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他惊呼一声,伸手去够,但那亭子在上坡处,书卷正好掉在一块凸起的石块上,他在亭子没捡到,便匆匆跑下台阶想从下面够,可他身量不够,怎么也够不着。
  青年的目光朝他们投过来,注意到了赫峥,他扬声道:“这位仁兄且慢!”
  他看着赫峥明显比他高出一截的个头,然后一边跑一边询问道:“不知这位公子可否帮在下够一下书……”
  赫峥没有半点要搭理的意思,他脚步不停,连个眼神都没给。
  “这位公子……”
  云映趴在赫峥背上,看了眼书生,又低头看赫峥的侧脸,轻声道:“你帮他拿一下吧。”
  赫峥道:“没空。”
  云映又重复道:“拿一下吧。”
  赫峥停住脚步,他心想云映只是长的温和善良,本性上并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这会是怎么了。
  他不由扫了一眼朝他走过来那书生的脸,跟他长的也不像啊。
  赫峥停住脚步,然后把她放下,那位书生目光在云映与赫峥间停留片刻,目光不自觉就被云映吸引住。
  直到赫峥挡在云映面前,目光不善道:“喂。”
  书生这才如梦初醒道:“这位仁兄多谢多谢!方才我正是出神,结果手里没拿稳,就在那。”
  赫峥没跟他废话,阔步过去给他捡书。
  云映则停在书生面前,她挪了挪腿,扶着树站稳了身子。
  书生见状搭话道:“二位是……”
  云映道:“他是我夫君。”
  书生了然的哦一声,心想果真是一对璧人,可这两人方才是从山顶下来,那不得半夜就上山吗。
  可这碧空山也没什么东西,半夜上山能干嘛,刚想问问,就见云映的目光一直停在赫峥身上,她明显腿脚不便,鬓发有些凌乱,那张令人惊艳的脸庞上有几分疲懒妩媚。
  他耳朵一红,想到了不正经的地方去,觉得自己侮辱人家夫妻的清白,想问可又不好意思。
  云映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并没解释,而是随口道:“公子怎么在这读书?”
  恰逢这时,赫峥捡了他的书扔给他,书生连声道谢,然后道:“在下家住不远处的洪到口,邻居养的大鹅成日叫唤,实在扰人,我便想寻个清净地。”
  他叹了口气,道:“还有一月便是春闱,我得好生准备才行。”
  原来这么快,她记得她从裕颊山离开时,连乡试都未曾开始,这么快都要到会试了。
  说起来如果宁遇没死,他极有可能参加的。
  云映点了点头,道:“愿公子金榜题名,那我跟夫君就不打扰了。”
  “借姑娘吉言。”
  赫峥又重新背起云映,这下他脚步比方才快了许多,云映道:“好快。”
  赫峥道:“什么好快?”
  云映道:“时间好快,我从裕颊山走时,连乡试都遥遥无期。”
  赫峥道:“怎么,你也想参加?”
  云映笑道:“如果我是个男人,没准会呢。”
  赫峥这会倒是很配合,他道:“你女扮男装,等我父亲回来让他给你开个后门,你也去试试殿试的滋味。”
  云映心想殿试可是连皇帝都要去的,这样真不算欺君吗,她道:“对了,赫阁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赫峥低着头,道:“不知道,殿试之前吧。”
  云映听他语调没什么起伏,想起那日苏清芽似是而非的话,轻声道:“你知道赫阁老实际是去做什么的,对吗?”
  赫峥偏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
  云映解释道:“我胡乱猜的。”
  她原以为赫峥不会搭理她,但隔了一会,她听见男人道:“谁知道他去干什么。”
  那是赫延自己的事,他不想去管,也管不了。
  云映将脸颊贴近他,闻言头一回对他有了点好奇,她道:“夫君,你知道你娘亲是什么样子的人吗。”
  她知道赫峥可能不会理她,于是她又道:“我没有娘亲,我想听你说一说。”
  马就停在不远处,赫峥脚步慢了慢,想起那个固执又漂亮的女人,心里没有半点温情。
  他道:“是个不太好的人。”
  云映道:“因为她管你太严格?”
  她听得不多,都是徐怡风说的,赫峥幼时鲜少有什么快乐日子,褚夫人对他很严格,从晨起到晚上入睡,甚至吃饭要嚼几口,褚夫人都有着固定的要求。赫峥若是不听,就让他去祠堂罚跪,一跪就是两个时辰。
  出乎意料的是,赫峥只是道:“因为她对她自己太严格,他从不放过她自己。”
  她要把一切做到最好,无论是操持府务,还是扶养他长大,她永远都在跟别人比,可她永远都比不上别人。
  第42章 玉鱼
  就跟赫峥不了解她的过去一样, 她也不了解赫家。褚夫人在她心里甚至没有一个大概的形象,她只能从平时赫家人谈话时听到只言片语。
  她是个很“厉害”的人,各方面都是。
  褚家嫡系一共两个女儿, 褚夫人是妹妹,也是艳冠京城的那一个, 所有人都知道她将来的夫婿不会是寻常人物,后来果然,她嫁给了赫延。
  一个权倾朝野的重臣, 同她姐姐一起, 让褚氏一下稳固住了上京顶级门阀的地位,
  嫁进赫家不久, 她就生下了赫峥, 然后身子受损, 从此再未生育。但有这一子已经足够, 兴许是赫峥本身就天赋卓绝, 也可能是她的严格管教起了作用, 总之赫峥锋芒毕露, 甚至连当年的赫延都比不上。
  他端正守礼,忠于赫氏, 包括他的仕途在多数情况下, 也并不是因为他自己想做这个, 而是因为赫延需要。
  褚夫人在世时,将赫家打理的井井有条,扶持赫延一路走到如今这个地位, 如今她香消玉殒, 府内倒很少再提起她了, 包括赫峥, 她唯一的血脉。
  云映轻声叹了口气,轻声道:“……可能人生在世,总得偏执点什么吧。”
  赫峥却不以为然,他淡声道:“但为情爱偏执显得尤其蠢。”
  云映默默靠在他身上,心想怪不得他一直不成婚,也不愿与哪个姑娘有什么亲密的关系,原来不仅不喜欢,还瞧不起。
  不过也好,正是因为他有这种想法,她才有机会。
  如是想着,赫峥忽然侧眸扫了眼她,云映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赫峥又收回目光,道:“没什么。”
  云映思索片刻,又道:“那苏夫人呢,她为什么……没有子嗣?”
  赫峥道:“进门就喝了绝嗣汤。”
  这倒是出乎云映的意料,她就没见过哪个世家大族的掌门人会嫌自己子嗣多的,但这样一说,倒也说的通了。
  苏清芽的家世比之褚夫人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就算是续弦,她当初进赫家家门也不会容易,如今来看,根本不是因为什么赫延喜欢她,而是因为她能接受妥协。
  云映紧接着问:“为什么?”
  赫峥道:“不知道。”
  不知道,他也没有刻意去查过。
  他的母亲为此汲汲营营防了一辈子,最后什么也没得到,赫延不爱她,她强求不了。这世上,也就只有他母亲会在意赫延私情上的那点破事。
  云映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赫峥面庞冷淡,他惯来是这样的神情,云映瞧不出他心情如何。
  但她姑且就当他心情不好吧,云映亲了他一口,然后道:“别难过。”
  赫峥:“……你那只眼睛看到我难过了。”
  云映面不改色道:“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连安慰你,你都不准了吗?”
  赫峥面无表情道:“你怎么安慰的?”
  云映又亲了他一口。
  赫峥停住脚步,然后将云映放下,他神色复杂没说话,但云映能看出来,他又想骂她。
  她转过身没搭理他,然后看着面前的马,沉吟道:“怎么又要张腿啊,我好累。”
  这天之后,赫峥对她好像没那么冷淡了。
  虽然仍同以前那样爱搭不理,但至少不会无视她。她知道赫峥还在介意那件事,没办法,错她已经犯了,他就算在意也没用。
  他没那么冷淡后,云映心情都变好了几分,她心情一好,平日里便活动的多些。
  府里就数她最悠闲,甚至连陪苏清芽打纸牌的次数都多了起来。
  下午还腾出空来,让人整了整库房。
  她平日在府中不甚活跃,为了赫峥的面子,她还得让人觉得她是闲散淡然而非好吃懒做,所以偶尔会送些精致的小玩意儿笼络人心。
  泠春挑出了几个价值相当的送到云映面前,道:“姑娘,您瞧这几个如何?”
  云映扫了一眼,被其中一个玉坠吸引了主意。
  那是一只玉鱼,莹透纯净,姿态灵动,弯曲着身体,好像才跃出水面,鱼身后有莲叶莲花,嬉戏自如。
  明明没有半点相似,但她还是不知为什么想起了赫峥。
  “这个留下吧。”
  泠春应了一声,她见云映这几日心情好,便不由欣慰道:“小姐,国公爷若是知晓你在这过的舒心,心里定然也畅快的。”
  “奴婢听说上回您给国公爷亲手打的络子,连同那块玉佩,国公爷日日都带着。”
  云映这才想起来,她问:“最近国公府有什么事吗?”
  泠春道:“倒是无甚要事,就是……沈姨娘的儿子最近官职迁升,也进了大理寺,国公爷很是高兴,这下大少爷脸上无光,估计可要着急了。”
  云映慢悠悠道:“可不得着急吗,仔细想想,他如今同那庶出也没什么区别。”
  泠春听闻这个,不由又轻声提醒道:“姑娘,奴婢听说那个庶子初进大理寺,大少爷并不待见他,处处为难。”
  她跟云映久了,下意识先考虑云映再考虑国公府,不由又道:“奴婢瞧那庶子颇有前途,要不让姑爷去说两句话,做个顺水人情。”
  日后云安澜走了,国公府至少还有云映能说的上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