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孙有才急忙把眼神移了回去,就见正前方,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骑着一匹雄姿勃勃的黑色骏马,正缓缓朝他们这边而来。
  只见男人穿着一身黑色圆领仙鹤纹大袖袍服,腰系革带,革带用一个雕刻精美栩栩如生的虎纹玉带钩相系,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在腰间佩戴着一块成色上好的玉佩和一个五品以上的官员用来证明身份的鱼袋。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个简单而朴素的木冠定着,还隔着一段距离,就能感觉到从男人身上传来的内敛却沉稳的气场,无端就给人一种,这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角色之感。
  孙有才一颗心已是忍不住微微提了起来,抬起袖子擦着额头上渗出来的汗。
  男人离府衙的距离越来越近,终于能看清他的容貌了,却见他长了一张再端正不过的俊朗脸庞,浓黑的剑眉,深邃幽深的、仿佛蕴藏着一抹猎鹰般的锋利的眼眸,挺拔完美的鼻子,以及一张略显凉薄的薄唇。
  他的肤色比一般男人要白,整个人的气势却没有因为这肤色而削弱半分,说实话,若忽视他身上那过于强大的气场,他当得上是上天一件最完美的工艺品,能轻易勾起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
  孙有才看着马上的男人,忍不住暗暗磨了磨牙,一个大男人长得好看便算了,老天爷还给了他一个比这天底下大部分人都要高贵的出身,一个惊才绝艳的脑子和超凡卓绝的能力,简直生来就是让人嫉妒的!
  要说这男人身上唯一的缺点,也许只有他那桩荒唐可笑的婚事了。
  哦,不,还有那人憎鬼厌的性格!绝对还有那性格!
  东篱远远地便看到了候在县衙门口鬼鬼祟祟的孙有才,忍不住拍了拍马屁股,驱马到了自家郎君身旁,撇了撇嘴道:“郎君,那孙有才又在县衙门口候着咱们了,真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他做了亏心事。依小人看啊,这孙有才就不是什么好货色!”
  虽然他们来安平县两天了还没抓到他的狐狸尾巴,但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一旁的萧逸目视前方,余光都懒得给他一个。
  东篱今年十六岁,正是最活泼跳脱的年龄,被自家郎君无视了也不在意,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突然像想到什么,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起来,嘟嘟囔囔道:“小人听说那毒妇被赶出徐家后便来了安平县,郎君来安平县办公这件事可没有藏着,就怕那毒妇听到消息后又来缠上郎君。
  郎君好不容易摆脱了那毒妇,可千万不能又被她缠上了……”
  东篱始终觉得,那个厚颜无耻又愚蠢至极的女人是他们郎君这完美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即便她是他们小郎君的生母,他也对她生不起丝毫好感!更别提她在小郎君还小的时候对小郎君做的那些禽兽不如的事了!
  都这样了,小郎君在睡梦中竟然还哭着念叨阿娘,东篱每每想起那画面就心酸不已。
  一说起那女人,东篱就忍不住滔滔不绝,一直沉默的萧逸闭了闭眼,终于淡淡地说了句,“东篱,闭嘴。”
  顿了顿,又吐出两个字,“聒噪。”
  东篱立刻十分熟练地挺直身子,大声道:“是,郎君!”
  萧逸脸上的神情这才松弛了一些。
  东篱忍不住偷偷观察自家郎君,见他听他提起那个女人,脸上没有丝毫异色,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他们郎君向来是不把那女人放在眼中的。
  是他多虑了,即便那女人找过来,他们郎君也绝不会给她一个正眼!
  这些年他们郎君仁至义尽了,看在她是他们小郎君生母的份上,给了她一次又一次的机会,是她自己不珍惜,他也许还要感谢她这种不珍惜呢!
  萧逸主仆刚来到县衙门前,孙有才便一脸殷勤地迎了上来,萧逸翻身下马,把马鞭随手抛给一旁的衙役,突然道:“方才可是有人报案?”
  孙有才心一跳,下意识道:“萧侍郎如何得知!”
  萧逸瞥了他一眼,淡声道:“方才我一路过来,都听到有人在讨论今早虎头村那边出了命案,而方才有几辆马车从我身旁经过,往城门而去,不管是车夫还是一旁的护卫都一脸悲愤哀戚。
  这一大早会从城外赶过来,又这么快办完事出城的人,能做的事情十分有限。”
  孙有才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句,这家伙真是鬼精鬼精的!
  幸好他没想过要瞒着他这件事,也知道瞒不了,连忙堆起笑容道:“萧侍郎果然明察秋毫!没错,方才虎头村的彭家人来报案,说他们的当家彭十被杀了,起因是彭十想娶一个女子为妾,那个女子不从,就联合她两个婢女把彭十杀了。
  这个案子人证物证俱在,简直毫无悬念,是再简单不过的案子,因此下官查明情况后,就把那女子和她的婢女押入了大牢,让彭家人回去了。”
  萧逸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一直看着孙有才,一字一字地重复,“人证物证,俱在?”
  孙有才莫名地小心肝一颤,连忙稳了稳情绪,神色如常地点头道:“没错,那女子有十分充足的作案动机,人是死在她院子里的,凶器是她们厨房的菜刀,她们还收拾好了包袱准备畏罪潜逃,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案子!萧侍郎事务繁多,这种案子下官都不好意思说出来让萧侍郎烦忧。”
  “哦?”萧逸微微挑眉,依然紧紧盯着他沉声道:“本官可是还要感谢孙县令的体贴?”
  孙有才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努力维持镇定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萧逸却没再说下去,忽而转身走进县衙里,淡声道:“既然孙县令说这个案子不必我来烦忧,我就不插手了,继续看昨天没看完的卷宗罢。”
  孙有才顿时偷偷松了一口气,倒是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把这瘟神打发过去了!
  只是他还是不放心,就怕这瘟神一个心血来潮杀个回马枪,看萧逸走远了,连忙悄悄朝一旁的衙役使了个凶狠的眼色。
  这个案子必须立刻结案!不得有任何节外生枝的可能!
  那衙役点了点头,看萧逸主仆没有注意这边,悄悄绕小路离开了。
  第10章 我不需要女人(二更)
  东篱感觉敏锐,几乎是在衙役离开那瞬间就察觉到了,悄声道:“郎君……”
  “嗯。”
  萧逸四平八稳地向前走着,淡声道:“不过是几只不成器的老鼠,姑且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东篱,一会儿你私下里去查查彭家那个案子。”
  说着,他眼中掠过一抹暗色,沉声道:“孙县令那般卖力地阻止我插手这个案子,我又怎好让他失望?”
  一旁的东篱:“……”
  自家郎君真是用一张冷冰冰的脸就能气死人。
  也不能怪赵六郎时常说郎君性格恶劣!活该娶不到一个好夫人!
  啊,不是,凭什么他们郎君就活该娶不到一个好夫人?赵六郎现在还是光棍一条,比他们郎君还不如呢!
  这件事一直是东篱的心病,一想起来就蛋疼。
  萧逸径直走进了县衙存放卷宗的书库里,一撩衣袍坐在书库的长榻上,就开始翻看昨天看到一半的卷宗。
  东篱磨磨蹭蹭地给自家郎君磨好墨,倒好茶,趁着孙有才有事离开了书库,轻咳一声道:“也不知道小郎君如今怎样了,当初咱们是瞒着小郎君出门的,小郎君知道郎君离开了,定然很伤心,说不定又要偷偷哭了。”
  萧逸眼光不离卷宗,只是眉梢不动声色地动了动。
  东篱悄悄看着自家郎君,悠悠叹了口气,“自从咱们把小郎君从那毒妇身边接过来后,小郎君总是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郎君不喜欢他,就连哭也不敢在我们面前哭,只敢躲在被窝里偷偷哭,小人一个大男人都要被小郎君心疼死了。
  郎君平日里又事务繁忙,无法时时顾及到小郎君……”
  萧逸抬起手轻轻揉了揉眉心,手中的卷宗是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了,冷声道:“东篱,闭嘴。”
  然而东篱跟在萧逸身边那么久,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能继续撸虎须,什么时候必须停。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郎君,小人是真的觉得咱们家需要一个正儿八经的主母了,郎君即便不想着自己,也该想想小郎君啊。”
  他从没把先前那个毒妇当成过自己的主母。
  那顶多是个厚颜无耻死皮赖脸缠上他们郎君的女人。
  萧逸脸色倏然转冷,一双幽黑的眼眸注视着虚空中的某处,沉默片刻,一字一字道:“我再说一遍,我不需要女人,女人只会拖我的后腿。”
  东篱微愣,这已经不是郎君第一次说这种话了,不由得有些心慌道:“郎君……”
  “东篱。”
  萧逸本便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公务,耐心已是彻底告罄,他“啪”的一声合上卷宗,抬眸眼神沉冷地道:“你若不想好好做事,就滚回西京去。”
  东篱:“……”
  完蛋,彻底惹毛郎君了。
  郎君最重规矩,就是身边再亲近的人犯了他的禁忌,也不会手下留情。
  东篱连忙噗通一声双膝跪地,额头紧贴地面,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道:“是小人逾越了,请郎君恕罪!小人……小人这就去办事!”
  说完,再不敢耽搁,一咕噜地爬起来就跑了出去。
  萧逸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眉头紧皱,薄唇紧抿,好半天没有别的动作。
  想起家里那个小心翼翼、总是满眼渴望和依赖地盯着他的小娃娃,萧逸忍不住又揉了揉眉心。
  所有人都说他天纵奇才,天资聪颖,这天底下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殊不知,他也有没辙的时候。
  女人和孩子,是他最不会应付的两类人。
  特别是女人,他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与任何女子扯上关系。
  萧逸整理了一下思绪,再睁开眼时,一双墨眸已是恢复了一贯的清明冷静。
  他再次摊开卷宗,垂眸看了起来。
  当下最重要的,是手里的公务。
  也只有处理公务的时候,他的心才能平静安稳,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然而没过一会儿,东篱就匆匆跑了回来。
  萧逸动作微顿,抬眸不满地看着他。
  东篱知晓郎君还在为方才的事情生气,连忙道:“不是的,郎君,小人刚走出县衙没多远,就被一个妇人拦了下来,她先是问小人是不是萧侍郎身边的人,然后……然后给了小人一张纸条,说是受人之托,务必要交到萧侍郎手上。”
  他说完,恭恭敬敬地低头弯腰,双手把那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呈到了萧逸面前。
  萧逸看了那纸条良久,才接了过来,慢慢把它摊开。
  看到里面的内容时,饶是萧逸也忍不住有一瞬间的怔然,盯着纸条上的文字,好半天没说话。
  他有预感,麻烦的事,又要来了。
  另一边,徐静被一众衙役押着进了县衙的大牢。
  安平县县衙不大,大牢不分男女,所有人都被关在一起。
  不大的、光线昏暗的空间里,两排牢房一字排开,几乎每个牢房里都关着人,地面肮脏凌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食物馊味和人身上的体味、汗味甚至大小便味道混合在一起的恶臭。
  春阳和春香差点忍不住吐了。
  春阳拼命捂着自己的嘴,憋得双眼发红,一转头却见到自家娘子只是神情平静地站在那里打量周围的环境,不禁愕然道:“娘子,你……你没事罢?”
  娘子可比她们讲究多了,平日里茅房稍不干净都不愿意用的,怎么这会儿却跟没事人似的?
  徐静瞥了她一眼,低低道:“但凡你见过夏天腐烂了好几个月的尸体,并亲自把他剖开验尸,你就会觉得这里的味道已经算清新可爱了。”
  春阳正难受着呢,见娘子的嘴一张一合的,不由得问:“娘子,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徐静弯腰把散落一地的干草堆到了一起,感觉那些干草还算干净,便坐了下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你们也过来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