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红罗帐下本就四下狭窄,彼此呼吸可闻,避无可避,更别提此时两人身子还贴在一处,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身旁之人的喘息越发粗重,肌肤越发滚烫。
  裴昀欲挣扎,却被腰间的手臂紧紧搂住,再大力气恐怕被发现,她索性扭过头,只死死盯着一旁罗帷垂下的璎珞上,视线几乎将那串流苏烧穿。
  然而那靡靡欢爱之音还是无孔不入的钻进耳中,她终究不再如少年时那般眼无风月,无知无畏,此时那不远处的一吟一喘,一呼一唤,无不勾起她心底里最难以启齿的回忆。
  那是日月山石室中接骨之际的肌肤相亲,是青海湖漆黑水道中的耳鬓厮磨,是九华山庄皑皑白雪如春暖泉里的身不由己,是红绡帐软花烛高照时的意乱情迷......
  一桩桩,一件件,都与同一个人有关。
  正当她心乱如麻之际,忽觉有片温热贴上了颈间,而后便是一阵剧痛传来,猝不及防之下,她险些疼得叫出了声。
  裴昀再顾及不上其他,愤然转过头来,与那罪魁祸首怒目而视,他竟然咬了她!
  但见近在咫尺之人面色苍白一如既往,唇边一抹淡淡殷红徒增妖异,而那漆黑幽深的双眸中却非迷乱混沌,而是清醒自持,如看猎物,如看珍宝,如看失而复得之爱,又如看不死不休之仇,爱恨交织,欲念纠缠,一切清晰而矛盾得近乎残酷。
  当下裴昀心中一震,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明白一切,他亦明白一切,然而一切皆是无解。
  颜玉央无声望着怀中人许久,终是缓缓低下头,轻轻舔舐去她伤口上的血迹。
  颈上传来的酥麻疼楚,令裴昀浑身一颤,昨夜醉酒之感再次涌了上来,她四肢酸软,脑海清明,却偏偏再使不出半分力气抗衡。
  一屏之隔,这厢是鸳鸯交颈合枕寝,那厢是巫山云雨颠鸾凤,何等荒诞淫靡,就在那女子花枝烂颤娇喘之际,那男子终于出声,他自喉间低低唤了一句:
  “眉儿。”
  短短两个字如一盆冰水向裴昀当头浇了下来,将她所有七情六欲灭个干净,不由狠狠打了个冷颤。
  隔壁与人欢爱的那男子,是谢岑。
  他也来到了逍遥楼?!
  裴昀当下回神,一手钳在颜玉央喉间,一手制住他的手腕,指间一个用力,强行将他推离自己,恨恨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切莫再得寸进尺,否则休怪她不客气!
  颜玉央并不还手,也没有再继续轻薄,只顺应她的动作,眼中含笑,意味深长望着她,直将她瞧得忍无可忍扭过头去,只留下鬓边薄红的耳尖。
  那厢云收雨歇,鸣金收兵,虽没有柔声调情,却也有软语温存。
  女子声音娇媚:“公子唤错人了,妾身是怜儿,不是眉儿。”
  “是吗?忘记了。”
  谢岑的声音仍残留着残留着些许沙哑和慵懒,他漫不经心道,“只是方才一瞬间,恍惚见到了故人。”
  怜惜奴娇嗔道:“那这位眉儿姐姐一定是公子心尖上的人了。”
  “心上人?”谢岑嗤笑了一声,语气尽是冷漠厌弃,“不过一场露水情缘,各取所需罢了。”
  “世间男欢女爱,本就是各取所需。”怜惜奴不甚在意道,“不知她是位怎样的女子?”
  “她......相貌才情甚好,曾也是烟花女子,只是后来遇见了一位阔绰的恩客,将她赎身脱籍带回了家中。”
  “这位姐姐好生福气。”怜惜奴的语气不无羡慕。
  谢岑似笑非笑道:“若只求余生安稳,那她确实福气,可惜她却偏偏动了真心,奢求厮守。奈何恩客风流成性,见一个爱一个,每个都是真心,却转眼抛到了脑后,对家中原配如此,对其他情人也是如此。欢乐日子没几天,她便如同后宅其他女子一般被冷落,独守空闺,凄清寂寞。”
  “啊,这、这可真是可怜得紧......”
  “可怜?不,如原配那般成日以泪洗面,郁郁而终是可怜,如宅子里其他女人那般勾心斗角,阴谋诡计是可怜,她不要让人可怜,比起可怜,她宁愿被恨,被憎,也不要所爱之人忘记她。”
  怜惜奴好奇:“她做了什么?”
  “她背叛了那恩客,她勾引了他的嫡子。”谢岑缓缓道,“她要让父子反目,家宅不宁,让那人身败名裂,为天下人唾弃。”
  怜惜奴似乎被吓到了,沉默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问道:
  “那...那她成功了吗?”
  “没有,或者应当说,她只成功了一半,她确有风韵犹存的魅力,却高估了自己一条性命的价值。在一切闹大之前,她便已悄无声息的病逝了,在那个宅子里没有任何事能瞒过老家主的眼睛,而老家主绝不允许败坏家族声誉的事发生,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谢岑顿了顿,低声道:“世间最廉价之物便是一颗真心,你视若珍宝,旁人弃如敝履,爱而不得,由爱生恨,面容可怖,徒惹纠葛。好聚好散,快活当下,难道不好吗?”
  “就如公子与怜儿这般?”
  “是,就如我与怜儿这般。”
  谢岑一笑,便又低头与怜惜奴亲热,怜惜奴一边咯咯笑着,一边欲拒还迎的躲闪,二人很快又滚作一团。
  他的语气从头到尾都轻描淡写,置身事外,如同死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枯萎了一朵花,路边野地里一朵与他无关的花。可裴昀将一切听在耳中,心中惊疑不定,脑中一遍遍回想的是当日在谢家来燕堂所窥得的谢文渊手书:吾与眉儿真心相爱,你情我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