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年乐后知后觉看向弟弟手中那杯酒,想起他已经成年,但又想到他之前出过事故,不知道现在他的身体能不能摄取酒精。
  年乐抬眼看向霍蔚然,还没开口询问,只见他已经把酒杯放下。
  年乐没了言语,只能抬手理理西装领口,说一句“挺合身”。
  “我再去试试另一套。”年乐走向试衣间,霍蔚然目光紧随年乐的背影,下意识站起身,直到试衣间房门关闭。
  霍蔚然之前就察觉到年乐身型很好看,但没想到会亮眼到这个地步。
  只是一件简单的黑色西装,却能愈发突出他如玉的气质,温润沉稳,像是家族中被精心培养,举手投足间都是涵养与贵气,是能被所有长辈接受的下一辈领军人物。
  被他居高临下温和注视着,足够让任何人丢盔弃甲,顺从他的一切言语。
  这样的人,是自己的未婚夫。
  也是母亲口中用来管自己的“小媳妇”。
  霍蔚然垂眼看了看自觉放下去的腿,再看手边酒杯,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一个眼神,身体便自然而然的做出反应。
  这种无形中被束缚的感觉,让向来喜欢自由的霍蔚然极其不适,抬头看了眼紧闭的试衣间,像是要证明什么,霍蔚然拿过酒瓶,往杯中倒至半满。
  年乐穿好第二套西装,这套是英式双排扣,贵宾蓝,戗驳领,年乐本以为会撑不起来,但穿好走出去一看,不仅驾驭住了,并且还有点显年轻。
  年乐回头看向霍蔚然的方向,只见他站在圆桌边目不转睛的盯着,长腿一迈,越过三四个台阶,从下方直接轻跃上来。
  “还需要,领带。”霍蔚然脸侧微微泛着抹红,拉开收纳领带的柜子,从里面一次性挑出几条,搭在右小臂石膏上,走近年乐,贴紧年乐后背,站在镜前。
  “红色条纹,香槟色、黑色……”霍蔚然左手拿着领带,不断抵在年乐胸前对比,不合适就扔在一边,低头一点点靠近年乐耳边。
  年乐看着镜子,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伴随甜味,随着霍蔚然开口,愈发鲜明。
  “这条,同色系的蓝色领带,你看上面,有细细的菱形条纹设计……”霍蔚然头越发的低,唇轻轻擦到未婚夫透着粉的耳尖,酥酥麻麻,带着眩晕的微醺感,唇上的触感半晌没有褪去。
  年乐察觉出弟弟状态似乎不对,一只手撑住霍蔚然额头,转身看到他脸上不正常的红晕。
  “还有这条窄领带,配黑色西装……”霍蔚然拿着领带,一只手绕过年乐脖颈,包着石膏的右臂顺势往前,想要给年乐打上领结,手指却失联般的纹丝不动。
  再怎么用力,也没有抬起分毫。
  霍蔚然愣在原地,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眼神一点点暗下去,身体不由自主的失力倾斜。
  一手用力扶住霍蔚然,年乐用身体支撑他的重量,快速拿过弟弟挑选出的领带,将人扶坐在沙发上。
  取下霍蔚然身上挂着的领带,年乐一起身,霍蔚然便失去依靠般的倒在沙发上,醉沉沉合眼,年乐看向眼前圆桌上的酒瓶,发现已经少了半瓶。
  将霍蔚然的腿也挪上沙发,年乐默然将刚刚他扔到一边的领带捡起,一条条放回柜中,整理完毕后,再看霍蔚然,依旧闭着眼,呼吸有些不稳。
  年乐试着尝了一口桌上摆放的酒,一股浓郁的甜味,伴着威士忌的酒香涌入唇齿,加上香草可可,年乐眼神复杂的看了眼睡在沙发的弟弟。
  这只是瓶百利甜。
  十来度的甜酒,半瓶的量醉成这样,以后吃席恐怕都只能和小孩坐一桌。
  年乐默默将剩下半瓶甜酒放回酒柜,再看睡在沙发上的大体格弟弟,默默叹了口气。
  世界陷入黑暗,霍蔚然记忆还停留在找领带,等再恢复意识,就发现自己躺在卧室,身上还严严实实的盖着被子。
  衣服没有换,除了有点褶外,一切正常。
  心头莫名有点失落,但霍蔚然也说不出来,心中到底在期待什么。
  天色已经大亮,霍蔚然下楼看到餐桌上的果汁,还带有便签。
  果汁是用来醒酒的,冰箱里有饭菜,放微波炉热几分钟都写了进去,最后感谢了借他西装,但怎么看,都没有写丝毫关于醉酒的事。
  霍蔚然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之前自己手臂被油溅了一下这样的小事,他都很在意,但是现在不听话喝醉,他却只字未提。
  霍蔚然站在微波炉前,盯着旋转的,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现出一个可能性。
  这会不会,是他要放弃这场包办婚姻的前兆?
  如果两人确定以后要在一起,他绝对不会视若无睹。
  只有不在意,才会这样泰然处之,才会没有任何建议或责备。
  霍蔚然心头控制不住的发颤,早餐吃了两口,就快步上楼,站在熟悉的客房前,一点点拧开门把。
  虽然客房里很干净,但是还能看出有人住的痕迹,并且行李箱也在,安静的立在一边,像根定海神针,瞬间稳住霍蔚然心神。
  他是不可能离开的。
  他一定和母亲达成了某种交易,足够让他忍受自己的种种。
  霍蔚然关住房门,下楼重新坐在早餐前,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回放昨晚未婚夫穿正装的模样,不安像被成群的蚂蚁噬咬一般蔓延。
  也不知道,他今天的情况怎么样。
  年乐有些无奈。
  霍蔚然的西装一看就很高级,骑自行车生怕绷到蹭到,赔是赔不起,只能打车去赛场。
  三十二强赛和之前的预选赛待遇完全不同,先是赛场前的媒体,站在道路两边,举着“长枪短炮”,对前来参赛的棋手一顿拍,对几位知名点的棋手,还有短暂的采访。
  只是进赛场,搞的像是走红毯,年乐硬着头皮往里走,听到两边按快门的声音不绝于耳,有人更是堵在前面,伸出采访用的麦克风。
  “这位棋手你好,我是体育频道记者……”
  耳熟的声音响起,年乐抬头,和眼前的记者打了个照面。
  “握,握草?”
  项浪看着熟悉的面容一愣,扭头赶快让摄像把这段掐了。
  “我说是谁呢!”项浪新奇的上下打量年乐,西装一穿,这腿这腰,真别说,霍阿姨给发小找的未婚夫真不赖,除了霍蔚然他不喜欢,其他一切都好到没话说!
  第25章
  “你好, 项记者。”年乐微微一笑,看了眼项浪戴的工作牌。
  “你进三十二强了?”项浪眼里难掩惊讶,弈心杯这可不像其他赛事, 是一点水分都没有, 能进三十二强,说明他实力是绝对的强横!
  “侥幸。”年乐眼眸温和, 仿佛真是靠好运气才走到这一步。
  “你可别谦虚。”项浪忽的想起答应好兄弟赶走眼前人的事, 又忍不住心虚。
  最近工作太忙,一直没把这事提上日程,眼瞅着年乐又进了三十二强, 肯定不能在这时候生事, 免得影响人家比赛心情。
  “项记者, 我先进去了。”年乐看眼时间,轻和开口,项浪连忙点头, 送上句“旗开得胜”,目送一身黑色西装的修挺身影走进赛场,半晌没回头。
  年乐第一时间去看对阵表, 与之前289人的对阵台次分配不一样,三十二强对阵表排成树型,采用单败淘汰制, 一局定输赢, 败者留在原地,只有胜者才能向前。
  树形对战表最底下一行, 便是今天的对阵台次。
  年乐找到自己的姓名, 看着旁边“杨秀芳”三个字,陷入沉默。
  之前说和阿姨有缘, 还是说浅了。
  预选赛遇到不说,三十二强赛第一场便再次遇到,是难评的缘分。
  但和之前输一场没有大碍的预选赛不同,三十二强赛容不得一点失误,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年乐找到自己的台次,比之前还大的场地,如今只有十六方棋盘,并且还是可以同步记谱的智能棋盘,虽然表面触感和传统棋盘几乎没有差别,但落子的声音还是有一定差距。
  棋盘旁边的立牌,也做的更加精致,不仅写上棋手姓名,还有段位信息,就连官方给棋手提供的免费矿泉水,竟然也从两元一瓶升级到四元一瓶。
  赛场陆续走进棋手,池眠眠远远朝年乐打了个招呼,年乐点头示意,只见阿姨跟在池眠眠身后不远处,穿白衬衫搭一条黑色裤子,朴实的脸上是忍不住的兴奋笑容。
  阿姨朝年乐方向走,一棋手突然伸手,拦住阿姨。
  “你好。”棋手礼貌开口,“我不小心把水洒桌上,帮忙清理一下。”
  阿姨愣了一下,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束,对比场中现有的工作人员,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我,我也是参赛选手。”
  棋手明显被这一句镇住,道了声歉,眼神惊异的一路随着阿姨到年乐对面。
  “又见面了,小伙子。” 阿姨坐稳看向年乐,脸上笑容洋溢,没有之前那般与熟人短兵相接的苦恼无奈,反而高兴的往前拉一下椅子,压低声音跟年乐说话。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的成绩原本排到三十二之后,结果有两个棋手私底下搞交易被发现除名,我刚巧成了第三十二!”
  年乐扬起抹微笑。
  “我真的好开心。”阿姨难掩喜悦,“我知道我赢不了,但是能进三十二强,哪怕我一盘不赢,也能拿到一万五的奖金,这要是用来买排骨,得把我们一家子吃到腻!”
  “还有啊,我家那口子和老板,一直说我闲着没事才去参加什么围棋比赛,我昨晚告诉他们,我进了三十二强,他们一个个的都说不出话,那眼神震惊的!”阿姨乐不可支的捂嘴笑。
  “我孩子之前都不知道我会下棋,他一直以为我就是个初中学历,只会干体力活,没想到我还有这一手。”
  阿姨心情愉快,话也停不下来,直到比赛前半小时,裁判宣读三十二强赛规则,阿姨方才安静。
  赛场中记者对着裁判和棋手不断按下快门,闪光灯和“咔嚓”声不绝于耳,年乐静静听着规则,阿姨有些局促不安的看向四周,直到比赛正式开始,大部分记者退出场外,阿姨方才舒了口气。
  “我一直在想,能不能把我们俩那盘没完成的棋下完。”阿姨压低声音,“那盘棋我们才走了不到一百手,我这两天一直在想那盘,我觉得我们都没发挥出来。”
  年乐没有言语,指尖从棋罐中夹出一枚白子,抬眸看向她。
  只是一个眼神,阿姨心领神会,将手中黑子落下,一如之前那局的先后,两人不紧不慢落子。
  上一局五个多小时的棋,今天不到二十分钟摆完,到之前年乐头疼后清醒的位置,阿姨方才放慢速度,开始认真思考。
  阿姨回家后明显也有复盘,落子的效率比之前高了不少,年乐眸色稳沉,应对阿姨思虑更为周全的布局。
  原本就精细的下法,如今更加黏密,细腻的情绪铺天盖地蔓延而来,一分分一毫毫,占据每一处角落,缠绕每一处边线,细密的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阿姨对细节的把控极其有力,像是有无数只手,又像是一只站在网中央的蜘蛛,冷眼注视小小的白蛾撞上网面,迅速攀爬,用层层蛛丝将它包裹的密不透风。
  年乐垂眸,落子依旧保持原来的节奏,阿姨眉头紧皱,终于从一路围追堵截中,在白子那抠出一目。
  被包裹的白茧,在蛛网中不再挣扎,仿佛已经失去生命,蜘蛛站在旁侧,虽然捕猎到对手,但心底却隐隐涌起更大的不安。
  下一刻,莹润白皙的指尖夹枚白子,从容不迫落上棋盘,“啪”的一声轻响,一手小尖,攻击黑棋断点,蛛网上原本安静的白茧用尽全力,挣断几根蛛丝,蜘蛛快速前来补救,只听到头顶传来无数翅膀扇动的声响。
  从密密的蛛网上恍然抬头,蜘蛛看到半空中无数飞翔的小白蛾,像是一个又一个白色光点,它们连接成片,朝天空飞去,夜色宽阔无边,星光璀璨,瑰丽的景致让蜘蛛失神,想要找出这片天空的边缘,几乎没有察觉到脚边的异样。
  被包裹的猎物已然挣脱开来,从小小的蛛网中翩翩起飞,蜘蛛再也难够,只能看着那白色的一点,跟随同伴离去,融入那无边的夜色之中。
  阿姨低头怔怔看着眼前的棋局,看到自己辛苦排布的密网,也看到根本无法被困住自由的双翼,即便现在,自己也只是透过网眼窥探,无法看到这片天空的全貌。
  战局结束,裁判前来数子,阿姨依然沉浸在棋局中,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