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第一百四十五章 破敌
  当熊熊烈焰堆满了永济渠并不算太宽阔的河面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只不过身在其中难以看清。
  程名振趋马驶下山丘一路向南疾行,齐善行高声呼和指挥,唐军开始攻打渡口、桥梁,并有笔直的狼烟直上云霄。
  还没抵达战场的李道玄、柳濬遥遥望见火光,开始趋马加速,誓要报下博一战之辱。
  而刘黑闼在一愣之后勃然大怒,曹湛这个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居然让唐军偷袭得手!
  战场边缘处,一个雄壮的青年紧紧皱着眉头,突然跳到马背上,远远眺望永济渠上的火光。
  “周二郎,怎么回事?”
  “二哥,前面嚷嚷粮船被烧了?”
  下面几十人七嘴八舌的问着,周二郎眺望片刻后下了马,嗤笑道:“粮船……这些日子,也就是陈刀子那伙人吃的稍好点,其余的……谁不是口粮只有原本一半的一半?”
  旁边一个中年人点头道:“陈刀子那伙人是在元城抢了一家大户的粮仓。”
  “但每日都有粮船南下,可能是不够分吧?”
  周围人小声议论,渐渐安静下来,都在等这个青年的决断。
  周二郎是个精细人,在心里反复琢磨,记得突厥兵还没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吃不饱了,之后破元城也就吃饱了一两顿而已,现在别说吃顿抱的,就是战马的草料都不够了。
  每天几十船粮船,消息传的乱糟糟的,但也没听谁确凿的说吃到嘴了。
  乱军之中,想保全性命,既要谨慎行事,但也要能捕捉转瞬即逝的时机。
  周二郎咬咬牙,他本是定州人氏,家中有屋有田,上有父母长兄,下有弟妹妻儿。
  去年刘黑闼破定州,周家家破人亡,兄弟姐妹,父母妻儿均散落无着,也不知是死是活,周二郎被乱兵裹挟,无奈只能在军中求生,因精于骑射,粗通文墨,也聚拢了数百手下。
  平心而论,周二郎深恨刘黑闼,但也知道,自己一旦被唐军搜捕,必死无疑。
  但今日,在永济渠上火起的时候,周二郎发现了一条能安然逃脱性命的路。
  “看好那些马……”
  周二郎低沉的声音在聚拢的人群中响起,“再往北是草料……”
  “老七,记得你在元城弄了些桐油……”
  “二哥,你是要……”
  “都听我说!”
  此时此刻,站在山丘上的刘黑闼已经面色铁青,放眼往下,数万大军虽然还远没到土崩瓦解的程度,但骚乱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各处蔓延。
  刘黑闼心头大恨,谁定下的毒计,显然没有看穿粮船是障眼法,却直接一把火全烧了,而且还在万人眼前烧出这么大的动静。
  如果军中粮草充足,这把火几乎没有任何作用,但问题就是军中口粮在破元城有所补充后,也只能支撑四分之一甚至更少,军心士气全都靠着粮船吊着。
  虽然也吊不了几天……刘黑闼就指望奇袭黎阳仓,但这一把火将不多的军心烧的涣散。
  看了眼北面,刘黑闼没有其他选择,从馆陶南下来袭的唐军只能靠王小胡那两千多骑兵应对,自己现在最需要的是抵挡河对岸唐军的进击。
  河对岸唐军中,旗帜飞舞,刀光闪亮,大批的武卒扛着盾牌、巨木,甚至身穿铁甲径直前扑,桥梁上血光四溅,惨叫连连,双方士卒不停从桥上坠落。
  刘黑闼心里很清楚,一旦唐军从容渡河,守在河岸边的步卒难以抵挡,己方骑兵都在外围,一时难以调动。
  两面夹攻,粮船被烧,士气大沮,步卒一乱,唐军骑兵就有了用武之地,驱赶步卒反窜己阵,到那时候,神仙下凡都没用了。
  山丘上,刘黑闼不停发号施令,将一支支嫡系部队从各个方向调向渡口、桥梁交战处。
  河对岸,马周啧啧道:“刘黑闼其人,确有才略,大军猛攻桥梁渡口,居然败而不溃,不乱己阵。”
  齐善行听了这话点头道:“左右以小股兵力侧击,拖延我军进击速度,后方稳住阵脚……毕竟兵力优势太大。”
  马周叹了口气,进击的唐军步卒不过千余,虽是精锐,但无奈对岸敌军人数太多,若不溃散,堆都能堆死。
  不得不说,在隋末唐初这个天下板荡豪杰并起的大时代,刘黑闼出身不高,先后在瓦岗寨、王世充、窦建德麾下,后自成一派,论对李唐的威胁,其实他比前三位都更危险。
  这是个能亲自上阵,具有极高军事天赋的将领,刘黑闼的失败不在于他的能力欠缺,而在于他没有足够的底气,只能弄险。
  一旦失败,再难翻身。
  “还没到吗?”
  “至少还要一刻钟。”齐善行微微摇头,“名振兄执意亲自领兵,如今已然开战,就算对方斥候探知,刘黑闼也难以调动兵力应对。”
  马周右手在空中指指点点,笑道:“田总管率兵南下,刘黑闼必以嫡系人马应对,适才见至少千五骑兵北上。
  若程总管成功渡河,领五百骑兵进击……正好以魏县城墙为掩,刘黑闼就算知道,也难以调动骑兵阻拦。”
  在和馆陶唐军以信使交流之后,程名振反复思索才确定强渡过河侧击的策略。
  在正常情况下,搭建一座能通行的简易桥梁,是需要相当不短的时间的,敌军斥候又不是瞎子……两军隔岸对峙,最提防的就是对方从上下游潜行渡河。
  一旦提前搭建浮桥,必为对方斥候探知,这就失去了骑兵突袭的意义。
  但程名振此人,实在是个狠人,有着必杀刘黑闼的决心和理由,又爱兵如子,得士卒效死。
  程名振是本地人,长期在卫洲、相州任职,对永济渠极为熟悉,寻找到一处不算太深的浅水处,简单的用长巨木、竹子搭建桥梁,脱甲牵马,入水渡河。
  这已经是十月底了,不是腊月,却是寒冬,虽然还没结水成冰,但也足够寒冷……这样的天气,下水渡河,铁铁的狼人啊。
  齐善行眺望对岸战局,唐军已然夺下桥梁渡口,但难以扩大战果,两翼有手持长矛的敌军士卒侵袭,正面士卒用巨盾相挡,使唐军士卒奋力搏杀,也难以破阵。
  而且唐军步卒一共只有两千人,能直接参与战斗的也就一千五六,全都投上去也难以破阵。
  当然了,齐善行、程名振也是有其他考虑的,马周紧张的握紧双手,“齐总管,可以了吧?”
  “不急,不急。”
  齐善行觉得还能支撑,但河对岸的刘黑闼撑不住了,已经准备亲手拾刀上阵……永济渠上粮船被烧对军心的打击太大太大了,现在除了嫡系人马堵在渡口处,其他地方已经乱了套,人叫马嘶,各种嘈杂声不绝于耳。
  换句话说,现在刘黑闼除了堵着渡口桥梁嫡系,已经控住不住手下这数万人马了。
  刘黑闼深吸了口气,翻身上马,目不转睛的盯着渡口的战局,山丘下有好不容易从侧翼调来的数百骑兵,他试图以此一举击溃渡口唐军,将其驱赶过河,甚至将战局蔓延到河对岸。
  但现在有一个问题,刘黑闼不由的转头向北方眺望。
  与此同时,河对岸的齐善行,正在河水中坚持前行的程名振,都在向北眺望。
  永济渠上的大火对军心的影响力,比刘黑闼想象的还要严重……这两千骑兵,都是刘黑闼嫡系人马。
  虽然没有公布实情,虽然并不知道运粮船是个幌子,但谁都不傻……至少军中粮草减半再减半是实情,半夜也无法给战马添料也是实情。
  不知不觉中,两千骑兵阵势已然松散,将无将心,兵无战意……恰恰相反,聚集成阵的唐骑中,李道玄手中的马槊缓缓放平,汹涌的战意在胸膛处翻滚,眼中透出一股冷意。
  “殿下,殿下!”
  “再等等……”
  李道玄冷哼一声,催马加速,王君廓理应在半个时辰前就率骑兵汇合,但到现在还没见踪迹。
  李道玄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知道,今日一战,是与永济渠西岸的程名振、齐善行协同作战,此刻退却,此战必败。
  最先是一蓬箭雨,李道玄、苏定方等将领略微低头,仅靠身上铠甲硬生生抗住。
  随着一声爆喝,苏定方长槊横扫,数名敌兵罗马,已然率先破阵。
  李道玄伏低身子,黑漆漆的马槊探出并不明亮的槊尖,轻易的撕裂对方三名骑兵的胸膛,串成一串。
  李道玄大为愕然,如此神兵利器……来不及想更多,心中一动,胯下战马绕出一个弧度,他左手抽出长刀奋力劈砍,右手拖着马槊将其拉了回来。
  “王小胡!”
  “王小胡!”
  李道玄盯着身着明光铠的王小胡,两马只打了个照面,就迅速被双方亲卫、骑兵遮挡住。
  此时,随后冲阵的柳濬等数百骑兵放声高呼,“焚尽五十艘粮船,刘贼无粮,弃械逃者,既往不咎!”
  这些话对步卒说未必有效果,一来未必肯信,二来想逃也逃不掉啊。
  但对于这些骑兵来说,军中缺粮十有八九是真的,永济渠上的大火也证明了这一点,而且他们想逃,是逃得掉的……唐军不会去追逃窜的游兵散勇,毕竟刘黑闼还在呢。
  王小胡倒是不想逃,高声呼和聚拢兵力,试图翻身再战,但骑兵阵中颇为混乱,还没等他料理清楚,急于报仇的李道玄已经杀入阵中。
  敌军尚未溃散,而且兵力数倍于己,骑兵冲阵,理应整队再行冲阵再战……但李道玄平日里温文儒雅,上阵后混不顾死活,更别说王小胡身上的明光铠就是从他李道玄身上扒下来的。
  只带了百多骑兵,李道玄就敢冲阵……后面跟上的苏定方饶是沉稳,也不禁有点头痛,难怪李善不放心要让自己护佑。
  但这一次的冲阵,时机恰到好处,两千骑兵其实没有太多的损失,毕竟阵型散乱,唐军很容易就凿穿破阵。
  但一次冲阵之后,两千骑兵阵型更是散乱,特别是在听到唐军高声传扬“刘贼无粮,弃械逃者,既往不咎”之后。
  王小胡已经不太能控制得住麾下的骑兵了,只身边百余亲卫。
  当李道玄身先士卒,高呼王小胡之名一路杀来的时候,面前的敌军居然纷纷散开……
  王小胡都被气得要吐血了,自己的名字被高声喝骂,身边的麾下分出一条通道,让李道玄直取中军。
  李道玄双腿一夹,单手持槊直指王小胡,左手长刀奋力劈砍,将左右亲卫漏过来的敌军砍倒。
  苏定方放缓马速,反手取下背上的大弓,第一箭正中王小胡身前正聚集亲卫对敌的偏将。
  第二箭正中王小胡身边不远处手持大旗的亲卫。
  个人的武力在古代战场上能发挥到什么程度,能对战局战果有多深的影响?
  第一箭让王小胡身边亲卫为之一顿,第一箭让王小胡大旗坠地。
  前一箭让不停加速的李道玄破阵而入,第二箭让王小胡胆气全失,试图避退。
  下一刻,在暴喝声中,李道玄左手死死勒住缰绳,右手马槊的槊尖已经没入王小胡的肩膀下方。
  似乎感觉不到兵刃加身的痛感,似乎没有察觉扑来的对方亲卫,李道玄双手持槊,高高的将王小胡挑在空中。
  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寂静,随后巨大的喧哗声填充了整个战场。
  在“王小胡授首”的高声呼喊中,敌军几乎组织不起任何的阵势,任由数百唐骑驱逐。
  而就在这时候,东侧有数百骑兵显出身影,一位容貌方正,但眼中颇有狡黠之意的中年壮汉啧啧两声,“居然还真的破阵而入,淮阳王也不怕田留安是第二个原国公!”
  左右亲卫都没吭声,一员偏将低声问:“将军,侧击破敌?”
  这位中年壮汉就是陕东道大行台兵部侍郎王君廓,向来以只占便宜不吃亏闻名,今日合兵南下,特地效仿飞将军……这个理由谁都找不出错来,他又不是山东人氏。
  王君廓也没想到李道玄如此轻易破敌前阵,一场大胜几乎握在手中了,没有突厥骑兵……他知道两千骑兵在刘黑闼军中有着什么样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