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脸傻样。
  表面恭顺,说不定心里已经暗暗不服气了,连他因何生气都不明白。
  宋谏之头一回有些怀念撄宁失智的时候,虽然粘人的要命,但胜在乖巧,被弄得金豆子直掉,也要巴巴的挨着他,不会清清楚楚的非要跟他分个你我。
  可小王爷端着架子,心里念头过如千帆,也懒得跟笨蛋剖个明白。
  “我很安分的,没有坏过你的事。”撄宁把自己的所作所为挨着捋了一遍,自觉自己没错,有些不服气的顶了句。
  这人太难伺候了,要小心哄着,还要高高供着,她虽有求于人,但泸州怎么说都是她撄小宁的地盘,就是他不肯帮,阿兄阿耶还在呢。
  结果话音刚落,她嫩生生的脸蛋就被人捏成漏了馅儿的豆沙包。
  “你脑子里除了吃还有什么?”宋谏之面色冷的跟初见时没什么两样,毫不客气的刺她。
  撄宁却不复初见时的小心,被捏了脸,反倒把她捏出两分气性来,呲牙咧嘴的争辩:“要你管,我…我脑子里装的东西多了去了。”
  活阎王管天管地,还管得了人心里想什么吗?
  宋谏之手上愈发用力,将撄宁捏成了说不出话的小鸡嘴,她被捏的垫起了脚尖。
  两人离得极近,近到她能看清晋王面上的每一寸肌肤,细腻如上好的釉色,在阳光下泛着冷凛凛的光。白肤、黑眸、红唇,少一分则淡,多一分多艳。他素日被冷戾气质藏住的五官全部显露出来,放大在她眼前,昳丽的叫人心生不平,只想埋怨女娲造物为何如此偏心。
  撄宁后知后觉的想起,宋谏之母妃越氏在宫中虽不得宠,却也是曾经名动京城的美人,连在泸州长大的她,都听过越贵妃倾国倾城的美貌。
  怪不得会生出这种祸水。
  撄宁不大争气的掉进了男色陷阱里,眼珠子都转不动,看上去愈发呆了。
  直到宋谏之冷哼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那恶人眉眼噙着冷意,食指恶狠狠地在她脸上搓动一下,令她一张白净的面皮跟被砂纸打磨过似的泛了红,才犹不满足的撒开手。
  “豆沙脑袋,充个头装门面用的,能装下什么?”
  怪不得他生的这么好看,有女儿的人家还要绕着走,性子坏嘴还毒,活该没有好姑娘肯嫁给他!
  撄宁在心里把晋王殿下从头到脚贬了一通,全然没意识到她把自己从“好姑娘”堆里摘了出来。
  “我就能装,就能装。”她皮球一样急得蹦高,不服气的嚷了一句。
  脸上火烧火燎的发着烫,使她说话都带了点可笑的含糊。
  她撄小宁内秀又机灵,只是不爱现罢了,非要跟他一样长了八百个心眼子才叫聪明吗?
  宋谏之睨她一眼,皮子还冷着,这下连充个头的体面都不给她留了,撂下句“小矮子”就转身进了门。
  剩下撄宁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她木着脸,虽然挂着可笑的红印,但表情还算平稳,等确认宋谏之进了院看不到人影,她才两手一抬,打了套虎虎生威的自创王八拳,用力到能听见拳头破风的细响。
  撄宁努力想象着那活阎王被她揍到鼻青脸肿的模样,长长的出了口气,扯扯袖口整整衣衫准备进院。
  结果她一偏头,正瞧见愣在一旁的姜淮谆和徐彦珩,她呆了呆,唰一下闹了个大红脸。
  姜淮谆刚下公差,听徐主薄说要去买驴打滚,他又正好要来州衙,便一并顺了路。
  没成想在州衙内院前,能看到这种‘惊喜’场面。
  他后知后觉的维护起自家幼妹的脸面,欲盖弥彰的假咳两声,清清嗓子道:“强身健体虽好,但也要注意场合。”
  被迫强身健体的撄宁厚着脸皮点了点头。
  这兄妹俩一个赛一个会装样儿,只是演技忒差了些,要上戏台的话,十有八九会被喝倒彩轰下来。
  徐彦珩唇角微翘,压着笑意,没有点破这出拙劣的戏码,将两捆包的结结实实的油纸包递到撄宁面前:“答应你的驴打滚,可不要跟你徐叔告状。”
  他不知道撄宁和自家阿爹刚在一桌吃完饭,只是俩人宴席上一句话都没说。
  撄宁是怕说错话给徐知府惹麻烦,徐知府怕乱攀亲惹恼晋王,于是纷纷装起了老实巴交、毫不相干的鹌鹑。
  只有在晋王提出要补捐输时才无声的对视了一眼,一个鹌鹑眼里写着惊慌,另一个鹌鹑眼里写着无助,总之都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席面上。
  “我才不会,一言九鼎,就是用来形容我的。”
  虽然早晨才吃过,但撄宁在零嘴上一向是嫌少不嫌多的。
  她拍着胸脯保证一番,而后喜滋滋的接过油纸包,前额细软的一撮胎毛都跟着招摇了两下。
  没出息,但架不住可爱。
  徐彦珩收回手负在身后,拇指下意识摩挲着方才被撄宁触到的一小片肌肤,落在她头顶的眼神软得一塌糊涂。
  自满自夸的卖瓜姜婆,被兄长摁了脑袋:“别贫了,进屋再说。”
  “去徐彦珩屋里说,”撄宁从善如流的推着兄长的后背往屋里走,说的话却露了怯。
  “没大没小,不成体统。”姜淮谆嘴上说的硬气,脚步却自觉转向了那间南屋,毕竟在晋王殿下眼皮子底下说话,对谁来说都是一种挑战。
  正好明笙领着李岁出来找自家小姐,撄宁干脆将惴惴不安的李岁一齐带到屋里。
  州衙内院离衙门两三里,平日里并没什么人住,钦差刺史之流嫌此地不够气派,一般都是在官驿落脚,也就州衙公差忙的来不及回家,才会就近凑合一晚。
  徐彦珩倒是个例外,他任职主簿,说着体面实则繁杂的事务官,户籍、缉捕、文书,样样都要干,他性子又认真端正,凡事从不应付,忙到申时都是常有的事儿。
  所以一年到头,拿州衙当家住。
  南屋光线通透,没什么贵重的家伙事儿,最值钱的大约就是那架楠木的矮案,徐彦珩却收拾的干净整洁,叫人看了都觉得舒服。
  他进屋便从柜中拿出一只素白碟子,给撄宁倒她的豌豆黄。
  眼看着一大一小吃上了,也没人说个话,旁边的徐主簿又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姜淮谆没忍住做了那个沉不住气的,率先开了口:“他是?”
  李岁嘴里的豌豆黄还被咽下去,手里又被撄宁塞了一个。
  “说来麻烦,他现在自己一个人,事了之前我想先让他呆在我身边,等他和父母重逢再说,反正和我们此行要查的盐行有点关系,”撄宁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我也说不大准。”
  宋谏之说一句话藏半句,专门钓她胃口。
  她只知道建厂的盐井和盐行脱不了干系,却看不透背后的弯弯绕绕。
  李岁睁着眼睛小心地打量着面前的人,快要贴到撄宁身上。
  “你们要查要查盐行?”他脸色一白,小声说:“我没骗你,你不要去,去了的人都跑不出来。”
  他见过最厉害的人就是盐行管事的,只手遮天,人命在他们眼皮底下都不算事儿,他咬咬牙补充道:“你要想知道什么,我回去偷偷给你递信儿。”
  “话都说不利索,还要帮我呢?”撄宁跟孩子说话也不客气,三言两语打消他冒险的念头:“我最惜命了,命都保不了的事儿,我才不管。”
  徐彦珩目光落在李岁身上,略一思索,轻声询问道:“听口音,你是中州人?”
  “嗯,”李岁点点头:“我和阿爹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
  前两年中州大旱,不少难民一路往北逃到泸州,他们没有户籍没有登名,就是悄无声息死了,也没人知道。
  撄宁也一下子想明白其中关窍,放在案边的手紧了紧。
  “你不要查这件事了,你们管不了的。”他圆眼睛澄澈的一下子能望到底,写满不安和担忧。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静的溺人,一线光从窗格露进来,明晃晃的白,却叫人察觉不到暖意。
  撄宁有样学样的敲敲李岁脑袋瓜儿。
  “我很聪明的,比你聪明多了,没有我想不出法子的事情。”她一脸认真地自夸,怕说服力不够,话里还带上了宋谏之:“而且,那个凶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哥哥,吓人不?他都被我治的服服帖帖,也会帮我的。”
  她板着一张正经脸,大言不惭的颠倒了黑白。
  “可…他看上去不听你的……”
  李岁年龄小,但是人不傻,他还记着撄宁挂在人胳膊上荡秋千的事儿,有些怀疑的看着她:“我阿爹说,骗人会变小哑巴的。”
  第56章 五十六
  撄宁虽然有些心虚, 但面上仍维持着一副极可靠稳妥的模样。
  她无视了自家兄长忍笑忍到隐隐发颤的身影,一板一眼的同李岁讲起道理:“你就说,他是不是放过你了?是不是也老老实实等我了?”
  非要这么说的话, 好像也没错。
  李岁皱着两条细细的眉毛, 神色纠结的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呀, 那不就是听我的话吗?”左右当事人不在, 撄宁鼓着眼睛, 说的十分理直气壮。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务实派, 虽说求人的过程……略屈辱了些, 但结果没差嘛。
  撄小宁说话还是很好使的!
  “反正这件事你不用管, ”她轻咳两声,又抬手捻了块豌豆黄送到孩子嘴边, 堵嘴的招法用得相当熟练。
  姜淮谆笑过了劲儿, 也正经的板起脸, 指尖往案上一敲,道:“可你让他在哪儿安身?我今早安排好官驿, 本打算回禀晋王,他身边近卫又说先不去官驿了。”
  白忙活一通,他不由轻啧了声:“内院就这么几间屋, 他总不能跟你一起住, 不如让他跟我回去。”
  李岁一双大眼睛里写满紧张与无措, 巴巴的望着撄宁。
  “不要, ”撄宁斩钉截铁的把头摇成拨浪鼓:“你自己都照顾不好,我才不放心把人交给你。”
  姜淮谆闻言一下子直起了腰:“胡说八道, 怎么跟你兄长说话呢?”
  还有外人在呢, 这话私下说说也就算了,他眯着眼警告自家幼妹。
  撄宁却没接到他的眼神, 抬手指指他刨了线的袖口,一脸认真:“袖口刨线都没注意到,过得忒寒碜了。”
  姜淮谆今日穿了身淮绣的便服,云脚工整行针繁密,但袖口一根线头被刨散了,长长的溜了一串,颜色都比别处深上两分。
  撄宁分析的有理有据,一则姜淮谆公务繁琐、在家的时候少,二则他日子过的确实凑合,从州衙回家的那条路,摊子小铺都被他吃遍了,总是夜里值完勤随便找点吃的凑合。她在泸州时还好些,见天变着花样的做饭,给阿兄去送,她走这一年,简直不敢想。
  撄宁边想边默默摇了下头,总不能让李岁跟着他饥一顿饱一顿的。
  奈何姜淮谆眼中怨气太重,话本子里的痴情女遇上负心汉,大约也就这般幽怨了,撄宁再迟钝也多少察觉到一些,及时转了话题。
  “不如先让李岁去老住两天?阿耶喜欢小孩子,而且还有人照顾。”
  她摸两把李岁头顶的小小发髻,寻思道。
  要不是今天一早就晋王那厮带出去,撄宁本打算上午便回趟老宅的。
  姜淮谆却摇了摇头:“我还想同你说呢,阿耶前些日子去邹县了,那边闹了疫病,满泸州就他一个人有治愈疫病的经验。我也劝了半天,让他别折腾自己那把老骨头,被大棒子轰出来了。”
  他现在讲起来,还有点身临其境的意思,缩了下脖子,继续道:“算起来,去了有半个月了。不过你别担心,邹县疫病不算严重,大多住在一条巷子里,没有蔓延出去,而且还有学徒跟着。”
  姜老前脚离开泸溪,撄宁后脚才到,正好岔开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