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那条鱼还在负隅顽抗不肯出来。
  血水从江顾冷厉的下颌淌下,他手上猛地用力,径直将鲛人少年从水中拽出来扔在了地上。
  卫风疼得蜷缩成了一团。
  江顾浑身是血走过来半跪在地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整条鱼都拎了起来,似笑非笑道:“看来你也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蠢。”
  也不知道这小鬼到底什么时候发现他的弱点是水的。
  卫风心虚地看着他腰腹间还在滴血的冰锥,这冰锥是他推开江顾时趁机刺的,原本想借机拖延一点时间,谁知道还是被他抓住了尾巴。
  江顾神色冷厉,掐着他脖子的那只手逐渐用力,卫风无力地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手也软软地垂在了腰间。
  江顾轻笑了一声,另一只手摘走了他手边的储物袋,“你装死的本事倒是能以假乱真。”
  又等了片刻,装死的小鲛人眼睛悄悄地眯开了一条缝,冲他露出了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虚弱道:“前辈,我真的无意伤你,可是你说要将我剥鳞剔骨,我、我害怕。”
  江顾松开了掐住他脖子的手,指间掐诀抵在了他的眉心,卫风身上被怨念同化之后生出的鱼尾和耳鳍缓缓消散不见,那股鲛人的味道也彻底消失。
  卫风有些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剥鳞剔骨。”江顾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伸手握住刺穿了腰腹的冰锥生生拔了出来。
  温热的血溅到了卫风的下巴上,他白着脸手脚并用想往后退,却被江顾一把扣住了后颈,对方狠辣的声音贴着他耳朵响起,“何止剥鳞剔骨,我还要将你活炼成傀器,永生永世归我驱使。”
  江顾看着不知是被捏晕还是吓昏过去的少年,伸手拽开了他破烂的前襟,露出了里面白皙的胸膛。
  在左边心口的位置,果然有半片小小的银蓝色鲛鳞,周边泛着浅淡的红色。
  染血的手指抚过那块鳞片,冰凉的触感让卫风瑟缩了一下。
  江顾回头扫了圈数道延伸过来探寻的神识,将人打横抱起消失在了原地。
  第10章 朝龙秘境(十)
  高空之上乌云翻滚,时不时传来沉闷的雷声,潮湿灼热的风夹杂着海水的咸腥,绵延成片的荒草在风中弯折摇曳。
  暴雨骤降。
  苍黑色的天宛如将圮的高墙沉甸甸地压了下来,风声愈急雷电愈密,无尽的荒原上玄衣男子正盘腿打坐,若有大能在此,一定会惊叹于对方体内驳杂的灵力和飞速扩张的识海,但最后也只能叹息这四灵根的体质,纵有千万灵力识海,也不过是白费力气。
  但正在打坐的人并没有任何气馁。
  他几乎以一种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将识海中驳杂的灵力分辨开来,而后输送进丹田处盘踞的四色灵根之中,断裂的经脉和腰腹间的伤口正在缓缓地愈合,但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也只草草愈合了表面。
  灵气捏就的气罩中,江顾睁开了眼睛。
  有周修远在,他手里有神鸢鲛的消息一定会很快散播出去,届时就不止三个人追杀他了。
  冷淡的目光落在了气罩外的卫风身上。
  江顾并没有好心到帮他也捏个隔雨的罩子,大概是觉得冷,少年将自己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破烂的衣裳也被雨水浇透,高束的马尾湿答答地黏在苍白的脸上,一副命不久矣的凄惨样。
  毕竟还要留着人取鳞炼器,江顾还没有自信到能在一众围追堵截中同时完成这两件事情。
  浅白色的灵力从罩子中飘出,钻进了卫风的眉心。
  “咳咳……”很快微弱的咳嗽声在雨中响起,蜷缩的少年艰难地动弹了两下。
  卫风被暴雨淋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偏偏骨头缝里还弥漫着强烈的痒意,饶是体格强健,养尊处优了十几年的小公子也有些受不住这种痛苦。
  他很想喊个名字或者称呼来缓解这种非人的折磨,能给他哪怕一丝半缕的希望来救救他,可等他张开嘴,却可悲地发现能让自己依赖又能真心相救的人——根本没有。
  “醒了就起来。”江顾神色平淡道,他停顿了片刻,待那阵眩晕平复后才越过卫风往前走去。
  一只青白的手在暴雨中有气无力地攥住了他的衣摆。
  “前辈……”卫风沙哑地开口,声音有种颤抖着的哭腔,“我……好难受。”
  江顾负手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你难受关我什么事?”
  “求你……把储物袋还给我吧。”卫风喘气也喘得难受,眼睛发红地望着他,“我的丹药全都在里面。”
  自从半年前身体开始出现异样解决无果之后,他难受得厉害时就自己胡乱吃丹药,有时候运气好能压制个七七八八,但是之前江顾摘走了他的储物袋。
  江顾对上他那双含着泪的眼睛微微蹙眉,冷声道:“你体内的神鸢鲛血脉正在慢慢觉醒,难受是很正常的,倘若你难受便吃那些高阶丹药,只会让你本来就脆弱的识海和丹田废得更快。”
  这语气像极了宗门里那些喜欢对他说教的长老,卫风又疼又痒又怒,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忽然从地上暴起扑向了江顾。
  “把丹药给我!”他声音嘶哑的怒吼。
  他速度太快,江顾猝不及防竟没来得及躲开,却也没被他扑倒,身子晃了一晃又稳稳当当站在了原地。
  他对小孩从来没有耐心。
  “忍着。”江顾略有些嫌弃地推开了他。
  卫风愤怒地喘着气,眼睛也红得厉害,被暴雨浇得湿淋淋的死活不肯松开江顾的袖子,双腿还在打着颤。
  江顾只稍用力就甩开了他那只手,他原本是打算让卫风像之前一样跟着自己走,但对方明显已经疼得快要站不住了。
  就在卫风以为他就要头也不回地离开时,青年忽然俯身一手勾住了他的腿弯,不等卫风反应过来,自己整个人已经被他打横抱在了怀里。
  卫风先是愣住,而后苍白的脸瞬间涨红,一边挣扎一边怒道:“你干什么!?”
  他那点力气比蚂蚁大不了多少,江顾不耐烦地垂下眼睛,“再闹我现在就拔光你的鳞。”
  卫风顿时偃旗息鼓,梗着脖子挺直腰背别扭地被他抱着,过了许久才咬牙道:“我才不是神鸢鲛,你们肯定是搞错了。”
  江顾淡淡道:“青渡是青长溪的手下,他更不会认错。”
  “青长溪是谁?”卫风疑惑道。
  “鲛人一族的族长。”江顾怕他再哭,耐着性子同他讲话,“不过三个月前就被绞杀了。”
  “我不认识他!我父母有名有姓,我在阳华宗生活了整整十六年,神鸢鲛半年前才出世,怎么可能是我?”卫风支棱着脖子有点累,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往江顾怀里靠了靠。
  江顾假装没有看见。
  他自然不是善心大发抱着卫风赶路,而是之前就发现他同卫风身体接触得越多,脖颈上的疤痕变浅的速度就越快。只是他不习惯抱着个昏死过去的少年,那样看上去显得他好像有什么特殊癖好
  ——当然现在这样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江顾做事向来不择手段,只迟疑了一瞬就本能地选择了最有利于自己的决定。
  权当抱着一只不掉毛的乌拓。
  “没人亲眼见过神鸢鲛出世,只是半年前天降异象让他们肯定了这件事情。”江顾道:“此事若说成你体内的神鸢鲛血脉开始觉醒也解释得通。”
  卫风被他说服了一瞬,旋即反驳道:“可你不是有神鸢鲛的伴生戒指吗?它指引的方向总没有错,如果我是真的神鸢鲛,它不应该带你去鲛人湾遗址。”
  “戒指被青渡动过手脚。”江顾瞥了一眼手上的戒指,“从你能将那几根蛛丝悄无声息的植入进去我就开始怀疑了。”
  毕竟连他都无法强行往里面灌注灵力。
  卫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早就发现了!你是故意将我留在那石屋中的?”
  “不。”江顾否定了他,“主要是因为你太烦人。”
  灵气罩外大雨瓢泼,砸在罩子上发着沉闷的响声,厚重的雨幕将望不到尽头的荒原笼罩在内,卫风生气地抬头,却只能看到对方模糊的半截下巴,青年步子迈得很大,却将他抱得很稳,身上冷冽的气息沾染上了灼烈的草木味和湿润的泥土味,每次说话都会隔着胸腔传来细微的震动。
  这个人是极其可恶的,无情又狠辣,要将他剥皮剔骨炼成傀器。
  不过也许是因为之前这人救了自己许多次,也许是他被那痛痒折磨得到了极限,又或者是对方身上冷冰冰的灵力缓解了他的痛苦,卫风气着气着眼皮就越来越沉,最后听着雨声彻底模糊了意识。
  江顾垂下眼睛,灵力凝成了根野草,抵开了少年想蹭到他前襟里的脑袋。
  ……麻烦的东西。
  ——
  朝龙秘境内。
  “神鸢鲛鳞竟真在秘境之中!?”
  “千真万确,青长溪的手下也在。”
  “那条叫青渡的鲛人竟然还活着……”
  “阳华宗的人怎么也牵涉其中?”
  “落到江家手里去了。”
  “岂有此理,竟让江家捷足先登!”
  “是江顾……”
  “那厮虽然化神中期修为,但是手段狠辣,想抢怕没那么容易。”
  消息像是插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遍了整个秘境,不管之前有没有打算抢神鸢鲛鳞的,如今好东西放到了眼前,断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周修远站在山崖上笑得开怀,他倒要看看江顾还能撑多久。
  ——
  卫风醒过来的时候闻到了股浓郁的血腥味。
  然而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他想要起身,然而起到一半就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磕到了脑袋,而左右都是冰冷湿滑的岩石,他想往前后移动,结果发现都被堵得严严实实。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被困在了处湿冷的管道中,连最基本的翻身都办不到。
  “有人吗?”卫风使劲拍打着石壁,然而周围安静到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声音,“喂!有人在吗!?”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中的恐慌几乎要将他溺毙,他胡乱地去摸索腰间的储物袋,半晌才想起来储物袋已经被摘走了。
  “前辈!”卫风用力地捶打着石壁,“放我出去!!”
  周围的空气越发稀薄,卫风想尽了一切办法试图破开这个窄小的牢笼,但直到他喉咙喊哑手脚都捶出了血也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在他力竭昏昏欲睡的时候,一个念头陡然钻进了卫风的脑海——他不会已经被炼成傀器了吧?
  只有主人召唤身体才会出去,但是神魂和意识永远被困缚于狭窄的无方石里……
  “不!我不要待在这里!”他被自己的这个猜测吓得毛骨悚然,疯了一样地开始挣扎。
  *
  “把神鸢鲛鳞交出来!”
  江顾一脚踩烂了靴子下的脑袋,红白相间的浆状物四溅,又被灵力罩隔绝在了衣服外,他冷冷抬眼看着面前神色惊惧的几名修士,“放过你们,凭你们长得蠢吗?”
  下一瞬雪白的剑光闪过,地上只剩下了堆断臂残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