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节
  其实利昭对于王位继承人一事,态度向来暧昧不清,她明白利昭嗜权如命的心思,更明白这些年来乌奕和启珩频频遭遇的刺客,有一部分是受利昭指使,无非是叫兄弟俩互相掣肘,无暇顾及其他。
  但是,前些时日乌奕的势力遭到利昭的故意削弱,势力大不如前,反观启珩因利昭有意拔擢而势力大增,她不能再任由事态发展,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走到强弩之末。
  况且她也已经腻烦了这种招数,不想再继续痴等,必须主动出击借此除掉她所忌惮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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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3章 国中乱
  正旦过后, 举国上下都在热热闹闹筹备迎接除夕的到来,不料一桩接一桩的事彻底打破平静,令热闹氛围陷入僵滞沉寂。
  原本人流如织的上京城中, 该有许多逛街采办年货的百姓,现如今寥寥无几, 街衢上随处可见巡逻和抓人的罴卫及左右神策军。
  百姓们人心惶惶, 吓得闭门不出, 生怕被不长眼的兵士抓去扣上刺杀王上的大罪。
  正旦翌日,按祖宗规矩每任王君皆要至宗庙祭拜, 去时还好好儿的,不料在回程途中路过一处山林之时, 一批刺客倏然出现袭击了车队, 致使利昭身受重伤,陷入昏迷。
  当日晌午又传来一个坏消息, 驻守西部边境重镇扶余府的凌超将军反了。
  他率领兵士直接攻占了扶余府下辖的扶州、仙州及鄚颉府下辖的鄚州,据探子来报凌超有意再取定理府、率宾府、东平府。
  朝堂上, 满殿臣工愁眉不展,如丧考批。
  若是其他人反了还好说,可如果是凌超将军反了, 便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可怕!
  众所周知,扶余府屯劲兵, 捍契丹。
  凌将军治军有方,屡立战功,随便从他麾下拎出一个兵士来可以一当十,正是有他镇守, 西部边境才有这些年的太平日子。
  可眼下他居然反了, 甚至意欲攻入上京城, 那代表着契丹也有可能趁虚而入。
  正所谓内忧外患,焦头烂额。
  似乎是嫌乱子不够多,倭国、东突厥、扶南国、真腊国、林邑国、干陁利国的六位驻上京使节又来添乱子,他们扬言要和渤海国联合进攻大应边境。
  明显沆瀣一气的六国使节言语咄咄逼人,臣工们险些两眼一抹黑,没背过气去。
  王上确有计划欲联合其余六国占大应的便宜,不过也只是计划而已,没有最终敲定实施与否。
  如今他们趁着王上昏迷来逼渤海国,摆明是没安好心。
  纵使山中无老虎,也不是阿猫阿狗能随便跑来撒野。
  为了解决眼下棘手的麻烦事,臣工们再三斟酌,决定推举两位王子在王上昏迷期间共同协理政务。
  如此一来,两党臣工划出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线各自为营,跟斗鸡一样和对方阵营的臣工斗得难舍难分,每日少说要因一件事吵上个好多回,还有右姓贵族不时在背后搞小动作。
  正当朝中两党臣工因该如何对付凌超之事而各执一词,激烈争执到脸红脖子粗时。
  不知是谁试图缓和氛围开始谈论起六国使节的事情。
  不提倒好,一提仿佛是捅了马蜂窝激起千层浪,启珩和乌奕老神在在袖手坐在位置上,瞧着面前堪比菜市场热闹的朝堂,听着七嘴八舌的纷杂议论,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启珩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一本正经地听着,不时用眼尾余光瞥乌弈,一双桃花眼里蓄满看不穿的深沉。
  两党臣工终于在激烈的争吵过后,缓过神来,缓缓望向上首分坐左右的两个王子,突然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
  他们吵了半晌,两个王子一句话也未曾说,高坐在上首仿佛是在观赏猴戏。
  “臣斗胆请奏二位王子,六国使节联合我国发兵大应一事,究竟该允不该允。”
  出列禀奏者乃智部卿付庭之,他眉眼抑着一股愁苦,国中兵马调遣、军械装备诸务皆由他掌管。
  自凌超造反至今他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现况已然棘手,六国使节又来捣乱,不啻雪上加霜。
  但是他为官多载清楚一言一行需小心谨慎,是以便把烫手山芋抛给了两位王子,催促着他们定夺。
  此言一出,其余臣工跟着附和,眼中敛着精光,一个赛一个滑不溜秋。
  乌弈敛目思索,语重心长道:“在父王未昏迷之前奉六国使节为座上宾,时时促膝长谈,显见关系之要好,如今诸使节奉各自君长之命来邀我国共同出兵大应,显然是早有决断,如果答允了他们出兵,便是明晃晃站在大应的对立面,大应届时定然不留情面。可是如果不答允他们,届时六国陈兵于我国边境,当真是内忧外患。”
  言罢,他发出一声长叹,一些臣工亦是跟着他长叹。
  置身于连绵起伏的叹声中,启珩皮笑肉不笑的扯扯嘴角,静静地看乌弈接下来要演什么。
  “若想成功化解此事的唯一途径,怕是只能先假意答允诸使节出兵,派出一支军队前往大应边境,然后遣人秘密修书大应,上禀天可汗出兵实非本愿,再借由大应之手摆脱困境,反扑六国军队,以绝后患。”
  “此计甚妙!”
  十余名臣工纷纷表示赞同,连启珩一党的臣工也觉可以一试。
  乌弈转头蔼声询问启珩的意见,“王弟觉得可行否?”
  启珩眸中疑色一闪而过,觑见臣工移来的视线,提着嘴角笑了笑。
  又当又立,全都让乌弈一人占遍,末了还假惺惺来问他。
  “王兄深谋远虑,这事儿就按照你的意思办,本王没意见。”
  破天荒的没人唱反调,此事便暂且搁下。
  忆及尚有凌超一事未了,启珩施施然道:“关于凌超造反一事,本王觉着应该软硬兼施,除了朝中派军队镇压,各府州也必须出兵,在面对面的实战之外还要进行诱敌之计,想办法折损他们的粮草兵器。他们固然占了扶州的仓廪能支撑一段时间,但是绝对经不起长期的消耗,这时再另择一位安抚使深入前线和凌超沟通,若能劝降最好,若不能劝降……则杀之。”
  “可行!”乌弈第一个出声赞同。
  启珩不免多瞧了他几眼,幽邃的眼瞳酝酿着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众臣工面面相觑,心下犯嘀咕。
  怪哉!今儿个怎么都似转了性,两个王子不复以往的剑拔弩张,兄弟二人间莫名出现了一种名曰‘兄友弟恭’的关系,实乃稀奇景。
  臣工们瞧见如此正经的二王子身上竟隐隐有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派势,心中不敢小觑,细细想了想,并无任何异议,一时之间殿内肃静至极,也出奇的和谐。
  直至宫人急匆匆步入殿内,打破了和谐氛围。
  “报!显德府六州发生地动,滚石泥流切断了一切进出显德府的道路,目前死伤不明。蒲州爆发大规模瘟疫,现已波及铁利府其余五州,钱都督下令铁利府只进不出,上书朝廷紧急求援。”
  殿外,又一名宫人疾步入内。
  “不好了,一直盘踞在郿州的禅涅教首领煽动百姓们一起反了!安远府魏都督已派兵压制,但遭到了百姓们强烈反抗,安远府军死伤惨重。琼州将官来报,挹娄旧民发生动乱,他们深夜闯入了安州刺史府与琼州刺史府,杀了两州刺史,安边府姚都督得知后前去平乱之际被身边奴仆奋起击杀,眼下安边府群龙无首,治下已乱。松江寨水匪截断了长岭府通往营州道的水上交通要冲,彻底阻断了我国与大应往来的水路,且商船、战船尽数被水匪劫走。”
  闻悉种种噩耗,臣工们怔忪不已,目眦欲裂。
  讲到最后,宫人的声音越来越低,似是噩耗太多难以启齿,“还有麓州……”
  “快点说,麓州到底怎么了!”
  臣工们围着宫人焦急询问,早没了端肃持重的派势。
  “麓州刺史被赘婿篡权杀害,头颅被挂上城门示众。那赘婿还另娶了集州刺史之女,现今集、麓二州已弃渤海国号,自立为王。”
  集、麓二州乃是独奏州,长官虽为刺史,却可以和十五府都督平起平坐,屯兵之量堪比两府兵力,兵强马壮,仓廪府库丰实至极,完全拥有自立为王的根基。
  听罢,乌弈和启珩脸色极其难看,肃着一张脸,不约而同地先瞧了彼此一眼,看出彼此神情的异样之色,惊觉这些事并非是对方搞鬼,神情愈发凝重,内心笼罩重重疑云。
  接连发生的祸事,使得几个岁数大的臣工险些没厥过去,颤巍巍地扶着柱子,跌足大呼:“苍天呐,你开开眼,渤海建国至今风调雨顺,无灾无祸,为何现在偏要让子民受苦受难!”
  一语惊醒梦中人,启珩眉峰紧皱,脑海中蓦地想起了灵越,紧接着一个可怕的想法逐渐成型,袖下的手悄然攥成拳。
  散了朝会,启珩第一时间回到府中,推开了灵越的房门。
  连下好几日的雪在清早已停,雪色微霁,天空显出一抹清澈水晶似的透蓝,寒风浸在明烈的日光之下都添了几许温度。
  灿光穿透窗牖前一株散发着清浅香气的绿萼,扶疏花影晃动下点点碎金洒落白雪之上,旁逸斜出的一段花枝恰好延伸进敞开的窗中,淡香不偏不倚正绽在倚窗而坐的少女发边。
  案上香炉青烟袅袅,半幅绛色袖摆垂在案边,少女跽坐的身姿挺直又纤柔,乌亮的眸子专注地凝视棋枰,低垂的眉眼笼着层薄光,赋予了容貌安静且柔软之感。
  ‘嗒’地一声,娇嫩玉指夹着一颗圆润棋子轻轻放在了棋枰上,少女抬眼望向与之对弈的郎君,睫羽下的眼掩不住失望之色。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都这么久了,你的棋艺还是没什么长进。”她叹了叹,视线随之偏了偏,移到了房门口立得笔直的启珩身上,嘴角抿开一点笑,眉眼立时变得鲜活起来,“你回来了,我叫人准备了你爱吃的暖锅。”
  随后,又将视线调转到棋枰对面的人身上,笑意微敛,端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出于礼貌,我是应该尽地主之谊留客人吃顿饭,可是今儿个我不想尽,所以……”玉手朝着门口一指,轻快语调透着微嘲,“慢走不送!”
  那人倒也不恼,好脾气的应承下来,起身披上了裘衣。
  “景使君。”启珩唤住将将从身边路过的郎君,高大的身形阻在门口,锋利如刃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儿,似要刮下一层皮肉,冷声说道:“路上很滑,小心慢走。”
  景昶同他对视一眼,冷淡地道了谢,踅身走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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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4章 合逼宫
  门外, 素窈、珈蓝领着使女端来暖锅和各式果蔬肉类海鲜,一一摆在燕几上,放下东西之后便尽数退下关上了房门。
  灵越走到启珩身畔伸出手正要替他褪去裘衣, 孰知却扑了个空,随着他躲避的一下, 双手不禁滞了滞。
  启珩有意侧身躲开, 自己个儿解了裘衣放进熏笼上方的竹罩笼里, 一系列过程中都刻意将灵越晾在一旁,反观她好似不以为意, 施然收回悬在半空的手,转身去燕几前看暖锅里的水。
  锅中沸水翻滚, 热气氤氲升腾, 冒起喧嚣的响声。
  启珩盯着她的背影,闭了闭眼, 终究是遏制不住心底的愠怒,睁开眼, 一把拽过灵越,复杂的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上,抱着最后一丝希冀。
  “各府州……”
  未等他讲完, 灵越已知其意,坦然地开口承认:“如你所想, 地动、瘟疫、动乱、水匪、篡权,皆出自我的手。”
  如实相告之后,她面色如常的娓娓道来,“是我想方设法的利用了他们的贪婪野心, 供我驱使, 便得到了今天的局面。”
  骇人听闻的大事落进她口中变得轻描淡写, 仿佛讲述的是一桩再普通不过的小事而已。
  亲自证实了猜测,启珩的心沉到了谷底,喉间涌上酸涩,愈发用力攥紧了灵越的手腕,难掩愠容。
  “利昭和雎夫人是害你国破家亡的主谋,你要这二人的性命,我无话可说。可渤海子民何其无辜,你不该把那么多人也牵扯进来,成为你手中复仇的工具!”
  “渤海子民无辜?那吴明国的子民呢?他们又何其无辜!谁能记得他们在火海中的惨叫,谁能记得他们本该是安居乐业、幸福快乐的活着。”
  沉默俄顷,灵越发出一声饱含着嘲弄的低笑,缓缓挣脱开启珩的钳制,正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我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报仇,我这双手上早已沾了血,也不在乎沾染更多的血。”
  她略显失望的神色深深刺痛了启珩的眼,清婉的嗓音含着淡淡的悲哀,如一根长针戳进他的心。
  “你是不会明白的!”
  他明明可以佯装不知,乘着一叶小舟在她所造的血海里一帆风顺登上王位,又为何要因区区人命而烦心劳神,诘问这种无趣的问题。
  “那我呢?”启珩质问的语气带着彻骨寒凉,看不得她如此的态度,终究是把藏于心中很久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问出了口,带着深陷绝望寻求一丝光明的勇气,想要明明白白的一个答案,“当初你为何会选中我,为何不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