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淑太妃住的确实较偏,远离太上皇的宫殿,与其他的太妃太嫔们拉开距离。离她最近的就是惠太妃与贤太妃的屋子,但也有段路。
  走得近了,就能闻到一股檀香。
  佛堂的门开着,正中的蒲团上,跪着一位素衣女子,正是淑太妃无疑。她似乎入定一般,连有人进来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芳年看向佛龛,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佛堂的布置,看来都用了心。最后视线落到淑太妃身上,神色难辩。
  淑太妃的宫女轻声地在自家主子耳边说了什么,她才一脸请求恕罪的模样,起身与芳年行礼。
  “娘娘恕罪,臣妾不知娘娘大驾,有失远迎,实在是该死。”
  “太妃果然虔诚,连本宫进来都未发觉。这或许就是佛家说的忘我境界,着实令本宫佩服。”
  “娘娘过奖,臣妾惭愧。”
  “本宫并非虚言,太妃无论心智性情都是极为难得。前几日陛下还与本宫提起,多前以来太妃极力平衡太上皇的后宫,可谓劳苦功高。现在天下太平,太妃应该享享清福。”
  淑太妃脸带微笑,连眉头都未动一下,“臣妾多谢陛下体恤。”
  芳年心中替她叫好,这镇定自若的样子,就是重活了一世的自己都做不到。难怪她出身不高,进宫后还能很快凌驾于众妃之上。
  “既然太妃还要念经,本宫就不打搅太妃清修。”
  “臣妾恭送娘娘。”
  芳年制止她要相送的脚步,走出佛堂,高声道:“西宫众人听着,若无要事,不许来佛堂扰了淑太妃的清静。成嬷嬷,为防有人阳奉阴违,你派两个人替太妃守门,以免有人不长眼色。”
  “是,娘娘。”
  主仆的话悉数入了淑太妃的耳,她的目光闪过一丝厉色,还有一丝鄙夷。姓傅的手段拙劣,行事粗鄙。她就不信,这样的女人,能得陛下的看重。陛下忙于朝政,被姓傅的蒙了眼,等陛下回过头来,必会发现对方的粗俗,到时候哪能由得姓傅的嚣张。
  她且等着,等着对方从高处跌下来,落入尘埃。
  佛堂里光线幽暗,她的脸隐在阴影中,不见往日的温婉。
  芳年回过头时,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她扬起嘴角,露出笑意,淑太妃亦不躲闪,同样微笑以对。
  姓傅的不能小看,行事虽然不管不顾,但不是个善茬。淑太妃在心里想着,手中的佛珠转得飞快。
  芳年亦在心里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淑太妃的城府,常人难及。与其时时提防,不如一劳永逸。
  反正她现在是皇后,宫里她一人独大。自己确实是明目张胆地派人监视淑太妃,就算是有人看出来什么,又能拿她怎么办?淑太妃想与她斗,从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等她再次回到学堂时,惠太妃已经登记好。都是相处多年的人,谁有什么本事,大家一清二楚,也没有会虚报。
  芳年含笑展开单子,当场宣布夫子们的人选。
  既然选好夫子,明日学堂就可以开始上课。这些琐事,芳年一律交给惠太妃。倒不是她有多信任惠太妃,而是惠太妃算不上什么有大心机的人。再者除了淑太妃,惠太妃位份最高,最为名正言顺。
  惠太妃自是感激万分,郑重地接下任命。
  皇后的凤驾出了西宫,还未到永泽宫,就见三喜站在外面,正和人说着话。今日陪芳年去西宫的是万嬷嬷和五喜以及其他的宫女,三喜则留在永泽宫。
  那人身着宫中侍卫的衣服,看模样有些眼熟。芳年定睛一看,原是玄墨。
  自那日国师出现在孝善寺,她已有许多天没有见玄青和玄墨,打眼望去,守在宫殿门外的侍卫好像玄青的样子。
  两人想来是养好了伤,可以当差了。
  玄墨的长相较为憨实,虽面目平庸,但身形却是极好的,身板硬朗,腰背结实。能成为暗卫,想来功夫极为不错,现在转暗为明,当上宫中侍卫。要是三喜对他有意,倒不失为一门好婚事。
  这一世,她希望三喜能嫁个好人家,不用再孤身到老。
  她们主仆俩都要好好的,嫁人生子,儿孙满堂。
  第115章 弟弟
  邑京的第二场雪覆盖大地后, 无论是京中还是宫中都消停了不少。芳年索性窝在永泽宫,没有召见任何命妇。
  太妃太嫔们那边热情空前高涨,大家对于办学堂的事情即新鲜又有兴致。倒让太上皇得了几日舒心的日子,身体大好。
  身子一好, 他就记起害得落到这般田地的人。死掉的人追究不到, 身处高位的人不敢追究,思来想去, 想起曾经的皇后,现在的张美人。
  要不是她戕害皇嗣,明目张胆是弄死几位皇子, 恐怕那些疯女人不会那么恨他。更不会不顾他太上皇的身份,对他拳脚相加。
  都是姓张的丑妇,国师死了, 他收拾一个妇人,还不是轻而易举。如此想着, 他起身让成玉乔侍候, 命她扶自己去冷宫。
  张美人日子难过, 猛然看到太上皇现身, 喜恨交加。
  “陛下,您快救臣妾出去, 这些人,见太上皇失势, 百般作践臣妾, 臣妾真是生不如死。”
  她本就生得丑, 现在折磨得不像样子,衣衫脏污不堪,脸都不知有多少日子没洗过,黑乎乎的,眼角还有一坨眼屎。
  太上皇厌恶地转过头,正好看到成玉乔脸上的讥讽。这次,他没有喝斥成玉乔,相比之下,她简直就是天仙美人。
  “妇容不整,德行有亏,心如蛇蝎,传朕的旨意,赐张美人一杯毒酒。”
  不过是赐死一个冷宫美人,宫人们自然领旨。
  张美人本想太上皇能救她脱离苦海,谁知等来赐的消息,彻底发起疯来。她大声咒骂太上皇,什么断子绝孙,不得好死,死后油煎火烤,全部骂出来。
  太上皇越发怒不可遏,踢了她几脚,看着宫人把毒酒灌进她的口中,再眼睁睁盯着她咽气。
  芳年得到消息时,张美人的尸体已被一卷草席包着,丢弃在乱葬岗,做了孤魂野鬼。
  腊月二十三,正值小年之日,诚亲王妃带着一双儿女来永泽宫。
  时隔几月,妯娌俩头回见面,与上次匆匆一别时不一样。这一次,时间充裕,她们能好好地说话。
  诚亲王妃的一双儿女向芳年行礼,脆生生地唤着皇伯母。她早就备好见面礼,赏给两位小人儿。
  小郡主为大,六岁,世子小两岁,都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姑娘家与男孩不一样,小郡主再有玩心,都知道陪坐在自己母亲的下首,装作认真是听大人说话。
  而小世子眼睛骨碌碌地乱转,屁股像长了针一样,不停地扭来扭去。扭到最后,一下子跳下座位。
  诚亲王妃一把拉着他要冲到外面的小身子,连连告罪。
  芳年微笑着,让宫人领小世子去外面玩。
  “皇嫂,实哥儿性子野,臣妇真拿他没法子。偏偏王爷还说,男孩子就得这样养,让皇嫂见笑了。”
  “诚亲王说得没错,孩子年纪小,不需拘着他们。不如让小郡主也出去玩吧,让她一个小孩子听我们说话,怕是有些无趣。”
  小郡主眼睛一亮,看向诚亲王妃,诚亲王妃含笑点头,命人把她带出去。很快外面就传来两个孩子的声音,十分欢快。
  “回到京中真好,看天也晴了,云也散了,可算是能安心过日子了。”诚亲王妃感慨着,眉宇间透出一丝满足。
  “是啊,大家都能过上安生日子。”
  “臣妇想向皇后娘娘求个恩典。”
  诚亲王妃一起话头,芳年就知道她要说什么。目前为止,诚亲王妃还没有做过让自己反感的事情,她是她,淑太妃是淑太妃。
  人家表姐妹,总不能拦着不见面。
  “淑太妃虽然一心向佛,不问世事,恐怕心里也是惦记王妃的。本宫与你妯娌之间,何必说什么恩典,等会你自去看她便是。”
  诚亲王妃行礼谢恩,她与表姐一起长大,说是亲姐妹也不为过。以前宫里那般光景,表姐日子苦,她是知道的。现在陛下登基,她想劝表姐出宫,自己也能照应得到。
  不一会儿,小世子跑进来,小脸儿被冷风吹得红彤彤的。诚亲王妃用手一摸,冰凉一片。
  忙命人把小郡主也带进来。
  芳年命宫人上热茶点心,小世子连着吃了两块。看到聪明伶俐的小世子,她莫名有些心虚。
  若是按前世来说,眼前的孩子是真命天子。现在却是不能够的,若是不错,他将来只是个王爷,承诚亲王府的爵位。
  她看着小世子,尽量目光平静,正吃着点心的小世子举起手中的点心,漆黑的眼仁湿漉漉的,“皇伯母,您吃。”
  “皇伯母不吃,你吃。”
  “给弟弟吃。”
  他举着点心,固执地伸着手。
  芳年一愣,顺着小人儿的视线,看到了自己平坦的腹部。“哪来的弟弟?”
  “皇伯母的肚子里有弟弟。”小人儿天真地道。
  诚亲王妃先是是被儿子弄得莫名奇妙,等反应过来儿子的意思,一把抱过儿子,对芳年笑道,“童言最真,皇嫂要不找御医看看?”
  “不太可有吧。”
  芳年一笑,她还有两天来小日子,就算是有身子,眼下也看不出来。或许是小孩子乱说的,作不得真。
  诚亲王妃不再三,真是有了,过段日子就会知道。要是没有,她现在过分关心,就怕到时候皇嫂失望,见到她尴尬。
  她坐了一会,起身告辞,带着一双儿女,在宫人的带领下,朝西宫走去。
  芳年目光幽远,经过淑太妃的事情,她不敢把诚亲王妃想得太好。但在心里,她真心希望诚亲王妃表里如一,莫叫自己失望。
  诚亲王妃进了西宫,与往来的太妃太嫔互相行礼。听说公主们正在上课,随意问了几句,连声夸皇后法子好,知人善用。
  淑太妃正在佛堂念经,现在她除了念经,也没有其它的事情可做。皇后派来的人,名为守护,实为监视。
  她心里冷笑,姓傅的以为派两个人守着她,就能高枕无忧,真是太天真了。她在宫中多年,岂是一个刚进宫的人可以随意摆布的。
  不过,她不急,她有的是耐心陪姓傅的好好玩。
  “表姐。”
  她听到有人唤她,回头看向佛堂门口,光影中,诚亲王妃一脸的动容。
  “表妹。”她低喃着。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表妹来得可真好。
  她从蒲团上起身,慈爱地和小郡主小世子问话,然后带着诚亲王妃回到屋子。屋子布置得雅致,看着什么都不缺。
  诚亲王妃心里好过一些,不过想想皇兄皇嫂的为人,也不可能苛待表姐。
  小郡主小世子俩人就在外面玩耍,监视的两人自然不能进屋,就守在外面。他们眼睛看似留心小郡主和小世子,耳朵却是仔细地听着屋内的声音。
  “表姐,我听说陛下有过恩旨,凡是未曾生养过的嫔妃皆可出宫。你为何要留在宫里?我爹娘在世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表姐。表姐年纪还轻,出宫后不管是再嫁或是独居,总比死熬在宫中强。”
  诚亲王妃说着,眼里湿润起来。
  淑太妃拉着她的手,“傻妹妹,我出宫去做什么呢?我是太上皇的淑太妃,位份高。太上皇还在,若真是再嫁,恐怕是不能的。要是独居,旁人是不敢欺我,可我却不愿意成为你的累赘。”
  “怎么就是我累赘,不说是我,就是将来实哥儿,也是愿意侍奉你的。”
  “你的话我信,就是因为你们,我才更不能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