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圣上是难逢的明君”,谢九渊言辞坚定,看向小叔与幼弟的目光澄澈清明,“我愿为圣上效犬马之劳。”
  谢光本就随谢九渊学了一副热血心肠,理所当然道:“寒窗苦读,一朝为官,自是应当忠君爱国,为圣上效力。”
  谢镜清却眯起了眼睛,狐疑道:“我可听说,圣上貌美如花,堪比神妃仙子。”
  听了这话,谢光张大了嘴,呆愣地看向他大哥,结巴道:“不、不会吧,大哥,你可不能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你没、你没……?”
  谢九渊登时站起来,在这对叔侄脑门上一人狠狠给了一下。
  猝不及防被道破了自己都讲不清道不明的那点小心思,谢九渊半是恼羞成怒、半是为这两个人的胆子捏了一把汗,他胆大包天?这两个人才是长了张没把门的嘴,什么都敢往外倒!
  谢九渊气得又坐回椅子上,猛地一拍桌子,喝道:“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叔侄俩对了个眼神,乖巧地应了,还一口一个“大侄子”“大哥”地跟谢九渊谄媚来去,十分没脸没皮。
  谢九渊无可奈何,打定主意,若是发生什么骚乱,定要让宿卫把这两个人捆在房里,叫他们插翅难飞,这样总惹不出什么祸事来。
  第二日,金陵知府跟在浙江巡抚冯伟象的身后来了,冯伟象是浙江巡抚,从二品,正宗的一方大员,何况浙江富庶,不论是主考的两位翰林院学士(正五品),还是谢九渊这个钦差(正三品),都对他恭敬行礼。
  冯伟象倒是一副随和做派,招呼道:“此次大家通力协作,共通监察江南科举,是为同僚,不必如此客气。今日就由本官越俎代庖,请诸位往秦淮河一游,赏赏金陵的文采风流。”
  翰林院是个清贫地,学士们就指着外派主考的机会过过好日子,哪会推辞?这时候都忘了平日里自命清流的模样,口中还夸赞冯伟象“大人风雅”,脚已经跨上了马车。
  谢九渊没想到浙江巡抚如此“不拘小节”,青|天白日的就要上秦淮河的画舫,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可如何是好?
  难怪那日,启元帝笑得如此狡黠。
  罢了,不就是任陛下处置么。
  他巴不得呢。
  此时,顾缜却不知谢九渊上了秦淮画舫,他这几日督促着大理寺把黔西官场抛出来的小喽啰给查办了,又催着把那一成作物银两还给苗寨,惹得官员们直纳罕,圣上怎么忽然对偏远之地的苗人感了兴趣?
  近来官场十分不太平,一个流言迅速扩散,据说,先帝对启元帝的厌弃都是假的。先帝最爱的女人就是启元帝的母妃,所以启元帝也是先帝最看重的皇子。
  群臣将信将疑,唯独文谨礼对此嗤之以鼻,先帝对那个女人求而不得是不假,但要说先帝最看重启元帝,笑死的九皇子都不答应,先帝最看重的,明明是与他一样粗野荒诞的九皇子。
  顾缜坐视他们四处打探,并不下场挑拨,只顾着做自己的事。
  黔西暂时不会出大问题,督促大理寺处理小小的税收贪|腐案,就是为了延迟矛盾爆发,为自己和谢九渊争取更多时间。
  接下来,该先处理什么呢?
  “陛下”,三宝在御书房门外禀报,“海统领求见。”
  终于沉不住气了么?
  启元帝勾唇一笑,敛了神色,沉声道:“宣。”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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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奉天殿痛斥
  海统领是来投诚的。
  启元帝并不意外他的选择,京宿二位虽纨|绔不着调,却到底是家传嫡系,大部分,骨子里还是对帝王家有一份忠诚在。
  前世,京卫统领跟着文谨礼独子叛|国,悄悄用小股异族军队包围了京卫屯所,将京卫召集至校场上,宣布降则不杀。
  没想到手无寸铁的京卫大部分不肯同流合污,没有人料到这只纨绔军能有这样的气节,将异族的算盘打乱得措手不及。
  京卫在这最后一场战役中发挥了超常的勇气与决断力,他们迅速派出敢死队送信至宫城,同时赤手空拳抵抗异族军|队,等消息传到启元帝手上,他们已经几乎全数战死。
  而守护宫城的宿卫,收到消息也没有投降逃跑,而是死守城门,为启元帝与群臣争取了最后一点时间,为大楚朝体面殉葬。
  如今先收了宿卫,顾缜心情相当不错。
  “臣,愿为陛下差遣。”海涂直截了当地说。
  启元帝毫不留情地指出:“练三休一的差遣?”
  海涂面上一窘,立刻承诺道:“臣定将宿卫炼成一支铁军,将宫城如要塞一般守卫,为陛下分忧解劳!”
  这话说出来,海涂面上也多了几分豪气。哪个统领喜欢手下全是大爷兵?权宜之计罢了。宿卫的废物名头人人皆知,没有人指望他们干正事,那么他这个当统领的就高枕无忧,不必担心文谨礼的拉拢。但同时,也失去了证明自己的机会。
  如今,这个机会被启元帝放在了他眼前,勾起了他曾经有过的宏图大志。
  启元帝的手指在桌案上轻点,道:“那朕就拭目以待。”
  感动归感动,如果宿卫改不了纨绔习气,顾缜也不会再给机会,他可不是一时兴起封的金吾卫,他画下的点,终究会连成线。
  海涂重重叩首:“臣与宿卫,定不辜负陛下厚望。”
  启元帝:“好!”
  三宝最会看启元帝脸色,也不再对海统领挑剔,和颜悦色地送了海统领出去,然后担心地发现刚才还心情不错的启元帝,又对着边防图沉郁了脸。
  顾缜近日没心思也没时间重点关注谢九渊,每日看过传来的消息便罢。
  一方面,现下朝堂虽暗流涌动,到底还不是争锋相对的局面。前世谢九渊不是钦差,不过是个派下去查案的五品小官,都能够将事情办得圆满,如今身为钦差,应当不会比前世艰难。
  另一方面,实在是有更要紧的边防大事。
  西北的马族打了秋风还不满足,边报传来,他们已经劫掠了列城与宁城两座城池,百姓伤亡损失惨重。
  启元帝有心避免这桩惨|案,当时批复支援马族的奏章,第二日上朝时还特地强调过,“支援归支援,户部要吩咐下去,记住成祖圣训,马族不得入安西天关!对口援助马族的三个城都通知到,只给物资,发放时派军|队监察,不许放他们进城。”
  圣上都亲口言明了,户部也确实听了进去,至少下去的政令是写上了这些话。
  奈何边城小吏对马族的态度,是从先帝中后期就开始松懈,习惯了不把马族当回事,边城压根没重视起来,还是被白眼狼狠狠咬了一口。
  先帝中后期对马族的打秋风行为已经是过于纵容,能够太平无事,完全是因为先帝刚登基时也是野心勃勃、励精图治,把马族来回狠揍了几次,震慑得马族一直不敢造次。而先帝末年夺嫡之乱时,马族也恰巧在争夺王位,无暇觊觎邻居,这才相安无事。
  如今马族新王王位稳固,西北又连年受灾,试探几次,自然就对大楚露出了獠牙。
  次日上朝,群臣早已料到这次朝会恐怕是不太好过,却没想到启元帝居然暴怒到第一次在奉天殿上痛斥群臣。
  朝会开始,气氛就与以往不同,唯独文谨礼泰然自若,其他大臣都低眉敛目,生怕被牵连。
  兵部尚书卫无期,与文谨礼眼神一触即分,硬着头皮首先出来禀报了危情:“启禀陛下,边报告急,安西卫派出千人先遣队护送百姓撤退,遇上马族先锋,全军覆没,安西卫出兵追赶不及,马族逃窜途中还劫掠了布林城,罪臣无能,请陛下降罪。”
  户部尚书秦俭听得一怔,赶紧站出来请罪:“微臣有罪,是列城主事不听圣言,才惹出这些祸事,请陛下降罪。”
  文谨礼是左相,统率百官,此时自然也得站出来:“微臣无能,愧为相宰,请陛下降罪。”
  群臣一看这形势,文相都请罪了,也就敏锐地接收了眼下的形势,唰拉拉跪了一地:“臣等有罪,请陛下明察。”
  这哪里是请罪,这是怀着法不责众、逼着启元帝高拿轻放的心思了。
  启元帝本就心中郁结,见群臣如此做派,怒火是噌噌往上蹿。
  “好、好”,启元帝站了起来,“请朕明察?那好,你们这帮罪臣都给朕跪好了!”
  启元帝高声怒喝,龙威赫赫,吓得群臣直打抖,这和预想的不一样啊,不是应该下令先缓罪责、将功抵过吗?
  “你们一个个,都是朝廷栋梁,打量着朕不知道你们怀着什么心思?户部官员,有胆子不遵圣谕,肆意妄为!两城百姓,伤亡惨重,家宅被洗劫一空,还不够,堂堂安西卫,吃着百姓种的粮,领着朝廷给的俸禄,反应迟缓,有胆子派千人先遣应付军情!如今又被劫了布林城!请罪?你们请得起吗!”
  “从上到下,蛇鼠一窝!你们怎么有脸跪在这里请罪?你们该跪到三城的城门口去!这是在糊弄百姓!糊弄朕!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天子!”
  启元帝怒火中烧的眼神扫过奉天殿上的群臣,群臣被启元帝的话骇得肝胆俱裂,磕头不止,哭喊道:“臣等罪该万死!陛下息怒!”
  不要说群臣,连文谨礼都被启元帝的爆发吓了一跳,跪得老老实实。
  启元帝嗤笑一声,坐回御座,没打算轻易放过这事。
  “天下的读书人都等着考会试呢,十年寒窗苦读,你们这些跃了龙门的,平日里拉帮结派,争权夺利,敷衍朝政,出了这等惨事,也是不慌不忙,指望跪地请罪了事,倒是给举子们立了些好榜样!都该学学你们这些老油子本事,大楚朝有了诸位卿家,何愁不亡!”
  这等大帽子扣上来,群臣更是吓得连连叩首:“臣等惶恐!”
  说到“拉帮结派、争权夺利”时,启元帝的视线短暂停留,文谨礼如芒在背。
  一阵沉默后,启元帝倏然长叹:“前朝末代帝王百官,可是被马族像赶小鸡似的赶下海淹死的,若不是太||祖揭竿而起,诸位现在可都是马族人的奴才。边防无小事,都给朕记好了!”
  群臣齐声道:“臣等谨记在心,祖帝万岁万岁万万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启元帝也不让他们站起来,唤:“文相。”
  文谨礼恭敬回道:“臣在。”
  “依文相看来,此事该如何处置?”
  “这”,文谨礼听不出启元帝话中的情绪,皱眉快速思量一番,才继续说,“微臣以为,应当责办安西卫统领,虢夺列城主事官职,并令安西卫即刻全力出击,防卫边城,追剿马族,为百姓们报仇雪恨。”
  这话说的还是那个高拿轻放的意思,又要责问安西卫统领,又要令安西卫全力出击,自然不能过于苛责。而真正得了惩处的是列城主事,区区六品地方小官。
  启元帝“嗯”了一声,也不说好与不好,直道:“朕有旨意,众臣听宣。”
  “臣等接旨。”
  启元帝观察着百官的表情,缓缓道来:“启元三年,马族忘恩负义,进犯我大楚西北边城,劫掠百姓,血洗三城,实难容忍,即日起,断绝与马族一切往来,朕誓要清剿马族,以慰我大楚布林城、宁城、列城百姓在天之灵。”
  “撤安西卫统领,由京卫即刻赶去安西,重枷铁锁拿回京城审问,不得有误,若中途奔逃,斩立决。安西卫统领空悬,交由西宁卫副统领、金刀将军猿九,带亲兵上任,赐白马银甲,代君出征,即日起掌管安西卫上下大小事宜,违令者斩立决。”
  “兵部尚书卫无期,调兵迟缓,一无是处,贬为庶民白身,不得入仕。兵部尚书一职就由兵部左侍郎金戈升任。”
  “户部尚书秦俭,有失察之过,罚俸三月,望自省改过。”
  “钦此。”
  部分大臣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启元帝发这场火,原来是借机换亲信上位!
  但他们错了。
  金戈和猿九,至少前世,严格来说,并不是帝党。
  他们只是真正不党不争、认真做事、认真打仗的臣子。
  他们也没有明白启元帝为何如此愤怒。
  朝堂上还是有一些官员懂了,他们的眼睛里燃起了希望。
  而文谨礼的心中,却聚起了怒气。
  三宝公公厉喝:“诸位大臣们,领旨谢恩吧!”
  众臣心思各异,但都叩下头去:“臣等领旨谢恩!”
  “退朝!”
  “恭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