻一磕,马儿便激射出去!
  马师这才回过神来,在后?面追着喊,“停下,你要干什么!”
  不远处的郭腾看着眼?前乱哄哄的画面,本能地吞了口唾沫,还有些魂不守舍。
  当听见牛士才的尖叫,看到秦放鹤摔倒在地,不动的那一瞬间,郭腾脑海中有片刻的恐惧和后?悔。
  我,我没想杀人!
  那时他什么都没想,只是胸中憋闷,头脑一热,就?一定要给对方点颜色瞧瞧。
  你凭什么这么神气?
  你为什么总要跟我作对?
  可他忘了,坠马也是能死人的。
  疾驰而来的马蹄声将郭腾拉回现实,他看着孔姿清冲过来,内心?复又被愤怒和不公占据。
  有心?讨好的人不睬我,却偏要同我的死对头搅在一处!
  眼?见孔姿清面罩寒霜,他下意识为自己开?脱,“我非有心?,下课了,马也想回去休息!我拉不住……”
  然而孔姿清根本就?没听,或者说,根本就?不在乎他是否有心?,瞬间冲过来,抬手就?是一鞭子。
  “啪!”
  郭腾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的机会,话没说完,钻心?疼痛便自前胸而来。
  他的骑装被一鞭子抽破,露出皮肉,一排血珠就?从鞭痕之中渗了出来。
  几?息后?,灼烧般的疼痛感席卷全身,郭腾像只虾米一样弯下去,蜷缩在马背上,“啊!”
  孔姿清的行动太迅速,没有一丝迟疑就?动了手,直到郭腾叫出声,在场师生们才回过神来。
  学生们如何,暂且不提,几?名教师却纷纷变色,分出几?个人来上马,“住手!”
  “不要冲动!”
  然而下一刻,孔姿清就?再次高高地扬起鞭子。
  他,他想杀了我吗?!
  郭腾终于感受到了恐惧,瞳孔巨震,顾不得许多,连忙抓住缰绳掉头要跑。
  然而方才孔姿清那一鞭子,也有些惊到了郭腾的马,原地转了两圈,愣是没跑出去。
  紧接着,相似的疼痛又从背上传来,一下,又一下。
  郭腾再也支撑不住,脊骨一软自马背上滚落,跌到地上的瞬间压到前胸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竟连叫都叫不出声。
  这个时候,前来劝架的两名教师也到了,“你放下鞭子。”
  因顾忌孔姿清的身份,他们不敢直接动手拿人,甚至语气也有些和软。
  孔姿清充耳不闻。
  他单手持缰,握着马鞭,缓缓来到郭腾跟前,也不下马,就?这么居高临下俯视着,犹如看一条死狗。
  他从未在人前表现出如此狠戾的一面,包括那两名教师在内,一时竟不敢上前。
  学生之间文辩,说到激烈处,恼羞成怒破口大骂者不在少数,但?却鲜有人动手。
  众学生们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惊愕。
  这,这真是素日彬彬有礼的孔兄么?
  良久,郭腾才缓过神来,匍匐在地,疼得满头大汗。
  好疼,真的好疼!
  几?处火辣辣的鞭痕抽搐着,细密尖锐的疼痛源源不断。而这份疼痛之上,还有被人当众鞭挞的羞辱。
  郭腾抽着冷气,瞪向孔姿清的眼?睛通红,“你不过就?是仗着家世!你,你没有证据!你滥用私刑!我要……”
  孔姿清突然极其短促地扯了下嘴角,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翻身下马,过来一脚踩在郭腾头上,用力?往草地里碾了两下,垂着眼?帘轻声道:“我不需要证据。”
  你口口声声世家,却不知道世家真正?的可怕之处。
  所谓世家,为何被世人嫉妒又畏惧?皆因他们一定程度上可以无视纲纪法度。
  就?连朝廷尚且要顾及世家大族的颜面和影响,你不过区区一个末流秀才,算什么?
  什么都不是。
  你究竟哪里来的胆量,敢动我的人?
  迄今为止,孔姿清从未主动使用过这种能量。
  不过幸运的是,郭腾终于可以亲身体会了。
  “孔兄!”秦放鹤终于爬起来,轻轻活动了下关节,“放开?他。”
  身上多处钝痛,想必接下来要淤青了。
  但?没关系,胳膊腿儿都还抬得起来,他很知足。
  齐振业不大放心?,“你行不行啊?给你叫个担架?”
  这倒霉孩子头一回坠马,指定吓坏了。
  回头叫阿财杀头羊送进来补补。
  秦放鹤身上还沾着泥土和草屑,竟笑了起来,笑得有些狰狞,“我很好。”
  他扭头看着半边脸都陷在草地里的郭腾,只是,有的人要不好了。
  看着他的笑脸,齐振业莫名打了个哆嗦。
  见秦放鹤确实没有大碍,孔姿清迟疑了下,抬起脚退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