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节
  数年前她和尸魔大战,方还不觉,今日斩杀尸魔弟子,却是隐约感到那人功法运转中,似乎隐隐便有先天功痕迹。
  此刻想来,这半卷先天功,怕是正落到尸魔手中,他那门古怪而厉害的功夫,大约正是歪练先天功,又夹揉无数邪门武功,方才结出魔果。
  又听孙老爷子说道:“老夫闻之不胜痛心,便约了几个有胆量的同道,潜入汝阳王府,想要盗回秘籍。谁料汝阳王府高手无穷,我们入府不久便被发现,大家分头逃窜,那几个兄弟先后都丢了性命,老夫拼死杀了几人,却撞上这丑头陀,我一见他出手便知不敌,本来以为必死,不料他微微犹豫,看前后无人,竟把我扔出围墙。你们说他若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捉我邀功请赏岂不更好?”
  灭劫听罢,皱眉沉思片刻,摇头道:“古怪,古怪。不过也可见一饮一啄,皆有前因,他若不曾救你,今日无人阻我,其必死于此处。”
  众人听了此话,都不由嗟叹。
  灭劫又带着叶孤鸿,正式谢过正气盟五人,并劝他们暂时不要归返大都:“被你们击退之人,贫尼师徒尽数杀却,只是必有不曾遇见者,走漏风声难免。如今元廷、汝阳王府皆遭重创,捉不到贫尼,必然要寻人泄愤。你们不妨去别处盘桓一年半载。待贫尼办完了事情归返,和元帝算一算这笔为难我师徒的旧账,届时自然便无心再管你等。”
  于胖虎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微微点头。无漏子接口道:“神尼此言乃是为了我们好,我瞧大伙儿就这么办吧。”
  他们五个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若不也不敢这般公然拦住了道路,这般正大堂皇阻挡追兵。
  孙老爷子喜道:“既五位不便回大都,亦不须再去旁处,只老夫的山庄,便足供五位歇脚!旁的不说,但这长白山景致,赏玩一二年亦未必能尽数观瞻,若喜欢打猎,老夫庄中有个‘铁炮小赵’,打得好铁炮,任凭什么山君、熊罴,一炮干一个准。”
  沙愚听了大喜,连忙道:“若要打猎,使铁炮不算能耐,还是养一群狗,呼啸而上,最见意思。”
  黄螺道人闻言笑道:“却不巧了?这小赵的老子,人称‘黑狗’老赵,养了二十余条好猎犬,一色纯黑,个顶个的好香头,趟子又远,又通人性,除了老虎敌不过,便是豹子遇上,也是一撕了事。”
  他二人伱一言我一语,说的叶孤鸿都想去住上几天。
  第262章 素油冰酒,短刀巨犴
  孙老爷子势力倒也不小,见正气盟五人同意随他去盘桓,撮唇一声呼哨,山林里簌簌而动,钻出数十个精壮汉子,都披着虎皮、豹皮,拿着大弓、钢叉。
  孙老爷子令他们将死去的捕快、喇嘛,尽数埋了,又令将燕北安抬了,寻个向阳处放置,留两个人远远看着不要被野兽啃了,待他醒转任其自去。
  随后便带着众人回返他的山庄。
  灭劫本不愿多耽时刻,但他师徒的马都跑劈了力,孙老爷子道:“神尼远途跋涉,不可没有代步之物,这些马索性便给老儿,老儿另换几匹得力、善走的坐骑供神尼驱策。”
  因此灭劫师徒也便随众人而行,在山里蜿蜒曲折走了三十余里,上坡下坎,忽然间面前豁然开朗,却是群山间一片数十里开阔的平地,一条小溪居中流过,两下高高低低,起了数百间屋舍,再往外则是开垦的良田,种着各般菜蔬,田埂上野花灿烂,便似世外桃源一般。
  于胖虎赞道:“好所在,这若不是有人引路,便是一万军马搜山,也万难寻到。”
  眼见孙老爷子回来,庄里老小数百人,都欢喜出迎,灭劫看这些人笑得真心实意,暗自对叶孤鸿道:“这老儿很得人爱戴,若不是好人,何以至此?为师却不该打他个跟头。”
  叶孤鸿劝道:“江湖中人,不打不相识,再说师父不是也留了手?又不曾真个伤他。”
  灭劫摇头道:“这般一个老人家,当众打的四仰八叉,毕竟不好看……”
  孙老爷子引着众人,进了居中的大宅落座,先把些山地榆叶子煎的茶汤,与众人各斟一碗,清了清肠子,不多时便有嘻嘻哈哈的农妇们,流水般端上大盆大盆菜肴。
  叶孤鸿一看,半数倒不认识,正要请教孙老爷子,不料沙愚这厮博闻多知,一边滴答着口水,一边同他介绍——
  “那一盆是大酱炖的老虎肉,那一块是黄焖的香獐肉,那看着紧凑凑的,是现烤的蟒蛇肉,那一坛子是酱好的狐狸肉,那些不是老鼠,都是兔肉,那是点剁的鹿肉干巴……”
  也有几样叶孤鸿自家识得,乃是清蒸的乳猪、嫩羊、童子鸡,再有熬的雪白的鱼汤。
  他众人举箸大嚼,灭劫笑眯眯一旁坐着,纹丝不动。
  孙老爷子见了,把自己后脑一拍,出门吩咐了几句,不多时几个妇人端着几个碟儿上来,笑道:“师太不要见弃,奴家们方才把锅子都细细烧了油腻,刷了又刷、洗了又洗,使那芝麻素油,煎得豆腐、炒得木耳,又烧了一道笋干松子的清汤,煮了些白脸高粱,都是极洁极净的茶饭。”
  又有一个年轻的媳妇,捧着一只瓷瓶上前,当面开启了蜡封,替灭劫斟了一杯酒,笑道:“师太尝尝我们山里人自酿的冰酒,这时去年夏天结的葡萄,却不去摘它,反把网子兜住上面,不许鸟雀啄食,及至寒冬大雪,冻得冰珠子一般,这才趁夜里最冷时摘下,榨汁酿酒,最是能解暑气。
  灭劫大喜,连忙起身接过,连饮数杯,只觉美不堪言,不由连连称赞。
  至于一众男子,却都喝的烈酒,大伙儿风卷残云般吃喝一番,抚慰了饥肠,这才速度放缓,聊起闲天来。
  孙老爷子问起灭劫去寻谢谦,要在何处出海,灭劫摇摇头,便把当初刘基所献计策说出:“若是不出错的话,自路上便可直抵所谓冰火岛,减了许多风险。”
  黄螺道人忽然插口道:“师太若是走陆路,须自夜叉国、流鬼国经过,小道少年时,倒曾同舅父走过一遭,那里地广人稀,金银都是无用之物,须得多带些夜叉、流鬼们用得着的东西,届时若是需要求助他们,或是交换甚么物品,方才好使。”
  灭劫见他言之凿凿,连忙请教:“他那里有用之物却是甚么?”
  黄螺道人道:“第一自然便是食物,不过师太只师徒两个,便是自己口粮,亦嫌沉重,如何带的许多?那么第二便是器物,他那里人不会冶金之术,往往以骨为兵,师太只消带上数十口锋利小刀,便胜似数十条金锭。”
  孙老爷子听了,当即换来人道:“去准备五十口牛角、鹿角为柄的短刀,捡钢火好的,留待师太使用。”
  灭劫大为感激,抱拳道:“多谢孙老爷子,贫尼先前……”
  见她似是要为先前动手致歉,孙老爷子连忙摆手:“神尼,江湖儿女,不打不相识乃是常事,守望相助亦是本分,不必多礼,不必多言!”
  叶孤鸿暗自点头,心想这老头的功夫,比之黄螺道人,乃至正气盟五虎,都要逊色不少,却有偌大名声,原来都是为人之功。
  随即黄螺道人又将北方气候、地理诸多需要留意之处,就自己所知,细细说了一番,灭劫、叶孤鸿都觉大有进益,彼此对视一眼,愈发觉得此行不虚。
  次日,师徒两个起来,洗漱了出房,听得外面一片欢声笑语,走出来一看,齐齐一愣,只见两头异兽,被孙老爷子牵着,傲立于人群中。
  只见此兽身躯极为高大,比战马还要雄壮许多,四腿极长,肩部尤其高耸,大头、长脸,小眼、短颈,鼻子肥大,颔下有个鼓鼓的肉囊,尾巴极短,一双犄角却是大的吓人。
  孙老爷子不知和人说什么,正自哈哈大笑,见了灭劫师徒出来,指着那两头兽道:“神尼,可识此兽为何物?”
  灭劫仰头看了半晌,只觉似鹿非鹿,正要摇头承认不认得,便听自己徒儿笑道:“此乃犴也,犴达罕!”
  孙老爷子惊喜点头:“不愧是峨眉玉侠!竟连俺们北国之事也尽知晓!不错,这便是犴达罕,此兽雄性间素来难以亲近,见面便要恶斗,可这两头犴乃是孪生兄弟,自幼生长在一处不肯分离,实是罕见不过,似他这两头雄兽在一处,便是熊虎也不敢近前。”
  灭劫听得大喜,忍不住抬手去摸那兽的大鼻子,这兽却是肯同人亲近,被她摸得那头,舒服得小眼睛都闭上了,两只耳朵刷啦啦、刷啦啦得打转,另一头更是探过头来,让灭劫也摸一摸自己。
  灭劫毕竟是个女子,见这兽这般可人,两只手都高高举起,各摸一只,金顶绵掌使出,撸得不亦乐乎。
  孙老爷子继续道:“此兽天性能耐奇寒,身上皮毛不沾雨雪,比之马匹却要远胜,又极善游泳,若要渡河、渡海,只消造艘木筏,让它两个牵着,便可一渡而过,只是有一半难处……”
  灭劫连忙扭头看来,却听他道:“此兽喜食水藻,所行路线,切不可远离水源,每隔一两日,便要放它们下水饱餐一顿,亦不必担心它们跑了。”
  说话间摸出一个铃铛,白森森似乎是骨头磨制,递给灭劫道:“这个铃儿一摇,十里之内,它都能听见,立刻便回赶来。”
  灭劫喜道:“得此奇兽,此行必然成功!实在是多谢前辈了。”
  孙老爷子道:“万里迢迢之穷途,准备多一分,便安全一分,这里还有两套冬衣,不久便能用上。”
  第263章 雪域穷荒,冰寒心热
  灭劫师徒七月中旬离得武当,勾转至此,已近两月。
  因听说北方早寒,不敢大意,只在孙家山庄住了一两日,便即告辞众人出发。
  师徒二人向北一直走了半月,天空中飘飘荡荡,竟是下起雪来。
  灭劫本来担心路上积雪,必然延误行程,不料那两头犴达罕见了雪花,精神愈发健旺,不断发出哞哞的大叫,撒开蹄子,走得比往日反而见快。
  大雪一降,气候急转而下,灭劫师徒本来准备了棉衣,但温度连降之下,撒尿为柱,吐气凝冰,除非一刻不停运起内功御寒,不然那酷寒竟非薄薄棉衣所能抵挡。
  叶孤鸿近年内力火候渐足,早有不畏寒暑之感,因此当初虽见灭劫准备的衣服有些薄了,却也没当回事,如今才晓得,所谓不畏寒暑不假,其中毕竟还有个程度问题。
  零下几度视若寻常,和零下几十度却是两回事也。
  幸好坐骑背上,还有孙老爷子所赠的“鱼狸”皮裘、皮靴,二人连忙取出换上。
  黄螺道人曾道这鱼狸皮毛最能保暖,又不沾雨雪,乃是北境御寒之恩物,此刻打开一看,灭劫固然不识,叶孤鸿却辨认出,所谓鱼狸原来即是海豹。
  这皮裘却没尼姑的款式,两件风格一般粗犷,灭劫穿上,帽子一戴,北地气质油然而生,便是对面相逢也难认出。
  二人后续经过几处州县城池,城墙上都悬赏告示画影图形,要擒捉“妖尼师徒”,可是守在告示下的兵卒,看也不曾看二人一眼便放了过去。
  倒是有几伙悍卒不怀好意,看上了二人坐骑,也不知是想杀了吃肉,还是送给上司邀功请赏,想要强取豪夺,灭劫却是不惯人脾气的,长剑一拔,立成血流遍野之局。
  师徒二人都是胆大包天之辈,杀了人拔脚就走,等大队官兵出动时,早不知二人去了哪里。
  如此一路向前,渐渐来到了女真故土。
  此处自古便是地广人稀,尤其当初金国大兴,稍有路子可攀附的人家,便设法往南面迁去,因此人烟愈发寥落。
  师徒两个跋涉在茫茫雪境中,两三日遇不见一个活人,也是常有之事。
  不过灭劫性子原本孤僻,见不到外人,反而意兴大增,有时一边赶路,一边便用剑柄敲着胯下坐骑的犄角,大声唱着蜀中小调。
  这些小调,叶孤鸿听峨眉众多师姐们都唱过,却是首次晓得灭劫竟也会唱,不惟会唱,更比其他师姐们会得都多、都全。
  她声音本来也是好听的,只是平时说话,半数是在厉声训人,半数是在喊打喊杀,再不就是说些豪言壮语,再好听的声音也难让人察觉。
  直到此刻唱起曲儿来,唱的都是峨眉山附近的土话,不含半点凶焰、杀机,纯是一片清澈温柔,这才让人想起,哦,这血海观音般的厉害人物,声音原来竟是这般好听。
  甚至听得久些,会发现不惟好听,还有些缠绵缱绻的味道哩。
  斯时师徒二人离长白山已有两月,正自穿越外兴安岭。
  只见头顶茫茫大雪飘飘而落,将天地都抹去了界限,四下起伏山峦,皆被积雪覆盖,宛若银宫玉殿,无数玉树琼花环生左右,瀑布流泉亦尽数冻结,姿态千百白怪,似是仙境中秘藏的奇珍异宝,就中更有一缕曼妙歌声,响遏行云,此情此景,哪里还有人间气象?
  一连几支曲儿唱罢,灭劫似乎稍稍尽兴,扭头来看徒弟,眸子中星光隐隐:“孤鸿,你道为师唱的怎样?”
  叶孤鸿立刻激烈鼓掌,夸赞道:“师父,却也就是这荒山无人,若是有人听见,必道这山里出了一位善曲的女仙,不然这般好曲,岂是凡人唱得来?”
  灭劫哈哈大笑,这无尽白银世界中,形骸也有些不拘,指着徒弟道:“你这般没诚意的话,将来去讨你媳妇欢喜,如何把来应付师父?不行,为师唱了这么多曲给你听,你也唱一首,让为师品鉴品鉴。”
  叶孤鸿苦笑道:“师父,我哪里会唱?”
  咩姐斜睨他道:“你还道我不知么?唐珙、殷六、莫七,这几个人可没少教你唱曲,嗯,你不要唱乡下小调了,唱一个有雪的来。”
  “有雪么?”叶孤鸿推脱不过,望着天独立翻检,心道此情此景,我若唱一个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成吉思汗射大雕,那是再应景也没有,只是那位老人家的手笔,一来我不配抄,二来若真个抄了,以我师父性情,说不定豪情一起,便暂放谢谦和屠龙刀一把,直接领我去大都屠龙了,那周来转去,着实也是费事……
  想了想还是藏稳了这个大杀器,笑道:“师父,我唱个《水仙子》吧!”
  咳嗽一声,引吭高歌,只听他唱的是——
  “孤舟夜泊洞庭边,
  灯火青荧对客船。
  朔风吹老梅花片,
  推开篷雪满天。
  诗豪与风雪争先。
  雪片与风鏖战,
  诗和雪缴缠。
  一笑琅然!”
  这曲子乃是汴州诗人孙周卿所做,唐珙曾经唱过几遍,被叶孤鸿记下。
  他声音激扬清越,唱这有些豪情的曲词,格外动听,又正合灭劫的胃口,顿时听得连连叫好,用心记在心中。
  师徒二人说说笑笑,胯下异兽步履不停,不知不觉,越过了外兴安岭,真正真正走到了大元朝的疆域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