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她没开口问,只是偏过头,瞥了郝师弟一眼。
  “曲师姐,这人名叫卫朝荣,是金鹏殿的外门弟子?,近两年来声名鹊起?,下手狠辣,性情暴虐古怪,我?上次听?人说起?,金鹏殿的弟子?都叫他‘血屠刀’。”郝师弟灵识传音给她,隐晦地说,“他就?是个疯子?。”
  曲砚浓挑眉。
  “疯子?”。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别人在?她面前这么称呼另一个魔修,从前这个称呼总是属于她的,哪怕是试图讨好她的碧峡同门,心里也认定她是个性情无常的疯子?,更?不会在?她面前用这个词形容旁人。
  她若有所思地望向?卫朝荣,很感兴趣地打量着他。
  他比郝师弟长得更?英俊,也比郝师弟更?高?大挺拔,气度卓然,像一柄锋锐的冷铁刀刃,森然地绽着寒光。
  她望着他,他也没挪开目光,凌然立在?原地,连脚步也没动,定定地盯着她。
  “阿浓师姐,我?们走?吧。”郝师弟大约是窥见了她对卫朝荣那不寻常的关注,察觉到面前这个满身血气的刀修对她的吸引力,顿生警惕,故意开了口,叫她叫得很亲密,“别让这脏东西污了眼。”
  说的是脏东西,好似指的是地上的血污,可郝师弟的眼神瞟了瞟,却看?着卫朝荣,意有所指。
  杀阵前一片沉寂。
  没人认得郝师弟,但每个人都认得他身侧的曲砚浓,郝师弟跟着曲砚浓来到这里,众人便把他当作曲砚浓的附庸,他挑衅卫朝荣,多?少?就?意味着曲砚浓的挑衅。
  方才卫朝荣被人恶意挑衅,反手就?让对方死得不能再死,动手干脆利落,手段狠辣残忍,在?场没人想?去招惹他;而曲砚浓更?是声名在?外,无人不知的碧峡嫡传弟子?,实力、脾气、底气都远超在?场的每一个人,她出现在?这里,便已引起?所有人的忌惮与畏惧。
  如今这两个狠角色对上,其余人是既惊又喜,既害怕被殃及卷入,又暗暗期待他们能打得两败俱伤,让他们捡漏。
  卫朝荣终于移开凝定在?曲砚浓身上的目光,目光锋锐,冷漠地瞥了她身侧的郝师弟一眼,又重新望向?她,倏然开口,“他这样中看?不中用的,你竟也愿意带在?身边?”
  他定定地盯着她,“那你还不如试试我?。”
  试试?怎么试?哪种试?
  什么地方不中用?
  杀阵前的氛围瞬间变得古怪了起?来,郝师弟对曲砚浓的殷勤、对卫朝荣的警惕,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魔修追逐欲望,最熟悉男欢女爱,怎么会看?不明白?
  中用不中用,说的无非就?是床帏间的那点事。
  卫朝荣对郝师弟的挑衅不作反应,反倒是对着曲砚浓说郝师弟中看?不中用,让曲砚浓试试他,这其中的暧昧和挑逗,根本无需言明,自?能意会。
  曲砚浓也有一瞬愕然。
  自?从她凶名越来越响之后,已很少?遇见敢色胆包天地挑逗她的人了。
  可是很奇怪,卫朝荣说起?这话时,并不带有轻浮龌龊的气质,就?像是他提刀出刀,只是一种冰冷而专注的沉定,几乎叫人从背脊到脑后蓦然升起?一股沸麻的奇异感觉。
  她是越来越荤素不忌了,她心不在?焉地想?,什么脏的坏的都想?试试,真是怪得很。
  吸引归吸引,她带着郝师弟出门,郝师弟就?是她身前的一条狗、一只鸟,是她的装饰品。
  她的东西,轮得到旁人来挑三拣四?
  曲砚浓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就?很中用吗?”
  卫朝荣目光凝定。
  他开口半点不带犹疑,语气沉冽,“中用不中用,试过就?知道?。”
  嚯!
  杀阵前的魔修人人神色古怪,一副看?到一场绝世大戏,偏偏不能大声起?哄或议论,只能憋着不动的模样。
  这个“血屠刀”还真是色胆包天啊,曲砚浓都那副杀机暗藏的神态了,他居然还敢往下说,也不怕曲砚浓转眼就?翻脸,直接把他头摘了。
  不得不说,带点暧昧桃色的针锋相对,肯定是比单纯的打打杀杀有意思多?了,抬眼一望,杀阵前的魔修个个聚精会神、目不转睛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曲砚浓笑意微敛。
  她凝神打量着卫朝荣,用目光将他称斤论两,慢慢地说,“是么?”
  明澈的纨素如清光般骤然飞出,行踪诡谲,快得不可思议,转瞬便落在?青年刀修的面前。
  卫朝荣握在?刀柄上的手猛然向?上一抬。
  沉银刀罡透过刀鞘,形成一道?锋锐的圆弧,撞在?纨素形成的明澈清光上,一片轰然。
  清光与刀罡相撞,荡开十丈烟尘,而他就?踏着将落未落的尘烟,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尘烟蒙蒙,可他目光炯炯,亮得像是两簇寒夜萤火。
  曲砚浓抬手,接住落回她掌心的纨素。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卫朝荣,掂量着他的实力,一边微微地勾起?唇角,笑吟吟地望着他,“中不中用,一时半会儿可不作数,没个十天半月,怎么能叫中用呢?”
  嚯——
  杀阵前魔修们不由地憋笑起?来,卫朝荣胆大包天,曲砚浓也是典型的魔门女修,荤素不忌,什么都能说,这两人撞在?一起?,实在?是有得玩。
  热闹人人都想?看?,即使杀阵即将开启,魔修们也不着急了,纷纷伸长了脖子?,恨不得开口催上几句,让卫朝荣赶紧再开口说点够劲儿的。
  可卫朝荣这回没有开口,他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幽沉乌黑的的眼瞳盯着她,一瞬不瞬,一声不吭。
  曲砚浓本也在?等着他回应,以她对男修的了解,都等着听?他大吹特吹自?己的“本钱”“持久”了,可没想?到他竟然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直到杀阵开启,也没说一个字。
  真是个怪人,她心里想?。
  阆风苑里,曲砚浓幽然一哂。
  “然后呢?他为什么没有说话?他后来和你解释过没有?”申少?扬兴冲冲地问。
  魔修、冷漠、锋锐,这和前辈完全对得上,绝对就?是年轻时的前辈嘛!
  前辈不愿意透露他和曲仙君的过往,可曲仙君能说啊。
  唯一可惜的是,曲仙君三言两语,一个字也没提到前辈的姓名,也没解释她方才为什么说前辈是上清宗的弟子?,让申少?扬想?追索都困难。
  祝灵犀也蹙眉。
  “听?仙君的意思,仙君和那位前辈认识时,那位前辈是个魔修?他是叛出仙门转修魔道?,还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她说着说着,自?己又推翻先前的猜测,“不对,如果那位前辈是主?动叛出上清宗,那仙君就?不会对我?说,那位前辈也是上清宗弟子?了。”
  唯有当那位前辈自?始至终都顶着“上清宗弟子?”的头衔,直到死亡也仍然没有否定这重身份,曲仙君才会这么说起?。
  申少?扬简直想?给她鼓掌了——又是祝灵犀问出了关键问题!
  曲砚浓瞥了他们两人一眼。
  她没作解释,反倒幽幽哂笑,“人早就?死了,问这么清楚,又有什么意思?”
  如今的五域修士都是仙修,可风气也和千年前的仙门截然不同了,曲砚浓和卫朝荣的这番初见经历,若是说给千年前的仙门修士听?,一定会惹来仙修的愠怒窘然,多?少?要怒斥他们一句“不要脸”。
  可眼前的这三个小修士,听?到他们的过往,除了有点咂舌感叹之外,连最淳朴土包子?的申少?扬也没露出多?少?羞窘之色。
  因为,千年后的仙门早不是当年那个道?侣间拉个手都要羞窘尴尬的风气,爱就?是爱,甜蜜就?是甜蜜,如今眷侣情人亲亲密密招摇过市也不会有人侧目动容。
  曲砚浓和卫朝荣的对话对他们来说只是刺激,却还没到羞窘的地步。
  哪怕她直言述说,面前的年轻修士们也永远无法理解,在?那个时代里,她和卫朝荣的对话究竟有多?么惊世骇俗,说给那个时代的仙修听?了,足以令任何一个仙修羞恼得恨不得逃到天涯海角去。
  曲砚浓用简单的一句作全部的理由,一笔带过祝灵犀的问题,顺着她先前将止未止的叙述,描述千年前的困惑,“我?那时实在?想?不通,分明是他自?己先说荤话调笑的,胆子?大得很,怎么我?奚落了他,他就?哑了?”
  一个色胆包天的色魔,难道?不是会顺着她的话,把自?己大吹特吹吗?
  她都想?好,若他把自?己的本事大吹一通,她该怎么似笑非笑地把他嘲讽一顿,削削他的气焰。
  可谁知他居然真的没有说。
  他有千万种理由说的,可他居然选了最出乎她意外的那种,忽而沉默,一言不发。
  “我?当时在?心里好好地琢磨了一番,想?搞明白究竟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曲砚浓说,“后来我?觉得我?琢磨出原因了——他多?半是不行。”
  申少?扬一下子?甩飞了自?己手里的茶杯。
  “咳咳咳咳咳咳!”他脸颊爆红,急速地摇着头,左看?看?右看?看?,好像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成了惊弓之鸟。
  富泱一伸手,捞住了他的茶杯,默默地递了回来,神情和他如出一辙的恍惚。
  申少?扬惊魂未定地接过茶杯。
  完蛋了!他惊慌失措,前辈一定也听?见这句话了,可灵识戒怎么没有一点反应?
  前辈不会已经被气死了吧?
  ……还是说,曲仙君说的是真的?
  他不敢问,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祝灵犀,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在?期待什么。
  不敢想?不敢想?。
  祝灵犀神情有些严肃。
  她皱着眉,对于仙君的炸裂发言持正色,很认真地问,“那他到底行不行?”
  ——他到底行不行?
  这、这是他们能听?到的东西吗?
  假山下,一片死寂。
  两个小男修又惊又恐地望着少?女符修,像是两个出自?同一拙劣石雕师之手的呆板雕像。
  申少?扬手里的茶杯又飞出去了。
  这回富泱没能接住,他也愣愣地握着自?己的茶杯,以一种惊愕中隐隐透着敬畏的眼神望着祝灵犀。
  申少?扬从桌子?底下悄悄地拉了拉祝灵犀的衣摆。
  祝灵犀微微皱眉,回过头看?了申少?扬一眼,望见他脸上的红晕和富泱脸上的呆滞,一滞。
  她像是才想?明白自?己是正在?对谁问出那样的问题,僵硬地维持原本的动作,一动也不动,慢慢低下了脑袋,两手贴在?腿侧,站得笔直。
  “对不起?,仙君。”她打算诚恳认错,“我?不是有意冒犯……”
  曲砚浓从祝灵犀问出那句话后,就?懵然怔神地望着后者,半晌没说话。
  直到祝灵犀的“对不起?”脱口而出,曲砚浓才像是从幻梦里恍然苏醒一般,“哧”地一声蓦然笑了出来,打断了祝灵犀的后半句话。
  三个小修士紧张地盯着她,生怕这一声忍俊不禁是气极反笑。
  可曲砚浓笑了一声后,好似觉得还不够似的,越想?越好笑,笑声如清流曲水,自?然而然地倾泻,笑得畅快淋漓,前仰后合。
  一千年,她想?,除了沧海桑田,也有人世变迁,一千年前她和卫朝荣就?已经算是世上最特立独行、狂悖恣意的人,一千年后,竟也成了屡见不鲜。
  物是人非、世事变迁,如今轮到一个上清宗的嫡传弟子?一本正经地问她:所以他到底行不行?
  竟反过来把她给吓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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