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甘龙甚至看得更远:招贤令带来的远不止是贤良人才,秦国怕是不久后又要迁都。
  毕竟当年的献公和他,就是如此分化了雍城的政敌对峙,栎阳成为新势力的中心,两股政要分居东西两端,改革才有稳定的环境。
  随着列国士子们入秦,秦国势必会诞生第三股政治势力……但这都是小事,甘龙唯一忧心的就是这个“法”要变到何种程度才算。
  就目前而言,尽管老氏族们对《垦草令》怒骂跳脚,但甘龙对它并未有多大反应,就是因为他认为真正的“法”还未问世,不值得劳师动众。
  秦国还未强盛,动与不动无甚区别——或许这次氏族们被咬下来的血肉伴随着阵痛,但甘龙知道用这些血肉换一个秦国脱贫脱困的机会完全值得。
  毕竟国越强,就意味着能用于分配的果实越大。
  甘龙跟这群栎阳的“老家伙”们交代过:秦国若变法图强,他会观望;但他的底线就是祖制,若底线被犯,他必还击。
  他不仅要秦国恢复穆公霸业,也要穆公祖制不触动。
  秦国必须强,但动祖制的人也绝不能留。
  甘龙死死盯着棋盘上被杀死的那条白棋大龙,黑棋绝杀一手落子似在盘面上发光。
  卫鞅此人冥顽不灵、心性坚韧,绝非正人君子。杜挚探听到的国君殿中闹剧,甘龙虽觉得蹊跷,却也并不在意。
  氏族老臣们确实该安抚下,甘龙也需要试探下卫鞅下一手棋要落在哪里。
  敌人的敌人,或许可以成为朋友。
  风头正盛的变法新贵,是该试试他的图谋了。
  甘龙眼中风暴渐起。
  ——卫鞅,你会是那条被绝杀在棋盘上的白棋大龙吗?
  ……
  秦昭真的要累死在秦国的书案上了。
  如果她真累死了,那这满耳的算盘声就是为她而鸣的哀乐。
  看着桌上一沓又一沓白纸,秦昭一想到上面的报表内容,头又开始痛了——比和卫鞅吵一架,摁着他的头修改律法还要头疼。
  她造纸的本意是为了画图和创造便利。未曾想便利是体会到了,表格总比竹简上一坨坨堆叠的字要顺眼,但因为纸上承载的信息增加后,她的工作量倒是瞬间多了不少。
  不,是整个内吏署的工作量都变多了。
  《垦草令》下行后,统一征税、氏族罚款、整顿吏治后的调整和增进,已经让景监和鸿毅他们卷好铺盖放在脚边。
  他们只等大桌上的计时器走到点,众人便齐齐倒地就睡。再等到第二天鸡鸣日升,众人翻身而起,又是一条好汉。
  看看来去运动得快冒火的算盘,这群内吏官的粗暴自律,简直比机器人还机器。
  秦昭深深为他们的敬业精神折服。她这争取来的工作限时制,实属被内卷的秦人给整明白了,甚至还带偏了一大帮外国的士子,跟着他们一起发疯。
  起初休假还能让士子们新鲜。但日子久了,加上《垦草令》一出,秦国仅有的娱乐场所被取消,他们对休假渐渐不再看中,反而在众人高强度的工作氛围中患上了神奇的休假焦虑症。
  工作是限时了,休假也争取到了,但这群人工作起来似乎更不要命了。
  秦国,恐怖如斯!
  上到国君,下到臣子小吏,《垦草令》后随着单摆计时器在各个办公署内安放,全都陷入了定时自律的疯魔里。
  ——文官里,这倒显得恨不得八小时工作制、做一休一的秦昭格外地醒目,但众人一想她是女子,突然又不起怪了。
  得知这一真相,秦昭被气到无语凝噎。
  她发了疯似的也卷了几天,把内吏的活消灭大半、上手把卫鞅敲了几顿终于改了十几条新法律令后,她终于累瘫在工作案几上。
  不要和秦国文官们内卷,会变得不幸!
  大秦最可爱的就是武将!
  不行,这内政实在是干不下去了——明天就让卫鞅把“军中不得出现女子”这条律令吃进肚子里。
  等变法成功后,立马改行去军中就职……混个后勤之类的,运运粮、养养马、改改武器,不用定点上班,还能天天见到先生,大好的事。秦昭抽出一张纸,趴着看着上面的阿拉伯数字。
  雕版印刷也被她弄了出来,场地就在造纸厂不远处。现在规模不大,只做最简单的制表画格使用,但已经在准备好料子预备复制新法了。
  纸张现在只在国君内殿和内吏署通行,并严格实施保密计划。众人是在嬴渠梁一次召见中被孙膑提醒的,纸张这东西弄不好就是颠覆。
  颠覆,就意味着危险。
  “昭,你弄出‘纸’来,可是意欲发动‘战争’?”
  那日,孙膑在大殿中沉默地捻起一张轻薄的纸,一句话却让在场的国君和其亲信,都陷入了不同程度的愕然。
  “膑虽不知昭出身的‘种花’有何倾向……但昭此举似对儒家敌意颇深,可是要行削儒的文化打击?”
  时至今日,秦昭依旧能想起当时受众人瞩目的荒诞感。她确实不太明白,一张纸和战争能有什么关系,况且还是削儒。
  用造纸来对抗一门诸子大家,何德何能的啊?
  “孔子周游列国,贤人七十二,弟子三千。当今儒学成为大家,莫不与此有关。儒学治国绵软,不适战乱之世。师徒传承与教化,代代传承相与,尔后天下若有一统之日,便是儒盛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