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子夜的脸色不改以往的冷淡,指尖却紧紧扣着萧凰的臂弯。目光几度掠过喧哗的众生,但始终离不开身旁那一道明朗无边的笑颜。
  出了酒楼,迎面便是浩渺的澄湖。岸边一道极长的廊桥,直抵对岸的业城。
  “呜呖呖……”
  店小二依着萧凰的嘱托,牵来一匹新买的乌云踏雪马:“客官,您瞧这关外来的乌骓马,端的是日行千里,脚力绝群,整个黄州挑不出第二个来!”
  萧凰抬手往马腰处一按,内劲催起,那马仍是稳稳当当立在原地,便知是一匹货真价实的千里马了。心下甚是满意,道一声:“有劳了。”拿出一枚金锭,交予那小二作酬钱。
  反身一手拉住马缰,一手将子夜托上马背,随后才登鞍上马,护在子夜身后。
  正欲振辔起行,忽而又想起一桩事,吩咐店小二道:“烦你去趟朱府,代我转告那位姓温的姑娘,就说……就说……”
  愁眉想了片刻,续道:“就说萧某今后要随世外高人修行去了,从此再也不回业城。祝愿她……早日觅得自己的如意郎君。”
  “得嘞!”店小二爽声一应,抬眼又多打量二人一番。给朱府传个话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好奇这二人同乘相依,举止亲密,也不知要怎么个修行法?
  乌骓马才走出两步,子夜却又拦住萧凰手里的缰绳,转身喊道:“接着!”
  话音起时,手里抛出一个物件儿,稳稳落进店小二手中。打眼一看,却是一个红丝系的吊坠儿。丝线穿过一张黄绸的符,末尾是一枚桃核银络的铃铛。
  “这个,送给温姑娘。”子夜将面具一压,“告诉她,以后遇见什么危险,便晃一晃铃铛,我等定会全力赶来相救。”
  “成,成!”店小二也不信有这等玄异之事,但拿了人的金锭,也无须多问什么,尽管依言去办就完了。
  “驾——”
  萧凰一扬马鞭,乌骓马奋蹄而起,“泼喇喇”地奔向湖岸,霎时间已是百步绝尘。
  纵马间,萧凰耐不住好奇,问起道:“那吊坠儿是做什么用的?”
  “六合符,能得仙家感应,照佑平安。”子夜淡然答道,“当初我师尊也是这般,照护了傻妞儿十七年。”
  “你怎想着送给温姑娘了?”萧凰笑道。
  子夜轻轻一抿唇,也不知要怎样同她解释。
  随仙家修行常是如此。有些事情因性而起,随心而行,凭的是超乎尘俗的通透之力,并不需要一个说得清、道得明的因由。
  沉吟半刻,才浅浅应了一句——
  “缘。”
  言语间,乌骓马已踏上廊桥,行至平湖中央。只见四面波光潋滟,抬首是碧霄晴明,廊桥的镂纹刻出一道道飞驰而过的光痕,和着半凉的秋风,拂过二人轻扬的衣角。
  子夜闭上眼睛,不觉间松了力道,依偎在身后那暖香透骨的怀抱里。
  仿佛这一身早已被生死洗劫到麻木不仁的命魂,终于能在此时此刻,安得一隙前所未有的永恒。
  朱府,内苑。
  萧索的夕阳穿过光秃秃的枝桠,照在无力低垂的黄符与桃铃上。
  温苓倚着门前的栏杆,仰首怅望天边的暮云。指尖勾着六合符吊坠的红丝,但不知是该戴在颈上,还是咬咬牙丢掉。
  丢掉了,又不舍得;戴上了,又没意思。
  她不是没想过萧凰的拒绝,只是想不到积藏了十八年的情愫,会以这般空落落的结局无疾而终。
  但凡“他”对自己有一丁点儿的情意,也不会如此决绝地离开业城,甚至连一场当面的告别也成了奢望。
  ……一个人怎么可以那样温柔,又那样狠心呢。
  温苓无声叹了口长气,眺望着天边飞渡的寒鸦,手里的六合符几度抬起,又几度垂下。
  如是踌躇几回,终究还是拿了起来,拆开红丝两端,系在颈后。桃铃闪动银光,颤巍巍地悬在了胸口。
  可当那桃铃贴在胸前的一瞬间,脑海里如同划过一道飞火,强烈的感应令她不由自主抬起目光,看往夕阳下沉的方位。
  ——是西北!
  她心心念念的“萧哥哥”……就在西北方!
  温苓被自己骇了一大跳,全然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突然冒出如此强烈又清楚的念头,仿佛是仙灵指路一般,莫名其妙、却又斩钉截铁地让她知道——那个人,就在西北方!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不自觉看了一眼胸口的桃铃。
  难道说……是这枚吊坠的缘故?
  “嗡……”
  马背上,子夜耳旁的桃铃兀然一颤。本来正在萧凰的怀里半睡半醒,这一颤立马让她惊醒过来,回身望了一眼后尘,心下暗道几声古怪。
  “怎么啦?”萧凰看她醒转,还道是疾行太颠簸,遂把缰绳一扯,放慢了马步。
  “无事。”子夜转过身来,摸了摸左耳下的桃铃。
  温苓正握着桃铃发愣,身后忽传来父亲的喊声:“苓儿,快过来!”
  乍一回神,赶忙返身快步进了屋。
  一踏进门,只见角落里的朱应臣惊恐大叫:“有鬼!有鬼……鬼要杀了我!鬼要杀了我!”边胡言乱语,边撕扯身上衣裳,挠的肌肤一道道都是血痕。
  “应臣,你不要怕,这里没有鬼……”聂夫人苦心劝说不得,又让小厮上前按住他。可朱应臣像野兽一样乱抓乱咬,几个小厮身上都挂了彩,怎么也靠不到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