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蒋勋心如死灰地闭上眼,头埋进枕间,喉咙间一直发出似呜咽又似低吼的声音。
  傅云娇剪开布料,拨下他肩膀上的睡衣,看着烫红一片的印渍,眉心微皱。
  她猜得果然没错,米汤大半泼在蒋勋身上,要是任他自己处理,他绝对宁愿忍着痛也不会向傅云娇求助一点。
  过刚者易折,说到底,蒋勋也是个可怜人。
  傅云娇叹了叹气,用湿毛巾擦掉他身上的污渍,取出烫伤膏,用棉签沾着,一点点擦上去。
  膏药微凉,蒋勋的肩膀抖了抖,呼吸不自觉加重。
  “疼吗?” 傅云娇问,唇微启,贴近他的体肤呼气。
  她的嘴唇是温热的,耳边发落下,像青柳拂堤,刮过蒋勋锁骨,有点痒。
  蒋勋拧过头,又拧回去。
  她狠的时候是真狠,上药时动作也是真的轻柔。
  每一次都像怕弄疼他一样,不忍下力。
  她在他耳边说,“蒋先生,忍一忍。”
  蒋勋紧闭着眼,脑中突然浮现了很多不一样的感觉,这感觉不受控的,从他贫瘠的心里钻了出来。
  她其实...一直想做的,也不过是...想照顾好他?
  蒋勋脑海中冒出一个不属于他的声音。
  这声音来得荒唐突兀,蒋勋腾地睁开双眼,紧紧拽住那团困住他的毛巾,觉得自己简直是烧昏了头脑!
  傅云娇当然无从知晓蒋勋的内心活动,她只盯着蒋勋泛红的皮肤,发愁地想明天可千万别起水泡。
  蒋勋肋骨下方,烫伤最为明显,成片的红肿皮肤单用棉签蘸取已经涂抹不开。
  傅云娇洗干净手,把药膏挤上指尖,反手,覆上蒋勋的骨节,两指并拢,推开...
  药膏,湿润,按压...
  “呜...”
  蒋勋两臂绷紧,猛然扭头,撞上傅云娇的眼睛。
  傅云娇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收起指尖问,“弄疼了吗?”
  蒋勋没说话,深深地看着她,呼吸起伏一下高过一下。
  傅云娇也在温和注视着他,她的指尖跟着她流连,问,“这里疼,还是这里疼?”
  薄唇一张一合,似海妖低吟。
  蒋勋缄默,别过脸,指甲嵌进掌心,强令心跳放缓。
  处理完烫伤,傅云娇走向床尾,掀开被角搭在蒋勋的腰间。
  虽然在此之前,傅云娇见过蒋勋空空荡荡的裤管。
  但真当她近距离再看时,她不得不承认,在起初的几秒钟,她内心有隐隐的抗拒。
  那种抗拒不是出自嫌弃或是害怕,而是出于本能的,她对于未知事物的抗拒。
  傅云娇很快敛了神,深呼吸几次,想将蒋勋的裤脚慢慢提上去。
  这过程是极其艰难的,艰难到,傅云娇觉得她和蒋勋打了一场硬仗。
  蒋勋铁骨铮铮,右脚不断蹬打床榻,嘶吼挣扎。
  傅云娇拼命按压,身上汗湿了一层又一层。
  幸好蒋勋身高足够,傅云娇能用上老办法,她把他的脚腕捆上床沿一角,整个人拉成大字。
  反正蒋勋心里早就恨死她了,恨一次和很两次的区别也不大。
  傅云娇这么想着,把绒被蒙上蒋勋的眼,说,“蒋先生,对不住了。”
  蒋勋的裤脚,一直提到膝上,傅云娇才见到那块模糊的类似圆柱的肉块。
  不同于他的断掌,蒋勋的大腿仍然存在,强壮的,与常人无异,充满着蓬勃的生命力。
  然而在大腿末端,那一条条伤口像是强行将他的生命力砍去了半截,歪歪横横的,如蠕虫一样,匍在他的断肢表面。
  看到这样的伤痕,傅云娇很难不去联想伤痕的主人经历的是什么样的锥心之痛。
  她不忍心看下去,取出药瓶,照着赵医生的方法,替蒋勋上药包扎。
  蒋勋蒙在绒被中,筋疲力尽,已经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的怒火像燃尽的爆竹,炸得声势浩大,可伤不了傅云娇分毫。
  蒋勋躺在黑暗里,黑暗放大了他所有感官知觉,放大了碘酒涂在伤口的辛辣,同时也放大傅云娇用手掌一点点包裹他的残肢的温暖。
  蒋勋能感觉到,她的手似乎很软,很小,要两只掌叠在一起,才能包裹住他。
  她的动作无疑是生疏的,但又有自己的节奏。
  仿佛把那截残肢当做生命,用双手与他对话,给予他安抚。
  这感觉令蒋勋陌生,又快要令他颤抖。
  他情愿对傅云娇是气是厌,也不愿意自己对她带来的温暖产生迷恋。
  当傅云娇的手不知不觉来到了蒋勋的大腿骨附近,他的双臀一下绷劲得比石块还硬。
  黑暗中,有种莫名的,令他惶恐的躁动愈演愈烈。
  像春风吹又生的野草,像天干物燥的火烛。
  她搓揉的力道,一下下都极其认真。
  一下一下,手掌撩动他的神经,似羽毛,似落叶。
  从未有一个异性的双手,离蒋勋的丛林如此接近。
  蒋勋颅内闪过一道雪白的弧光...
  他不是傻子,他清楚地察觉到了自己身体某种东西正在苏醒,某种他本以为不可能会再有的欲念,像沉睡于冰山下的海怪,从他的躯壳里醒来,张牙舞爪。
  三年了,纯粹的贪恋,纯粹的本能,无法自欺欺人的欲望。
  这样的场景,面对这样的人,它居然苏醒了过来。
  蒋勋羞耻难耐。
  他羞耻的不是欲望本身,而是无法接受自己的欲望源头来自于她。
  这羞耻甚至已经盖过他的残缺被她直视的羞耻。
  一个人怎么能对自己讨厌的人产生…欲望?
  他这样和动物有什么区别?
  蒋勋仓皇地提起右膝,头颅极力在绒被里摆动,试图分散傅云娇的注意力。
  然而他越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就越是让傅云娇先一步发现了他的异样。
  不是她视线敏锐,而是他肿胀得太过凸显,想让她忽视都不行。
  傅云娇惊了下,搭在他大腿两侧的手忽而虚虚垂落,顿了顿,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蒋勋也注意到傅云娇的停顿,他知道她看穿了他。
  他掩在绒被中,脑中嗡鸣一片,耳根红得几欲滴血。
  蒋勋现下成了那个心虚的人。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蒋勋一遍遍在心里默背出师表,强行勒令自己禁止想象。
  傅云娇什么话也没说,她见过别的男人也有这种情况,按摩常常做到一半,那家伙趾高气昂地昂着脑袋,虚张声势。
  那些男人也是厚脸皮的。非但不羞,反而会故意说些荤话逗弄她。
  越是遇到这样的事,越要表现得不值一提,才能灭了他们的威势,让他们知道,她没什么可怕的。
  傅云娇挪开视线,把手放回,足把蒋勋大腿血液搓揉循环,才抿着唇,拉下他的裤腿,罩上绒被遮挡。
  夜深,人静,雪雾暧昧不清。
  傅云娇摘掉蒋勋口中毛巾,解开他的手脚。
  蒋勋坚硬未消,横亘在被中,尴尬无比。
  他看着傅云娇,逼迫自己直视她的脸,
  她在他眼里,过于平平无奇,容貌脾气,相比于他以前那位未婚妻,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她究竟凭什么,凭什么让他起了欲念?
  蒋勋无解。
  但是此时此刻,他应该要说些什么,他必须要说点什么。
  蒋勋一双眸盛了许多傅云娇看不清的水雾。
  这件事,说什么呢?怎么说都是尴尬...
  傅云娇觉得他没必要向自己解释,于是未等他开口,先说,“这很正常。”
  “什么?”
  傅云娇抬头,“我说,这个反应,挺正常的,您别放心上了。”
  她给这件事定了结论,
  “以前在足浴城,有许多男客人喝完酒后也会...像您这样。所以,这就是个生理反应。我知道您对我没什么想法,我能理解,您不用再说了。另外,多余的话我也不会说,总之今晚所有的事我都会保密,一切后果我也会承担。蒋先生,我很抱歉我的所有举动,我保证我们以后不会再见,您的生活再也不会受影响,告辞。”
  傅云娇累了,累到已经无力再去强打精神和蒋勋共处一室。
  她想她来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为安守本分地干活就能得到应得的。
  可今晚她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超乎了自己的控制。她没把握,再这么下去,自己会不会作出其他出格的事情。
  况且她也不知道蒋勋会如何追究她的过错。
  算了,傅云娇,钱哪有那么好挣,你就该知道自己几斤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