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节
  法相应声而入,走过来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礼,看他脸上,却似乎有一丝担忧之意,道:“师父,已经整整过了一天一夜了,张施主他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普泓上人摇了摇头,道:“宿世孽缘,一世情仇,哪里是这么容易看得开放得下的!”
  法相合十,低声道:“是。”随即又皱眉向普泓上人道,“师父,我是担心小屋之中有‘玉冰盘’在,虽然可以护持普智师叔法身不朽,但至寒冰气却对常人大大有害。张施主重伤初愈,又是心神大乱痛楚不堪,万一要是落下什么病根,我们如何对得起普智师叔的临终交代?”
  普泓上人道:“无妨,我昨日已用大梵般若护住他的心脉,再加上他本身修行,寒气虽毒,料想已无碍。”
  法相听了,这才松了口气,合十道:“原来如此,弟子也放心了。”
  普泓上人点头,同时向法相看了一眼,道:“我看你对这位张施主十分关怀,虽然有当日你普智师叔临终交代,但你似乎也对他有些另眼相看?”
  法相微笑道:“师父慧眼,的确如此。”说着他似回忆起往事,叹息一声,道,“不瞒师父说,自当年与张施主初次见面到如今,已十年光阴匆匆而过。十年来,弟子道行或有小进,于人生一世却如婴儿行路,几无变化。唯独这位张施主,观他这一生,惊涛骇浪,波澜起伏,大悲大苦,恩怨情仇,佛祖说的诸般苦痛,竟是让他一一尝尽了。”
  普泓上人微微动容,合十轻念了一句佛号。
  法相又道:“弟子也曾在夜深未眠之时,想到这位张施主,亦曾以身相代,试想这诸般苦痛发生在弟子身上。可惜弟子心性修行终究不深,竟是怖然生惧。佛说肉体皮囊,终究不过尘土而已,唯独这心之一道,重在体悟。每每念及此处,想起张施主一生坎坷,如今竟尚能苦苦支撑,弟子委实敬佩。”
  说到此处,法相突然神色一变,却是向普泓上人跪了下来。普泓上人一怔,道:“你这是为何?”
  法相低声道:“师父,弟子对张施主如此人物却苦于心魔,心中委实不忍。愿请恩师施大神通,以我佛无边法力,度化点拨于他;以佛门慈悲化他戾气,脱离心魔苦海。这也是大功德之事,上应天心仁慈,下也可告慰过世的普智师叔。师父慈悲!”
  说罢,他双手伏地,连拜了三拜。
  普泓上人沉默了一会,道:“非是为师不愿度化他,而是他一生坎坷,多历艰难,时至今日早已经是心志坚如磐石,非寻常人可以动摇。正所谓佛在人心,众生皆有佛缘,将来沦入苦海,抑或回头极乐,全在他心中一念,我等并无法力可救他。”
  法相缓缓站起,低首合十,面上不免有失望之色,但还是低声道:“是,弟子明白了。”
  普泓沉吟片刻,道:“你还是到后面小屋里去看看他吧,虽然屋内寒气应该没事,但以他现在的身子,一日一夜水米不进,总也不是好事。”
  法相应了一声,定了定神,向屋外走去。正拉开门想要出去时,突然只见门外竟站着一个人,阳光从背后照了进来,那人面孔一片阴影,一时看不清楚面容。
  法相吃了一惊,向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竟是鬼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这屋外门口,悄无声息地站着。一日一夜不见,鬼厉脸色异常苍白,一双眼中满是血丝,怕是这一夜都未曾合眼。
  看到是法相的时候,鬼厉嘴角动了动,慢慢向着法相点了点头。法相怔了一下,合十还礼。鬼厉随即走了进来,站在普泓上人的对面。
  普泓上人依然和昨天一样,盘坐在禅床上,手中持了念珠,不断转动着。看见鬼厉欲言又止,他却也不奇怪,淡淡对法相道:“给张施主搬把椅子。另外,你也坐下吧。”
  法相答应一声,拖了把椅子过来给鬼厉坐了,自己也坐在一旁。
  普泓上人沉默了片刻,道:“你现在有什么话要问我的,只管问好了。”
  鬼厉目光似乎有些游离不定,仿佛他的心境到现在还没有平复。半晌之后,才听他低声道:“为什么要救我?”
  普泓上人合十道:“凡事有果皆因有因,施主有今日坎坷境遇,多是天音寺普智师弟当年种下的恶果。既如此,天音寺便不能见死不救。”
  鬼厉道:“你们这么做,也不怕青云门和你们翻脸?”
  普泓上人微微一笑,道:“怕。”
  鬼厉听了他如此直白,倒是吃了一惊,道:“那你们还……”
  普泓上人摇头道:“天音寺与青云门世代交好,历代祖师都有训斥,不可随意毁坏。所以我才令他们身着黑衣,不露痕迹地将你救了回来。”
  鬼厉冷笑道:“青云门中高手如云,万一你们要是暴露踪迹了呢?”
  普泓上人淡淡道:“我令他们藏匿踪迹,是为两派和气着想,不愿正道两门横生枝节,这才行此下策。但若果然意外,那也没什么,为救施主你,说不得也只好翻脸了。”
  鬼厉盯着普泓上人,沉声道:“你们到底为了什么,要这般不顾一切地救我?”
  普泓上人这一次,却沉默了下去,鬼厉却也没有追问,只是盯着他。良久之后,普泓上人长叹一声,道:“你想不想知道,当年普智师弟垂死之际,挣扎回到天音寺之后直到过世的那段事情?”
  鬼厉身子一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看他眼中痛苦之色,仿佛是内心中又是一番惊涛骇浪。良久之后,只听他低声说道:“想。”
  不知怎么,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第145章 孽债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可是却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普泓上人的声音平和,缓缓地飘荡在屋子之中,开始慢慢述说往事。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阴天。那天一早我就觉得心绪不宁,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连做功课时都忍不住分心了。这种情况很少见,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所以那时心情不是很好。
  “到了傍晚,听着暮鼓声响起,眼见天色渐渐暗了,我心绪才平静下来,心想我还是修行不够,不能静心。不料就在那天色将暗未暗的时候,我听到寺门处传来一声呼喊……”说到这里,普泓上人转过头,看了看法相。
  法相点头道:“是,那时正是弟子巡视山门,突然在寺院门外不远处看到有个人昏倒在地。弟子连忙过去查看,不想……竟然是普智师叔。”他叹了口气,道,“当时普智师叔神志不清,面容极其憔悴,只是脸颊之上却不知怎么一片通红。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普智师叔为了暂时续命,服下了奇药‘三日必死丸’的缘故。”
  鬼厉一皱眉,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是‘三日必死丸’?”
  普泓上人道:“这是一种奇药,据说是魔教之中一个怪人异想天开调制出来的。只要服了这种药丸,纵有再重的伤势,此药也能激发本身潜力,让你多活三日。只是三日过后,此药却又变成了天下间第一剧毒之物,便是身体完好之人,道行修为通天,也敌不过这奇药,必死无疑。所以才取了这种古怪的名字。”
  鬼厉默然无语,普泓上人接着道:“当时我们自然不知道这么多,只是我接到法相徒儿急报之后,也是大惊失色。普智师弟天赋聪慧,道行深厚,在天音寺中向来都是出众的人物,想不到会变成这般模样。当时我立刻让人将他抬了进来,在禅室救治,可是他一直昏迷不醒,体内气息散乱,非但是中了剧毒,同时也被道行极高的人击成重伤,竟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普泓上人说到此处,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余年,但他面上仍然现出黯然惨痛神色,显然当年这段往事对他的打击很大。
  “那个晚上,我竭尽所能救治普智师弟。但是任我用尽灵药,耗费真元,竟都不能使普智师弟清醒过来,眼看他气息越来越弱,我当时心中真是痛楚不堪。难道我这个师弟,竟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他身体受到如此重创,便是早几日死了也不意外,只是他竟然强自支撑回天音寺,自然是要在临死之前,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又或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一定要对我们有所交代。”
  普泓上人说到这里,长叹一声,沉默了下来,似乎在他脑海之中又浮现出当年那段日子。过了半晌,法相在一旁低声咳嗽一声,轻声道:“师父,当年我一直都陪在你和普智师叔身边,不如接下来的事情,由我来代为叙述吧。”
  普泓上人默然点头,不再言语。
  法相便接着说了下去,道:“当年我一直陪在师父身边,看着师父与普方师叔等人竭力救治普智师叔,但都毫无效果,也是心急如焚。普智师叔往日待我极好,只恨我道行浅薄,竟不能为他做些什么。不料,就在我和师父、师叔等无计可施的时候,那日深夜,普智师叔竟然自行醒过来了。”
  “啊……”鬼厉一扬眉,口中轻微发出了一声低低呼喊,随即他迅速控制住了自己,面色再次平静了下来。
  法相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当时正是我值夜守护普智师叔,惊喜之下,立刻将师父叫了过来。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但是我到现在还记得,普智师叔那个晚上一脸颓败,但面颊之上,竟是如欲滴血一般赤红,实在是可怖。
  “见到普智师叔突然好转过来,师父与我都十分欢喜,虽然看上去普智师叔面色古怪,但一时也顾不了那么多。当时师父他老人家正想询问普智师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竟伤到如此地步。不料普智师叔一看见师父,他、他……”法相顿了一下,竟是也要定了定神。
  这时,房间中一片寂静,普泓上人闭上双眼,口中轻轻念诵佛号,手中念珠轻持转动,鬼厉则是凝神细听。
  法相不知怎么,面色有些难看,但终于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普智师叔清醒之后,一直比较安静。当师父闻讯赶来之后,他一见到师父,突然之间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整个人都抖了起来,竟是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和师父都是大吃一惊。当时普智师叔面色殷红如血,一双眼只紧紧盯住师父他老人家,伸出一只手向着师父。师父他立刻快步走了过去,握住了普智师叔的手掌,正想问话的时候,普智师叔竟然……”法相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向普泓上人看了一眼,普泓上人面色不变,依旧是那般闭目合十的样子。
  法相微一沉吟,接着说道:“普智师叔握住师父的手,突然之间像是完全崩溃,竟然如同一个孩童一般,靠在师父身上号啕大哭起来……”
  “什么?”鬼厉听到这里,竟是一时忘情,愕然站了起来,盯着法相。
  法相叹息一声,道:“当时我们两人一时也被吓住了,手足无措,都不知普智师叔究竟怎么了,竟是如此失常。可是看普智师叔模样,竟是一副悔恨不已、痛不欲生的神情,我们又不知如何是好。当时普智师叔对着师父道:‘师兄,师兄,师弟该死,竟是犯下了滔天罪孽,纵万死,也不能偿补万一了!’”
  鬼厉面上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却没有说出任何话语。
  法相声音低沉,缓缓又道:“当时我心中震骇之情,委实是无以复加,而看师父神情也是一样。只是当时普智师叔神态痴狂,几近疯癫,我们无可奈何,只得好言相劝,希望他先好好歇息,有事等身上伤好了再说。
  “可是普智师叔却坚持不允,并说他为了回天音寺见诸人一面,已经服下了三日必死丸,不出一日夜,他必然死去。临死之前,他有极重要之事告知师父,并有大事托付。若不听他所言,他便是死了,也不得安心。
  “我们听到此处,都是又惊又急,只得任他说来。本来我还以为普智师叔重伤之下,只怕神志不清,谁知他这么一说,竟是说出了如此一个大逆佛心人伦、罪孽无边的恶事来。”
  普泓上人低低叹息一声,合十念道:“阿弥陀佛!”
  法相听了,亦合十行礼诵佛,然后看向鬼厉,望着他渐渐变得铁青色的脸庞,接着道:“普智师叔紧紧拉着师父的手,一面述说,一面老泪纵横,我们两人在旁边听了,却是越听越惊,几至毛骨悚然。普智师叔言道:他为了实现自己佛道参悟一体的愿望,在数日之前再度上了青云山拜见青云门掌门道玄真人,表明自己看法,可惜被道玄真人相拒。失望之下,他信步下山,来到了青云山下一个小村子之中,那个小村子名字叫作‘草庙村’……”
  “啪”一声闷响,却是鬼厉手扶桌子,心神激荡之下,竟是硬生生将桌子一角给掰了下来,捏成粉末,从他手掌间细细撒了下来。
  ……
  法相向那个桌子看了一眼,在心中暗自叹息,继续说道:“当日普智师叔走进草庙村,在村子后头一间破败小庙之中歇息,无意中看到一群少年打闹玩耍。其中有两个少年吵闹之后,少年任性,差点做出丧命的憾事,幸好普智师叔及时出手,算是救了其中一个少年。”
  鬼厉面上神情再度变幻,拳头紧紧握紧,一双眼中,却是明显出现了痛苦之色。
  “普智师叔本来也并未将这件小事放在心头,只是当时天色惨淡,似有风雨将临,便打算在那间破庙中休息一夜再走。不料就在那天晚上,便出了事……”
  鬼厉的头,深深埋了下去,再不让其他人看到他的脸色。
  回忆如刀,像是深深砍在了他的心间,血如泉涌,不可抑制!
  法相的声音缓缓回荡着:“是夜,普智师叔从禅定中惊醒,发觉有一个黑衣妖人潜入草庙村中,意图掠走一个资质极好的少年。普智师叔自不能坐视不理,便出手将那少年救下。不曾想那黑衣妖人恶毒狡猾,竟是以这少年作为幌子,其目的反是普智师叔。他在那少年身上暗伏天下剧毒‘七尾蜈蚣’,一举咬伤普智师叔,随即趁普智师叔心神大乱,又以魔教妖法重创普智师叔。也就是到那个时候,普智师叔才明白,原来这个黑衣妖人的种种毒辣手段,是为了普智师叔身上封印的那枚大凶之物‘噬血珠’。”
  鬼厉的肩头动了动,却没有抬起头来,衣袖之间,隐隐传来噬血珠上熟悉的冰凉气息……
  千般滋味,万种情仇,一起涌上心头。
  他默然无言,只是全身绷紧,不由自主地轻轻发抖……
  “虽然那妖人手段阴险狠毒,但普智师叔毕竟道行极深,虽是重伤之身依然用佛家大神通,与那妖人力拼之下两败俱伤,虽然自身重伤垂死,却仍然成功将那妖人惊走。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普智师叔却愕然发现,那人竟然懂得青云门道家真法异术,显然与青云门有很大关系。
  “在普智师叔与那妖人斗法之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白天里他救了性命的那个少年,竟然也悄悄来到了破庙之中,几番激斗之下,那孩子受了波及,昏了过去。斗法之后,普智师叔虽将那黑衣妖人惊走,但他也已经油尽灯枯,重伤垂死,不得已吞服下了昔年偶然得到的一枚三日必死丸续命。
  “他老人家一来自知必死,心神已乱,再不能平静处事;二来又忧虑那妖人日后必定要折返回来杀人灭口,他虽然并不惧怕,但这草庙村里众多村民,却只怕会被那穷凶极恶的妖人屠戮,如此岂非他犯了滔天罪孽。他本有心向青云山求救,但那个妖人却分明与青云山有极深渊源,万一上山之后一个好歹,自己丧命不怕,岂非又误了众多性命?”
  法相面色凄凉,似乎也为当年普智所处之绝境而伤怀,叹道:“普智师叔多年之前,曾在天下游历,在西方大沼泽无意中收服了天下至凶异物‘噬血珠’。他老人家禀上天仁慈之心,以佛门神通大法将此凶物镇压,日夜携带身上,以免其祸害世人。只是这噬血珠凶戾之气实乃天生,虽然佛法护体,竟还是悄悄侵蚀了普智师叔的神志。只是平常有佛法护持,看不出来而已。
  “当日,普智师叔面临绝境,自知必死,而他一生佛道参悟的宏愿更是要化为泡影,不由得心神激荡而大恸,不料就在那看似绝境之中,他老人家竟……竟是异想天开一般,想到了另外一条路,来实现他的宏愿。”
  鬼厉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了。
  法相停顿了一下,慢慢道:“普智师叔竟然想到私下传授一个少年天音寺佛门无上真法大梵般若,然后想办法让这个少年拜入青云,如此一来,即可实现他一生宏愿。当时他对佛道参悟之事耿耿于怀,一念及此,便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再也不肯放弃。随后他权衡之下,便选择了那个被他救了性命的少年,传了他大梵般若的真法口诀,同时对他交代了不可对外人泄密,将他一生心愿,都放在了那少年身上。”
  “嘿,嘿嘿……嘿嘿嘿……”鬼厉极度压抑的笑声,在他低垂的脸上流淌出来,带着几分凄凉,几分苦涩,更有几分哽咽。
  也不知道他是嘲笑普智,愤恨不已,又或是怨怒苍天,自叹命运。
  法相待他笑声过后,接着道:“诸事安排妥当之后,普智师叔施法让那个少年重新睡去,此刻因为三日必死丸的效力,他体力已经渐渐恢复,原本打算就此离去,在三日之中赶回天音寺,交代后事。不料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青云门收徒甚严,而他所选那位少年又并非千年一逢的奇才佳质,细细想来,青云门竟是不一定会将这个少年收入门下的。
  “眼见平生最大心愿又要落空,而自己离死不远,普智师叔心神大乱,加上他重伤之后,佛法修行已然大损,远不如平日。他体内那股被噬血珠侵蚀的戾气,便就在此时此刻发作了出来,终于作出了无可挽回的罪孽。
  “普智师叔心神动荡之时,被那股戾气所袭,头脑混乱之中,一心只想着完成自己的心愿。在他胡乱思索中,竟然想到只要那少年成了孤儿,而且是发生了极大的事故,因为在青云山下的缘故,青云门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普泓上人面上忽然露出悲伤神色,手中念珠转动速度陡然加快,口中佛号也诵念不止。
  “于是……”法相的声音,此时此刻竟有些颤抖起来,“普智师叔竟然想到了让这个孩子成为孤儿,好让他拜入青云门下。那个时候,他已完全丧失本性,尽数被噬血珠妖力戾气所控。终于,他慢慢走入草庙村中,开始杀人;而见到第一处鲜血之后,他已然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凶性大发,竟然将草庙村中二百余人,尽数屠戮殆尽,犯下了这滔天罪孽!”
  “够了,不要再说了!”突然,鬼厉大声喊了出来,猛地站了起来,已经是泪流满面。
  “不要再……说……了……”他声音嘶哑,竟是哽咽不能成声。
  法相默然,缓缓低下了头。禅床之上,普泓上人睁开了眼睛,慢慢下了床,走到鬼厉身边,伸出手轻轻抚慰鬼厉肩膀,低声道:“孩子,你想哭想骂,便尽管哭骂出来吧。不过当日之事,你终究还是要听完的。”
  鬼厉泣不成声。
  普泓上人低声道:“等到普智师弟他恢复神志,大错已然铸成,站在尸山血海之中,他整个人如五雷轰顶。一世功德修行,尽付流水不说,害了这许多无辜之人,如此滔天罪孽,几乎令他撕心裂肺。随后他神志不清地赶回了天音寺,见到了我,所言并非其他,却是向我说明一切,言明他所犯罪孽,痛悔之余,恳求我为挽回他罪孽万分之一,日后不管怎样,只要你有困境,必定要尽力救助。”
  鬼厉竭力抑制自己的感情,然而毫无效果,数十年从未哭过坚强如铁的男子,此刻竟是化作泪人。但见他牙齿紧紧咬住嘴唇,深深陷了进去,嘴角更缓缓流出一丝鲜血,是心神过于激荡之下,咬破了嘴角所致。
  普泓上人面色怅然,道:“普智师弟他交代了这些之后,毒性发作,终于是圆寂了。在他弥留之际,交代说他的遗骸不要火化掩埋,就用玉冰盘镇护住,留这残躯,希望日后那个叫作张小凡的少年万一得知真相,便请他来到此处,任凭他处置这无尽罪孽之躯。鞭笞亦可,凌迟亦可,挫骨扬灰亦可,天音寺一众僧人皆不可干预,以偿还他罪孽千万之一。”
  鬼厉猛然抬头,普泓上人直视他的双眼,面色凝重而肃穆,缓缓道:“我所说的,你明白了吧。当日师弟遗愿,我已替他完成了。如今如何处置,便随你的意思。后院那间小屋之中,你意欲如何,只管过去便是。”
  鬼厉牙关紧咬,目光深深,盯着普泓上人。不知怎么,普泓上人竟不愿与他对望,慢慢移开了目光。鬼厉喘息声音越来越大,胸口起伏,面上神情更是瞬息万变,忽地,他似下了什么决心,霍地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听他脚步声,赫然是向最后那间小屋走了过去。
  法相面色大变,惊道:“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