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四下叛军已被杀尽,男子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温柔的擦干净她眼下的血点,随手折了一枝白梅,插在了她的鬓角。
  那时她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突然就好想看到他的模样,于是趁他不备,踮起脚取下了他的鬼面。
  梅花纷飞间,一张俊美而年轻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他是那么惊讶,愣愣的站在那里,好像在无声的责怪她不知礼数。
  但这一幕,让她心跳如鼓,让她一见生情,让她从此念了他好多、好多年。
  第10章 第十癫
  乔知予偶尔回想往事,也会不胜唏嘘。
  她与杜依棠其实是前世宿敌。
  第一世时,乔知予是宠妃,杜依棠是皇后。偌大的后宫像一个斗兽场,所有的女子都在争抢着帝王那点儿稀薄的爱意。
  那是乔知予的第一世,她实在还太年轻、太浅薄,觉得自己拿的是宫斗剧本,就像所有宫斗小说的经典套路一样,皇后理所应当是这个剧本里最大的反派。
  做题家思维一上头,为了回家,她把皇后当做自己最大的对手,铆足了劲想要压过她。
  她学了跳舞,学了唱曲,学了下棋,色艺双全,把宣武帝那个老东西勾得夜夜流连她的寝殿,成为了宠冠后宫的玉贵妃。渐渐的,除了她的寝宫,宣武帝再也不去别处,所有的妃嫔都遭到了冷落,连杜依棠也并不例外。
  她以为这位雍容娴静的皇后是恨她的,恨她夺走了自己丈夫的宠爱,不然也不会每次在御花园遇上她都冷冷一笑。可到最后,她被丽贵妃陷害与二皇子私通,被宣武帝处以极刑之后,连女主姻姻都弃她而去,唯一为她收敛尸身的,竟然是皇后。
  那一具简陋薄棺,装殓了曾让君王爱不释手的香肌玉骨,装殓了曾被谏臣笔诛墨伐的祸水红颜。
  茫茫大雪中,皇后折下一枝白梅,放进她的棺中。
  “好颜色,可惜了,来世投个好人家。”
  乔知予自认为自己最了解的是宣武帝,第二了解的就是那永远端庄的皇后娘娘,可是直到自己死后,她才真正的看到皇后最真实的模样——
  她不会有嫉妒,也不会恨,在冰冷的后宫一年又一年的磋磨中,这位四十岁不到的雍容美人,早已熄灭心中的焰火,不再渴望君王逢场作戏的爱。
  她成了一棵青松,一座石台,在风中,在雪中,冷眼旁观着一场又一场的戏耍,亲眼看着那些鲜妍艳丽的女子从摇曳盛放,到荼蘼颓败。
  都是傻姑娘,最是无情帝王家啊。帝王,怎会有真心?他的心,早就塞满了权力。
  这一世,为了报答前世的皇后收殓尸骨的恩情,当应离阔的这位妻子遭遇围困,乔知予主动请缨前去救援。
  她还记得前世的皇后曾因为颧上箭矢留下的伤疤而被宣武帝当众羞辱,于是她抬手挡下了那支射向皇后的箭,并在她原本那道疤痕旁的鬓角,插上一支洁白的梅花。
  那时乔知予以为与皇后有关的因果到那里便已经彻底结束。
  那夜龙首原的圆月高悬,她一想到前世今生的对比,觉得自己如今越来越强大,任务完成简直手到擒来,心情一激动,没能睡着,便翻身起床,找到一处僻静的湖边。
  在梅花树前,在月色之下,在粼粼波光中,她操起胡不思,潇潇洒洒的弹起了一曲——《小星星》。
  她没想到杜依棠会这么巧闻声而来,更没想到这位一向雍容典雅的端庄女子会为她献舞致谢。
  彼时还未成为皇后的杜依棠身着一袭鹅黄衣裙,楚腰纤纤,娇艳欲滴。她妙目含情,在月下花前,垫脚起势,裙裾翩跹间,像一只蝴蝶舒展蝶翼,又像一朵优昙舒蕾怒放。
  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
  回裾转袖若飞雪,左鋋右鋋生旋风。
  前世入宫十六年,乔知予从不知道皇后会舞,更不知道她也能如此娇媚鲜妍,令人惊艳。
  和她比起来,自己前世临时抱佛脚学的舞,跳起来活像小狗扭屁股,也不知道宣武帝是怎么看下去的。
  美人献舞,不可辜负。
  乔知予手指拨动琴弦,欣赏着身姿曼妙的杜依棠,眉眼含笑的弹起了一首抒情的《升明月》。
  有可能是月色太迷离,也有可能是琴声太缠绵,杜依棠跳着跳着,不知怎么,随着一阵夹着梅花的香风飘过,软软向她倒来。
  乔知予赶紧把胡不思一丢,伸出双手稳稳接住她,莫名其妙的,天旋地转间,将她抱了个满怀。
  她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她是嫁为人妻的花信妇人,她们之间,无论如何也不该发生些什么。
  乔知予垂眸望她,只看到怀中女子那双翦水秋瞳里,全是盈盈脉脉的柔软情意。
  雪肤花貌可怜人,邀君共赴软红尘。
  深宫里的那一棵孤寂青松,那一座冰冷石台,如今染上点点春色。那是乔知予第一次在那双眼中看到滚烫的人间情欲。皇后心中早已熄灭的火焰,如今竟然为她这个外人重燃,这火焰是如此汹涌,烧得怀中人不顾纲常伦理,想要与她这个前世宿敌,成为……今世夫妻。
  [好颜色,可惜了,来世投个好人家。]
  那场大雪中,皇后折下一枝白梅,怜惜的给了她一场最后的体面。
  她的报答是为她挡下一箭,也还她一场体面,哪怕这体面,冰寒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