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节
  路珩走到卫生间门口,打开门,他的整个身形就被挡在了门后面,大厅里传来说话的声音,傅眉语气激动,明显被乔广澜突然抛出的一个又一个线索吸引了注意力,根本没空注意他。
  路珩笑了笑,趁机一闪身,没进卫生间,反而绕到了后面的小书房。
  他刚才打量之间已经把这房子第一层的构造弄清楚了,小书房前通着一个长条形的阳台,路珩先从书房进到阳台,又从阳台的另一面翻窗一跳,正好跳进了刚才被傅眉盛怒之下砸开门的那个房间。
  他是命格特殊的人,生来阴阳眼,大功德,对灵异事物的感知力也要比一般人强,这点连乔广澜都比不上,路珩一进那个房间,就非常敏锐地察觉到生气的旺盛。
  房间里有一张双人床,上面的被子没叠,有一半凌乱地拖在地上,床头摆着一张结婚照,明显是严艺学和傅眉两个人的卧室了。
  他站在原地静静地感受了片刻,身边的生气像是水流一样在周围滑过,草木清芬源源不绝,在温柔的滋养中,路珩很快找到了这水流的源头。
  他走到床前,谨慎地掀起了右侧的枕头——
  大厅里,傅眉已经完全被乔广澜的话控制了情绪,她从听到“丹凤眼”那三个字的时候,眼神就一下子变得狠戾而阴毒,那表情像是想扑上去活活掐死这个人,让他彻底闭嘴。
  乔广澜常年拉仇恨,傅眉的这点愤怒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反倒从对方的情绪中感觉到了那隐隐被遮掩下去的真相。
  第146章 乔大咪的猫生(十九)
  想起之前严艺学对邓珊说的那些话, 再看看眼前歇斯底里的女人,乔广澜感到一阵厌恶。
  在傅眉这里, 似乎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被她的偏激镀上了一层阴霾, 令人压抑。
  他冷冷地说:“傅女士心里其实非常清楚,你的婚姻本来就是通过破坏别人的家庭得来的,别人自然也可以抢走你的丈夫, 何必自欺欺人呢?俗话说得好,三人者,人必三之……”
  “啊——”
  傅眉忽然抱着头尖叫起来,用高分贝的尖锐嗓音阻止乔广澜继续说下去:“你胡说!你胡说!他爱我,田萍跟他没关系, 田萍是我杀的!”
  路珩刚刚从卧室出来,顺着原路返回卫生间门口, 然后假装刚刚出来一样正要往大厅走, 就听见了前面那声大叫,他生怕乔广澜那里出什么事,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还没到近前, 傅眉就尖叫着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路珩的脚步顿住,乔广澜一下子站了起来,寂静的大厅中,只有傅眉喘粗气的声音。
  过了片刻, 路珩先有了反应,他走上前, 按着乔广澜的肩膀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坐在了旁边,他的脸色很平静,好像没有听见傅眉刚才那句话,而是径直将手中拿着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说道:“严艺学也是你杀的吧?”
  乔广澜:“……!!!”
  他一方面觉得匪夷所思,另一方面又觉得其实自己也仿佛在潜意识里这样怀疑着,这一切本来就应该是傅眉干的——虽然没有任何的证据。
  他看了一眼路珩放在桌子上的东西,发现那是一个小玻璃瓶,瓶子是透明的,瓶口用木塞堵着,里面放着一株枯萎的小草。
  乔广澜从瓶子上感觉到了漫溢而出的生气,只是这生气散乱而浑浊,已经无法滋养生机。
  他立刻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路珩的言下之意也就呼之欲出了。
  乔广澜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叹息,他把玩着小瓶子,轻声说:“我无意中看见过严艺学的掌纹,生命线清晰,也没有什么岔路,只是中间有一段断了,重新续上之后走势就发生了转折。这说明他本来是个短命的人,因为遇到贵人相助得以续命,但一旦续命的法宝被毁了,他肯定就活不下去了。”
  修长的手指拔开木塞,将里面的小草倒在桌子上,小草立刻化成了一摊枯黄的粉末。
  乔广澜有点出神,淡淡地说了句:“这就是空幻草,能够起死回生的神物。”就一反常态地没再说别的。
  “原来是这么珍贵的东西,不过我往里面倒了一杯开水,它也就枯了。”
  他没有多言,过了片刻,傅眉反倒开口了。
  “你说的没错,田萍是我杀的,严艺学……我把这个东西毁了,他肯定活不下去,听上门报信的人来说他是自杀的,我还很吃惊。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傅眉把手伸到了那对粉末上,涂着红指甲油的手指在上面碾了几下,而后神经质地将头凑过去,“呼”地一吹,本来就没有多少的东西,这一下算是彻底散干净了。
  “从小我就总是遇到好多奇怪的事情,什么鬼压床、走夜路的时候莫名其妙出现幻觉、跟我搭讪的人第二天就死了……如此种种,就像是家常便饭一样。我那时候不懂事,吓得直哭,和别人讲,一开始他们不信,后来遇见多了也信了,都很厌恶我,我奶奶也总是骂,说我不吉利,好在爸妈对我还算是疼爱。”
  “结果……初中的时候,就在我过生日那天,我妈突然脑溢血发作去世了,从那以后,我能感觉出来我爸对我的态度也变了,他很少搭理我,每次不得已跟我说话都小心翼翼的,就好像我有什么传染病一样,生怕他自己一不小心也会被我给克死,我就知道,我爸肯定也是相信我奶奶的话了,觉得我不吉利。”
  路珩对这番话并不意外,他一早就看出来傅眉是个八字全阴的人,体质特殊,命又硬,本来就容易吸引鬼怪。
  其实她祖母话说的虽然难听,倒也不是完全没道理。路珩自己小时候长了一双阴阳眼,看见过很多不该看的东西,对别人形容的时候也是不知道多闹出来多少事,只是因为他运气好,家里宠爱,又被师父收了徒,所以才没有那样的经历而已。
  “我明白家里人都不待见我,所以从高中起就一直住校,上了大学然后上班,很少回家,这期间我谈了三个对象,都死了。我本来都灰心了,结婚干什么,这辈子就瞎活着吧。”
  傅眉说到这里,脸上忽然多了点笑意:“但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人敢接近我,而且不会被我克到。那还是我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有一天下了班,路过一个小胡同,走进去就出不来了,身后还总有一个影子来来回回跟着我。我知道遇上了鬼打墙,那时候吓得要死,就碰见了艺学,他一抬手就把那些东西都解决了,好像拍电影一样……对了,他还送了我一个护身符,跟我说没事的。那时候我就想,这个男人,我得抓住了。”
  她讲到这里,乔广澜都要不服气了——会点功夫法术什么的本来就是泡妞的最好装备,这方面他可比严艺学厉害多了,结果严艺学一招惹,就招惹了三个女人,他自己反倒颜面扫地的被老头子逼去相亲!
  原来是觉得自己命里带衰,直到现在才明白路珩过去都偷偷摸摸干了多少不是人的事。
  乔广澜忍不住冷飕飕地看了路珩一眼。
  路珩:“……”
  乔广澜转向傅眉,说道:“你们遇见的时候,严先生已经结婚了吧。”
  傅眉耸耸肩:“是啊,很遗憾,我觉得他跟他的妻子并不般配,邓珊太强势了,她对丈夫有控制欲,恨不得所有的事情都由她做主,不知道撒娇也没有女人味。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爱情。但是我不一样,我一见他就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能懂我的慌张和孤独,我也会对他好,我们两个人之间才能产生真正的感情。”
  路珩和乔广澜谁也没说话,静静听着傅眉讲述她是怎么装作无意中跟严艺学偶遇,又怎么不断请求对方帮忙做一些小事,又“不慎”被邓珊遇上和误会,在两个人之间制造矛盾。
  邓珊从小被当做蒋家的大小姐,性格刚硬,傅眉却是看着别人眼色长大的孩子,当然比她更加懂得如何讨人开心,但即使这样,严艺学还是没有跟邓珊离婚和她在一起的意思。直到有一次他喝醉了,傅眉才从他的嘴里听到一个消息,得知严艺学是跟大他十岁的姐姐相依为命长大,感情非常好,可惜四年前那个女人去世了,而邓珊的眼睛长得和严艺学的姐姐很像。
  乔广澜直到听见傅眉讲述邓珊在一次车祸中毁容,她趁对方昏迷不醒的时候假作好心,要求帮她修复眼角的疤痕时趁机换了眼睛,终于有点忍不住了,问道:“你的整容技术,可以把两个人的眼睛交换吗?”
  “见笑了,应该说是整容技术搭配上一点小法术。”傅眉笑着说,“我那时候跟艺学学了不少,他怕我一个人不安全。”
  乔广澜非常匪夷所思,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觉得是因为你有了邓珊那双跟严艺学姐姐相像的眼睛,他才会爱上你,和你结婚。所以看见田萍之后,因为她也长了一双那样的眼睛,你就要杀了她吗?”
  “难到她不该死吗?她来我这里做过好几次的美容,我看小姑娘说得来,每回都是又打折又送卡,她呢,拉生意都拉到我丈夫头上了,还真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呢!她这么逼我,我就非要让她死的时候变成一个丑八怪!”
  乔广澜道:“你当初的做法也没比田萍高尚到什么地方去吧。”
  傅眉道:“我和她怎么能一样!田萍是为了钱,我是为了爱情!”
  乔广澜似笑非笑,换了个坐姿,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脊背放松后靠,慢慢咀嚼着两个字:“爱情?”
  爱情是这样的吗,爱情那么美好,里面怎么会有伤害、污蔑、威胁和罪恶?爱情应该是美的。
  而如今明明知道一切都破碎了,还硬是要把那种虚假的美好往下咽,总有一天会把喉咙割坏。
  他生性正直,十分不喜傅眉的行径,可是听到这里,又不禁要觉得叹息。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严艺学……”
  愉快的往事回忆尽了,剩下的就是被生活磨砺过后那些血肉模糊的结局,傅眉自欺欺人的梦境似乎在路珩拿出那个小瓶子的时候就打破了,她的眼中逐渐流露出一种刻毒的憎恨。
  “我这辈子除了他以外,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什么,他是我千辛万苦才努力争取来的,我绝对不能被他也丢下。当初我们结婚的时候,他明明白白的答应过我,不会跟别的女人接触,会一直守着我,为了让我相信,他还给了我这个瓶子,跟我说是把自己的命都给我了。我信了他,可是他却先跟田萍牵扯不清,又背着我偷偷给邓珊帮忙,我打电话问他,他不但不回家,还用那个破画嘲讽我……”
  说到“破画”的时候,傅眉的嗓子噎了一下:“他要变了,但是我不能让他变,只要他死了,这一切的问题就都解决了,我宁愿他死,也不愿意每天担惊受怕,想着他如果被抢走了我该怎么办。哈,哈哈哈哈,现在我终于解脱了,再也不用怕了——”
  她的声音似哭似笑,说到这里几乎已经破了音,脸上分明是一种狂喜的表情,却又有两行泪水,慢慢地从那双原本属于邓珊的眼中落了下来。
  路珩一直沉默不语,这个时候把事听的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道:“傅女士你说的画,是这个吗?”
  不涉及乔广澜的事情,路珩一般都是这副平平淡淡的样子,他乍一看上去要比乔广澜温和好相处,实际上是冷血多了。
  他对傅眉的失态和眼泪都视而不见,又变魔术似的将一块包好的手帕放在桌子上,一层层打开,里面包着一些碎纸片。
  傅眉看了一眼,脸色都变了:“你、你这人……”
  乔广澜同时道:“这是什么玩意?”
  路珩眉目柔和下来,冲他笑笑,又向傅眉道歉:“不好意思,为了调查这件事,不得已翻了一下您家的垃圾桶,找到了这个东西,需要跟你确认一下。”
  他的手没有接触那些纸,在半空中一拂,碎纸片重新拼成了一幅皱皱巴巴的画,上面的女人别的地方都跟傅眉一模一样,只有眼睛是水润润的杏眼。
  傅眉脸色变幻,没有回答,一把把那些碎纸片扫乱了。
  她的行为已经让路珩得到了想确认的答案,于是他又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田萍身上的归途印,是你下的吗?”
  傅眉一愣,道:“什么东西?”
  她的体质注定不能修炼太多的法术,从严艺学那里学了一点简单的用来防身也就罢了,至于各种各样的印伽符咒,简直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路珩听到这句话,忽然抬起头来凝视着她,这是傅眉第一次直接面对这个男人的目光,一时间觉得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睛里暗藏着太多莫名的情绪,像是深深的漩涡,竟然让她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遭遇,而心生惶惑。
  路珩嘴唇动了动,本想说什么,权衡了一下又放弃了这种念头,他移开目光,转向乔广澜低低询问:“咱们走吧?”
  乔广澜站起身来,很痛快地说:“那就走。打扰了,傅女士。”
  傅眉还处于愣怔之中,她的情绪宣泄过了,却没有看见倾听者有什么异常的反应,想象中的怒斥、抵触与厌恶全都没有出现,反倒让人觉得空落。眼看着两个人就要出门,傅眉突然道:“你们想怎么处置我?”
  路珩道:“我们只负责了解情况,你是杀人犯,带你去警局的人一会会过来的。”
  他们不管阳间事,但可以作为合法公民反映情况,路珩跟警局的人曾经有过好几次的合作,刚刚已经用微信和赵队长联系了,虽然严艺学的死模棱两可,但杀害田萍这个罪名,傅眉是一定要承担责任的。
  傅眉既不慌张,也不害怕,或许会不会得到惩罚对于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她重新坐回了沙发上,木然看着那堆碎纸。
  路珩在关门的时候看了一眼那个背影,脸上又浮现出了刚才那副欲言又止神色,乔广澜好像已经明白了一切似的,在他的背后拍了拍路珩的肩膀,路珩便什么都没说,把门带上了。
  他们走后不久,得到消息的警察就已经赶到,很迅速的把傅眉和一些证物带走了。
  傅眉不想再多跟不认识的人废话,在警局里非常平静地承认了她做过事情,只是田萍的事还好说一点,严艺学是很多人看着自杀的,即使傅眉自己认了,这条罪名大概也不能成立。
  在警察局上班,难免会接触到各种匪夷所思的案子和形形色色的人,但这件事环环相扣,离奇诡异,一些理由又不能摆到明面上说,仍然让许多人都非常好奇。
  一名刚毕业的年轻警察正在和同事交换听来的情报,眼看着做笔录的人出来了,连忙凑上去,悄悄询问道:“李哥,里面怎么样了?”
  他年长一点的同事叹口气,点点头,意思是该认的都认了。
  年轻人看了眼证物袋里的碎纸片,好奇道:“我刚才怎么没听明白呢?为什么她看着这幅画就急了,还想杀她丈夫?”
  李警官小声说:“我也不是很明白,好像是她整过容,觉得她老公喜欢她现在的模样。结果她老公背着她去前妻家里帮忙了,又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是在什么地方留了张画让她看,她一看,那个画上面是过去没整容的样子,觉得这是在暗示她分手,一下子就受不了了。”
  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一脸惊讶,觉得十分不能理解:“这也太脆弱了。”
  李警官道:“你抢了别人的东西,当然总是会担心有人会抢回去,和本来就是堂堂正正得来的,感觉肯定不一样,我看那女人也是疯了……”
  他说到这里,看见另一间的办公室门被推开,一个女人走了出来,正是自己认识的人,立刻笑着打招呼:“邓女士,事都说清楚了?谢谢你这次又来配合我们调查,田萍这案子总算是结了。”
  邓珊笑着点点头,说道:“是啊,终于完事了。”
  她看了一眼审讯室,又说:“听说你们把眉弯弯的傅老板给带来了,我能进去跟她说几句话吗?”
  李警官犹豫了一下,有点为难,好在很快他就看见自己的队长也从那间办公室出来了,冲邓珊点点头道:“邓女士想去就去吧,不过请快一点。”
  “谢谢,不会花很长时间的。”邓珊笑着起身,“毕竟我们也没有太多的话要说。”
  邓珊走进审讯室,门是虚掩着的,傅眉在里面就听见了她的声音,正坐在那里冲着她冷笑。即使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她见到邓珊之后依然本能的进入战斗状态,不想在对手面前示弱。
  邓珊倒是依旧淡淡的,似乎比起上次见面气色好了不少,傅眉不再虚以委蛇,冷笑浮上苍白的面颊,讽刺地说:“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我落到这个份上,你高兴吧?”
  邓珊说:“还可以。你还是小事,更让我高兴的应该是严艺学死了,当时我就在跟前看着他完蛋,那感觉才叫爽快。”
  傅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陡然变得警惕而阴冷,厉声道:“你又想跟我显摆死前陪在他身边的是你吗?”
  邓珊失笑,摇了摇头,叹息道:“鹞鹰叼着死老鼠飞在天上,见到鹓鶵过来就觉得它想跟自己抢食物,也不想想,天上的凤凰怎么可能看得上那种烂东西呢?你自己心术不正,就觉得谁都像你一样下作,就是因为卑鄙又多疑,你才会有今天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