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阳谋难破
  再战逼阳,对宋国的性质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一开始的图财害命、打击报复,转变成了生死兴衰攸关的一战。
  “君上,萧国、任国、国、国、极国、郜国、戎国、曹国等近邻之国,皆已回绝使者,不愿共同出兵!”
  “此皆小国弱邦,陈、鲁如何回复?”
  “还不曾回复。”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宋君子橐蜚满意,鲁国、陈国虽然不是超级大国,但也是各有一些小弟,算是地区强国。陈国、蔡国又往往一通进退,毕竟这两国才是守淮水以制楚的中坚力量。
  其余什么息国、江国、道国、随国、唐国等等,打包捆扎一团,也不如陈蔡两国来得重要。
  光粮食产出、人丁数量,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一时不察,竟为晋人钳制至斯!”
  子橐蜚拍了一下案几,案前堆满了竹简,积压的公文已经几天没看。晋国占据徐国在淮北、泗西的土地之后,竟然立刻安营扎寨。
  之前说要平叛要保护公子巳的行为,仿佛都忘得一干二净。
  此时在徐地主持大局之人,正是晋国大夫魏操。而且魏操的地位似乎陡然又拔高了不少,在徐地囤积的物资越来越多,档次也越来越高,五色土堆砌的高台已经有了好几丈,这摆明了要祭告谁。
  列国派出了细作前往查探,晋国也没有阻拦,光明正大地让人看,一切都越来越明朗。
  晋国和吴国是要结盟!
  而且不仅仅是结盟那么简单,吴国方面主持结盟事宜的,是公子巳。
  如此规格,就不是普通的大使级外交,上大夫也没资格踩着五色土去给国家祭天!
  两个霸主级大国的行动,既然敢让人看,自然就是不怕让人知道。至于说谁敢来破坏,如果楚王还能张张嘴,倒是有戏,现在楚国都在准备国丧,国丧期间还要准备争夺太子之位。
  明知道不该让晋国、吴国达成这么高层级的结盟,可楚国群雄无首,地方山头也不敢擅自行动。
  别说擅自行动了,像叶邑这样的楚国前线边邑,其领主现在想得就是全家搬走,哪里会琢磨帮楚国瓦解强敌联盟?别说琢磨了,想都不敢想。
  前线领主尚且都要明哲保身,何况大后方都城之中的卿大夫们?
  “君上,此次晋、吴两个虎狼之国结盟,只怕非止结盟诸事。”
  “依卿所见,两国有何深意?”
  “公子巳,非止吴国公子!”答话的卿大夫站了出来,看了一眼宋君子橐蜚之后,又环视四周,跟同僚们交流过眼神之后,才朗声道,“更是吴国太子!如无意外,当为吴国新君!”
  “……”
  大殿中有人杰反应极快,在听到“太子”两个字之后,很多事情都串联了起来。加上高台祭天的规格,这种动静,还堂而皇之地让诸侯围观,显然不只是昭告皇天后土,还要告之天下诸侯、天下人!
  “姬操岂能同公子巳对面而坐?”
  “如此说来……”
  “必有晋公子入徐!孰人入徐,孰为晋国太子!”
  “子之言,莫非……莫非晋侯欲称王?!”
  “不错!”
  “这……这……这怎可能?!”
  “如何不可!”
  站着说话的大夫双目圆瞪,“而今晋侯老迈,成周之君尚弗能王中国,况王天下?!晋国累世尽忠,仁至义尽!今晋国对内称王,有何不可?!”
  道理是要讲清楚的,礼法这个东西,有用的时候就是有用,没用的时候就是没用。周天子最后的香火情,早就在周怼王时期彻底败光。
  固然说晋国现在这样干就是乱臣贼子,天下间只要还遵从周天子礼法的,都可以惩罚晋国,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嘛。
  只是显然晋国操作起来没那么简单,现在各个方向的霸主级大国都有自己的问题,晋国称王,还真未必有谁能掀起风浪来。
  而且晋国跟吴国结盟还只是整个大事件的一个环节,秦晋两国相邻,秦国对周天子素来以尊敬出名,加上秦晋互殴多年,搞不好秦国就会把握住机会,号召诸侯,然后起兵反晋。
  这对很多国家来说,是个机会,对秦国更是!
  只是在此之前,秦国已经和吴国结为姻亲之国,互相为亲家。亲家吴国正在跟晋国结盟,主持结盟的还是准女婿公子巳,秦国怎么可能拆台?
  且不说结婚需要的一堆鸡零狗碎事情,就说“大红01”之外,秦国是知道“大紫01”存在的。
  秦国现在就想从子起嘴里抠出几百匹“大紫01”,要不知道打听清楚“大紫01”不是姑苏生产,秦国还打算催促一下送亲队伍前往姑苏。
  这一回,秦国拿出来跟吴国太子结婚的女子,可是货真价实的公主,不掺假的那种,半点水份都没有。
  原本想要吃肉喝汤的白氏、子车氏、甘氏,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嬴姓女郎跑去吴国穿金戴银,吃海鲜啃大猪蹄子……
  羡慕啊。
  宋国君臣这时候也是逼急了,放眼天下,才发现有人布了一个超大的局。这下棋之人简直牛到不行,而这个人,之前还路过了宋国,在卫国冒了个泡。
  “吴起此人……天授之才啊。”
  子橐蜚感慨一声,要是这个人愿意为宋国效力,宋国哪里会这么艰难?
  只可惜,吴国太宰子起,冒了个泡之后,就先后在大城市里露了一面,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吴国现在的外交环境相当完美,不但跟老牌霸主晋国和解,还会进一步结盟,互相称王。
  西方霸主秦国,为了获得最上等的丝绸,跟吴国“和亲”,秦国现在铁了心要做高附加值商品的转口贸易,这钱来得快不说,还稳,而且能够长期经营。
  老天爷只要不是降下神雷,把蚕宝宝全部劈死,总归丝绸是不愁产出的。
  而吴国现在的产量,相当的惊人。
  吴国丝绸运输到洛邑,秦国就可以开启商队,直接运往昆仑。
  这是一笔非常惊人的财富,甚至可以这么说,只要秦国耐得住寂寞,早晚有一天,累积起来的财富,足够让秦国打破封锁。
  甚至秦国从吴国进口兵器,有个三五年,就足够武装起大量部队,然后跟晋国再战上一场。
  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每一次东进,都先自己败给糟糕的财政和装备。
  打烂仗对于秦国来说,不是出路,这是没有出路的。
  此时的秦国有识之士,都非常有耐心,晋国要称王,那就称王好了。反正当年周怼王也没少怼他们秦国,秦国还有必要给周王尽忠吗?
  至于说晋国那些附庸们,在晋国称王之后纷纷归附,直接扩大了晋国的实力,和现在的实力对比,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
  反正秦国现在也打不过晋国,只能一路向西,利用相对丰富的人力物力资源,从昆仑一带找补。
  卖一个女儿,从东南霸主那里不但进口了大量兵器,还能经营独家的丝绸专卖生意,秦国方面,根本不想让东方诸侯知道底细。
  诸侯们只需要讨论秦国嫁了哪个公主前往吴国就行了,至于秦国自己,只想闷声发大财。
  慢慢发育,积攒实力,以待时机。
  “若晋国称王,天下之变,始于彼时啊。”
  宋国群臣议论纷纷,在嘈杂的环境中,也顾不上礼仪,有人感慨了这么一句,顿时引得众人一时安静。
  吴楚两国称王,其实对中原诸侯来说,没什么影响。
  因为在中原诸侯们看来,这俩家伙就是“沐猴而冠”,国中无礼,君主无知。这也导致很多江淮小国,称臣纳贡吴楚两国可以,甚至像蔡国这样的国家,有些时期还会迫于压力,不得不君主亲自前往郢都或者姑苏朝贡。
  可称臣纳贡归称臣纳贡,心中还是不服的,会分出彼此,也始终区分着吴楚两个野蛮国家和中原的不同。
  讲白了就是口服心不服,也导致了吴楚两国攻伐的时候,这些地区小国不断地做两面派,却没有鲜有国家成为两国的铁杆。
  这也是为何楚国吴国治理疆土,一个选择山头林立到处封君,一个选择大杂烩混合制强干弱枝。
  楚国别的不敢说,城邑当过郢都的,比比皆是。
  吴国更不用说了,离开姑苏都是乡下。管你什么太仓、延陵,不都是野外吗?
  所以说,这两个国家即便称王,内部的屁事儿也是茫茫多,根本难以全部消化干净。
  吴国吞下江北广大地区不是十年二十年,时间悠久不说,还重点经营了几个大型城邑、县邑出来,但结果也就那样。
  但是,吴国换成晋国,却是大不相同。
  这个老牌霸主的小弟们,对晋国是心服口服的,因为晋国根正苗红不说,祖上维持国际秩序,做了很多年的国际警察,最重要的一点,这个国际警察当年相对很公允。不但历朝历代的周天子都说好,大大小小的国家,也鲜有说不满意的。
  最重要的一点,晋国称霸时,拯救过很多小国,从蛮夷戎狄手中。
  香火情摆在那里,这是硬到不能再硬的资历。
  从贵族到平民到奴隶,对晋国的印象都不错,他维持了秩序,创造了一个相对和平的国际环境。于是后来晋国进行吞并战争时,有些国家灭亡之后,甚至出现过百姓喜迎并入晋国的状况。
  而亡国之后的小国之君,晋国也没有斩草除根,而是收入晋国体制,让他们继续发光发热,有才能的做官,没才能的就近国都做个寓公地主,一切都是相对不错。
  正是有了这样的历史渊源,所以当宋国君臣猜测晋国要称王时,一个个脸色都是相当的难看。
  一旦晋国称王,那些迫于宋国军事政治压力的小国,搞不好就直接宣布并入晋国。这种情况不会多,但肯定会有那么一两个。
  那种乡镇级的小国家,只要愿意并入晋国,晋国君主称王之际,高兴欢迎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拒绝?
  甚至不出意外,砸钱也要竖立一两个典型,搞样板工程给天下人看。喏,跟着我大晋混,吃香喝辣美滋滋。
  宋国君臣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什么曹国、戎国,而是戴国。
  这个被连续羞辱很多年的国家,肯定是想要翻本的,宋国拿戴国当小弟,戴国也的确听宋国的话,说打谁就打谁,该出兵出兵,该出钱出钱,从来没说什么拒绝过的。
  但是宋国君臣也不傻,国与国之间谈感情,那也太低级了。
  唤作他们是戴国,有机会一朝翻本,并入晋国然后包围宋国,反正子橐蜚是肯定愿意这么干的。
  祭祀又不会断,祖宗的冷猪肉每年还是有的吃,说不定并入晋国之后,还能换上吴国“赤霞”入殓,在黄泉见了祖宗,更有面子也说不准呢。
  一想到这里,子橐蜚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这种局面太过恶劣,很多以前迫于压力的小国,随时可以用并入晋国作为威胁,来抗拒宋国的压榨。
  而宋国显然也没有那么强的实力一一打服,一个逼阳国都搞得这么焦头烂额,那些个比逼阳国强得多的国家,怎么可能那么轻松搞定?
  再说了,去年“逼阳之战”结束之后,宋国还搞了赖账行为,虽然一直拖着,可国际上的声誉相当糟糕。
  “如何破局?众卿教我……如何破局?!”
  子橐蜚原本就愁苦的那张脸,此刻更是扭曲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