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可这重量分明不对,你感觉不出来吗?”铁和金的重量不一样。
  刘大抓了抓一头乱发,“老子值夜班眼睛都熬得睁不开了,谁能想到你会阴老子。”一方面是困,一方面是他们合作这几次都很顺利,他也想不到这个女人居然敢玩这一手。
  他倒是想回到家偷偷涨涨眼,可黄脸婆盯着,一直没机会打开。
  “我这么缺钱,我怎么会阴你,难道是被人掉包?”林素芬自言自语,又好好打量废铁,没有任何标记。
  因为这里是钢厂家属区,谁家都有那么几块废铜烂铁,想要从上面找线索压根不可能。
  “少他妈惺惺作态,别的我不管,你把定金还我,下午我还得给人还回去,以后也别想再让我帮你。”
  林素芬一愣,“什么钱,我还没去拿……”
  话未说完,刘大直接一个拳头招呼到她脸上,她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接下来是一阵钻心的剧痛,整张脸都麻了,但她更关心的是刘大下一句话——
  “老子刚才看过了,钱早被你拿走了,还跟老子装大头蒜呢?”
  这一刻,林素芬知道,她完了。
  金条被换了,那边肯定会让她好看,这些东西虽然是清音的,但早已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她只是中间人,这样的损失就是把她骨头拆了也赔不起。
  她这几年虽然没少偷偷转卖清音嫁妆里的东西,大头也进了她的腰包,但以前都是小打小闹,毕竟清家父子俩还活着呢,她也不敢太过分。
  几年下来,到手也就两千多块,这次丢失的三千块定金,得让她把吃进肚子里的全吐干净不可,还把私房钱都搭上!
  “少他妈装蒜,我就一句话,钱呢?”
  看着咄咄逼人的刘大,林素芬流下两行清泪,以前都是装可怜,这次是真可怜,“大兄弟,我真没贪买家的钱,我还没来得及去拿,一定是偷金条的人拿走的,对,一定是那个人,他想阴咱们,咱们一起想法子,把这狗东西揪出来……”
  刘大可没这么好的耐心,三千块定金还不上,他不仅要倾家荡产,他连命都可能保不住。
  混鬼市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惹急了什么事做不出来?
  ……
  很快,地窖里传出林素芬压抑的痛苦的哀嚎,以及拳头碰撞到皮肉骨头的闷响。
  清音自然是听不见的,她昨晚数钱和金条数了大半夜,困得不行,吃完饭倒头就睡。
  明明眼皮困得睁不开,可脑子里的梦却一个接一个,像是在看电影……哦不对,这些梦都跟另一个叫清音的女孩有关。
  最开始的画面,是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奄奄一息。清音发现,她身旁的心电监护已经变成了一条直线,医护人员正在积极抢救,却一无所获,一男一女中年人哭得不能自已,瘫软在地。
  很快,一张白布盖到她的脸上,男女拉着她苍白的手,不愿放开。
  这样的画面清音临床上见过,一时间心里也是酸酸的。
  可没多久,画面一转,直线又变成了规律的曲线,女孩甚至睁开眼睛,打量病房环境,还说了好些诸如“我在哪”“你们是谁”的胡话,中年男女喜极而泣,抱着她又哭又笑。
  画面再转,她出院了,跟着回到一个很普通的家,房子不大,有辆小汽车,养了一猫一狗,墙上挂着电视机,茶几上摆着葡萄、巧克力和饼干,她有一间不大却朝阳温馨的卧室,里面一切东西都是粉色和白色蕾丝边的,就连睡衣和拖鞋都是可爱的小兔子造型。
  再一转,她背着书包去了学校,前面几个字似乎是模糊的,只能看见“市第三中学”,走进高一(6)班的教室,老师笑着鼓励她,同学们为她能战胜病魔重返课堂鼓掌,还一个个上前拥抱她,给她送了很多小礼物,她感动得眼眶红红。
  画面又一转,下晚自习了,中年男女开着车子等在校门口,见到她赶紧迎上来,接上车,递过暖暖甜甜的银耳汤,还有一盒洗好的葡萄,还问她想不想吃宵夜,带她去吃卤肉面……小狗在前排激动的上蹿下跳,小猫趴着发出呼噜咕噜的声音,似乎对外界不感兴趣,可微微摇摆的尾巴却显露它的开心。
  女孩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起来,依偎进女人怀里。
  她在心里说,她终于有妈妈,终于有朋友,能继续上学了,她喜欢这样的人生。
  清音像一个看客,看着一家三口平凡而温馨的生活,眼眶也慢慢湿润了。
  是啊,这才是十八岁的小清音应该拥有的人生,她只是一个没有妈妈的善良女孩,她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她不应该过群狼环伺没有朋友,连学也上不了的日子,她就该这样。
  “你放心吧,如果你不愿回来,我也回不去的话,我会好好经营你给我的人生。”清音喃喃自语,谁知“电影”里的女孩却似乎是听见她说话一样,朝着她看过来,先是愣了愣,然后又露出甜甜的笑,“谢谢姐姐。”
  “你能看见我?”
  女孩甜甜的点头,“妈妈留给我的嫁妆,最重要的不是那些,而是……”
  后面几个字,清音没听清,梦就醒了。
  清音半天回不过神。
  她知道小清音的意思,大黄鱼是目前来说最值钱的,但老太太留下的嫁妆不止于此……莫非就是那个东西?
  而原主的告别,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她就是真正的清音,再也回不去了?
  惆怅片刻,听见大院邻居关心林素芬,说怎么饭还没吃就睡觉了,锅里菜都烧成锅巴了云云。
  清音回过神来,心说你现在知道哭,早干嘛去了,以前欺负小清音的时候你不笑得挺欢?欠的总要还的大姐。
  可以预见,接下来一段时间,林素芬和刘大都会如疯狗一般到处乱找,她自然是他们的首要怀疑目标。现在没动作是因为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今天出这趟门可真是太及时了。
  *
  刘大婶出院后,大丫二丫就回家里住,清音又变成一个人,安静倒是安静,就是显得有点冷清。
  按照顾大妈挑好的黄道吉日,1973年5月16号这天,清音给小家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开锅仪式。
  新砌的灶台晾干之后,可以烧火了,加上屋里的柜子也组装好,味儿散得差不多了。清音一大早就跟顾大妈坐车,跑到北城区去买菜。
  据张姐李姐说,北城区化肥厂附近的国营菜市场,卖的东西最多最全,还非常新鲜。
  果然她们的生活智慧是无穷的,顾大妈看着那人头攒动的菜市场,震惊得嘴巴都张大了,“音音你没说错,这也太多了!”
  不仅菜品多,人也多,而且好些个摊位居然都不用给票,给钱就行……其它菜市场也可以,但那都是最后卖不完的,不紧俏的货品才能不用给票。
  对于本就没什么票的清音来说,这可太好了!
  “师傅,这块五花头子,给我来四斤。”
  “四斤?”割肉的师傅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周围排队的人也吓得不轻,心说这啥人家啊,居然一口气买四斤五花肉!
  清总手里有钱,心里不慌嘛,她又是从不会委屈自己的性格,“对,就要两斤,下水还有没?”
  “还有半扇猪肝。”
  “我全要了。”
  “嚯!”众人看她就像看土豪。
  “音音,这会不会太多了,咱们自家人吃顿便饭,不用太多菜。”顾大妈也被她的财大气粗吓到了,心说她是不是娇生惯养对数量没概念啊,啥叫四斤,啥叫半扇。
  “没事,难得大家这么帮衬我,吃不完我放着自己多吃两顿也没啥。”
  顾大妈一想也是,她一个人开伙,买菜啥的也不方便。
  接下来,又买了豆腐、豆芽、粉条等常吃的,加上一些春天常见的绿叶菜和厨房经常用的调味料,俩人提着满登登的网兜回到大院才刚十点。
  吃过中饭开始忙活,大概两个小时整治出两荤三素一汤,客人们也都差不多来齐了。
  刘大叔一家四口,李修能,张姐李姐,以及一直帮衬她的秦嫂子,大丫二丫是小孩,也不爱上桌,随便吃点东西就饱了,跑出去玩,几个大人挤着正好坐满一张桌子。
  “这红烧肉真香,又软又糯,入口即化!我老头子没牙也能吃。”刘大叔眯着眼细细品味道。
  “大葱炒猪肝真嫩,吃着一点儿也不腥,小清同志你厉害啊。”张姐一连下了好几次筷子,要不是看见锅里还有,她都不好意思吃这么多。
  “我倒是觉得番茄炒豆腐也好吃,这豆腐炸得真好,外酥里嫩,入味儿。”
  “还有这个,清炒西葫芦也好吃,甜甜的。”
  ……
  清音嘴上谦虚,心里却是得意的,她的厨艺是上辈子多年历练出来的,爷爷一直说她要是不学医的话完全能去当厨子了。
  虽然顾安没来,但清音还是每样菜给他单独扒出一点留着,毕竟顾妈妈白天一直念叨他答应会来的,没来一定是有事耽搁了,就为了顾妈妈的一片慈母之心,她也给他留点。
  清音本来想借此机会,跟他解释一下自己的身份,可他这段时间像是忘了这回事一样。
  就是苦了隔壁的清慧慧,小厨房在外面,门窗开着,做饭的时候她就闻了半天的味儿,此时见他们吃得热热闹闹,居然都没来客气的喊她们一声,她都成复读机了,翻来覆去就只会“白眼狼”三个字。
  林素芬最近身心俱疲,大黄鱼和三千块定金不翼而飞,都快掘地三尺了,那边还放话要是找不到她就得自己填补窟窿,她真是哭死的心都有了。
  “烦死了,你妈我都快急死了,你还惦记吃的,你有没有心?”
  “妈就会扣大帽子,我不信你不馋。”
  林素芬一口气梗在心口,她不馋吗?怎么可能!
  那些红烧肉和爆炒猪肝,以前也是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的好菜,清音居然拿来招待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破落户,她真的气得肝疼!
  “我要是有一千块,我也这么吃。”清慧慧叹气。
  林素芬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哪壶不开提哪壶,咬牙切齿道:“一千块算什么钱,眼皮子浅的,你就只看得见一千块,你妈我可是……”刚损失了一万八呢!
  鬼市的人惹不起,定金她已经掏空这么多年的私房钱补上去了,可五条大黄鱼的损失,她去哪里补啊?就是把她拆了卖都卖不到这么多钱!
  也幸好清慧慧不知道她曾经这么有钱过,她曾经也能天天这么吃的,不然还不得跟林素芬大干一架才行。
  到了晚上,天一黑,隔壁也散了,林素芬穿上外衣,开始出门,她得赶紧想法子补上亏空才行。
  谁知走得急,在大门口跟人撞了一下,抬头见是顾安,她立马堆出一副笑脸,“是安子啊,你来晚了,清音那边吃完散场了呢。”
  顾安也没搭理她,用一种很不客气的眼神将她上下打量一遍,抬脚进了大院。
  “呸,街溜子!”
  顾安后脑勺上似乎长着眼睛,回头看她一眼,林素芬心里有鬼,不防就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啃屎。
  顾安发出爽朗大笑,扬长而去。
  “顾妈妈您就坐着歇会儿吧,咱们做了一天的饭怪累的,锅碗瓢盆啥的,放着就放着,又放不坏。”
  清总喜欢做饭,但不喜欢收拾,尤其是刷锅洗碗,上辈子她刚工作就花重金装了洗碗机,后来有了钟点工更是,甭管厨房被弄得多乱,阿姨都会像田螺姑娘一样静悄悄出现,等她洗完澡出来,厨房已经恢复洁净。
  有钱真好,这是她由穷到富之后最大的感触。
  “对了,音音,你今天没叫后院的刘嫂子吗?”顾大妈在椅子上坐着捶腿,“她这人虽然也不见得是真心帮你,但那天分家还真多亏了她找来姚主任。”
  “去喊了,但人不在。”
  顾大妈还没说话,院里的赵大妈接茬:“听说是回娘家了,这几天两口子天不亮就出门,刘大都跟单位请假了。”
  “啥事这么着急?我看刘大满嘴泡,眼睛都是红的。”
  “谁知道呢,不止他们急,林素芬也急,前几天不睡觉就在咱大院里溜达找东西,问她找啥又不说,现在见天儿的往外跑,鬼知道是不是丢了魂。”
  在座的只有清音知道,他们这是在发疯的找财宝呢!这种敌在明我在暗的感觉真爽,嘿!
  “笑什么?”忽然,眼前一暗,一道瘦高的身影挡在清音跟前。
  她连忙收起笑容,“来了,吃饭没?”
  昏黄的灯光下,她坐在一群中老年妇女中,身边是满脸慈爱的母亲,就这么简单的五个字,却让他有种说不出的舒服。
  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他避如蛇蝎,甚至都没有问他怎么现在才来,这么多天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