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以前在宫里,他二人十指不沾阳春水,就像天上的神仙,吃穿用度都由宫人伺候着,等沦落到民间,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方知万事不易。
  秦瑶觉得自己不能干坐着,也要做点事情,便道:“那你在这里洗床单,我进屋给你缝衣服。”
  他坠江时穿的衣服破了,上岛时袖口被树枝划开了一个大口子,穿是还能穿的,但看起来有碍观赏。
  谢玉升想到了她给自己绣的那一只其貌不扬的香囊,抬头问:“你可以吗?”
  秦瑶听出来他怀疑的语气,道:“你等着。”
  秦瑶进屋拿了针线来,将谢玉升的衣袍放在膝盖上,有模有样绣起花来。
  然而谢玉升的猜测是对的,秦瑶从前绣花,就能将白兔绣成白虎,又怎么能指望她女红一下精进?
  原本衣服只是袖子处裂开了,经她的手一缝,补是补上了,却也多了一道蜿蜒如虫爬的针脚。
  秦瑶绣到一半,停了下来,着着袖子上丑陋的针脚,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谢玉升洗好了床单,晾在院子中,回头看秦瑶停下手上动作,眼睛巴巴地望着衣服,他问:“绣好了?”
  秦瑶抬起头来,双手提起袖口,展示给他看,问:“好看吗?”
  谢玉升盯了那纹路一会,不说话,扬起眼睫看她,意思尽在不言中。
  小姑娘明白了,心里失落,但也不想自己被看轻,道:“你等会,我拆了线重新绣,这次肯定比上次好看。”
  在这种事情上,她有点笨手笨脚。
  下一刻,衣服被从秦瑶手中抽走。
  秦瑶仰头,看谢玉升将衣袍拿在手中,他来回翻看了一会,叹了口气,有些一言难尽,道:“你把针给我吧。”
  秦瑶不懂他要做什么,将针递了过去。
  谢玉升道:“我来帮你绣。”
  秦瑶一脸惊讶:“你怎么能绣,你又没学过女红。”
  谢玉升问:“我绣的和你绣有什么区别?”
  这话秦瑶可真反驳不了,谢玉升绣得再差,还能比她绣得丑虫子还丑吗?
  谢玉升接过细针,坐下后,拿起衣服袖口,一针一针绣起来。
  秦瑶见状,搬着小板凳,坐到他身边,准备看看他能绣出什么绝世好看的花纹。
  谢玉升手真的极好看,指节分明,骨肉均匀,五指灵活地在针线间穿插,动作舒缓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秦瑶托腮看他,总觉得谢玉升这副样神情外的眼熟,想起看来,他沏茶时,也总是这样从容不迫的样子。
  那是一种在锦绣堆里长大才能养成的气度。
  秦瑶记得自己十三四岁那会,跟在阿兄后面玩,常常见到谢玉升,就觉得这个哥哥,好生得气度不凡,一举一行都优雅无比,与自家那个武夫一样的哥哥气质截然不同,像那天上不食烟火的神仙。
  秦瑶托着腮,目光温柔,看着“神仙”帮她绣花。
  谢玉升神情无波,由着她肆无忌惮的目光打量。
  午后的暖风柔柔地拂来,吹落头顶绿叶时不时飘落,蝉鸣声愈演愈躁,使得周围一切都呈现出的一种悠然的静谧。
  秦瑶忽然开口,道:“谢玉升,你回去后帮我作一副画好不好,你很久都没帮我作画了。”
  谢玉升缝衣服的手一顿,挑眉问:“我什么时候帮你作过画?”
  秦瑶眨眼,细声道:“你失忆之前啊。你以前给我作过好几幅画,我都不知道扔哪里去了,你再帮我作几幅吧,我这次一定好好藏着,你画技这么好。”
  谢玉升幽幽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让秦瑶心里没底,差点以为自己胡扯被发现了。
  秦瑶道:“你没失忆前,就说好下朝后,会经常来宫里陪我,不让我一个人待着无聊呢,你都忘了吗?等回宫之后,要好好兑现你之前的诺言。”
  小骗子说起谎话来,面不红心不跳。
  谢玉升是真想揭穿她的伪装,告诉她自己没失忆,看看她是何神情。
  谢玉顺着她话道:“好,等回去后,我会常来陪你,夜夜宿在你宫里。”
  秦瑶面色一凝,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让谢玉升有空来陪她,因为她发觉像在岛上这样和谢玉升相处,还蛮有趣的,根本没让他夜夜都宿在她宫里。
  秦瑶决定岔开这个话题,这时见谢玉升停下了手上动作。
  秦瑶伸出脖颈去望:“绣好了?”
  只见他手中那一件衣袍,裂开的袖口,经由他绣过后,多了一层竹子的纹路,像没被划开过一般。
  比起秦瑶之前绣的,不要好太多。
  谢玉升看向秦瑶,道:“你若下次想要绣东西,一并拿来,直接让我帮你绣,自己不要轻易乱绣。”
  小姑娘脸上无光,知道谢玉升是心里觉得她绣花丑,拐弯抹角挖苦她呢。
  日头已经到正午,谢玉升看了眼天空,问:“饿不饿?”
  秦瑶摸摸肚子,诚实地点头。
  陈阿姆出门串门去了,家中没备下午膳。
  谢玉升考虑到秦瑶的动手能力,不敢让她下厨,道:“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下碗面。”
  秦瑶这一天,又是看谢玉升洗衣做饭,又看谢玉升绣花女红,论起贤惠,真是自愧不如。
  一天日子慢悠悠地划过,午后下起了雨,秦瑶赶紧收被子回屋。
  小岛上气候湿润,一连好几日都雨水不停。
  江上起雾,商旅不行,陈阿姆每日去岛口,都说看不见客船。
  离开的日子一推再推,秦瑶扒手指头算了算,他们被困在这个小岛上已经五六天了,也不知外面现在是何情况。
  这日,陈阿姆出门去山上采草药,不多时,院子外传来喧哗声。
  秦瑶竖起耳朵,听到了一串脚步声,来人似乎不止一个。
  柴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陈阿姆,后头还跟着一男一女,男的腿脚不方便,坐在轮椅上,由着身后的少妇人推着。
  秦瑶想起陈阿姆有一个腿脚不便的儿子,迎上去,道:“这是阿姆的儿子和儿媳?”
  陈阿姆笑得脸上全是皱纹,连连点头,将身后的这一男一女介绍给秦瑶
  陈阿姆带了两个消息回来,第一个,便是有客船提前抵达小岛,明早秦瑶和谢玉升便可乘船离开小岛。
  第二个消息......
  陈阿姆的儿子道:“这几日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祭祀大典出了意外,帝后二人坠江,下落不明,至今都没有打捞到人。”
  “是啊,”陈阿姆的媳妇叹了一声,“这都两三天过去了,还找不到人,只怕凶多吉少看。”
  当日祭祀大典那么多人在,船上发生的事根本压不下去。
  外面都在传,船上遭了刺客,皇后娘娘被劫持,皇帝以身涉险去救娘娘,不幸与娘娘一同坠入江中。
  当时船上着了火,众人想去救,自顾不暇,等到大雨浇灭火势,再下去找人,就什么也找不到了。
  陈阿姆听着叹了口气,看向眼前二人,笑道:“说起来,皇帝和皇后应该也和你俩是差不多的年纪呢。”
  谢玉升听了后,默不作声,问陈阿姆儿子:“长安城最近情况如何?”
  陈宁手搭在轮椅上,回道:“长安城挺好的,没出什么乱子,就是——”
  他顿了顿,转头看自己的妻子,道:“我昨个儿,好像看到了官兵张贴在告示,说什么突厥人南下,骚扰边疆,朝堂正在征兵。”
  谢玉升眸光一凝:“突厥扰边?”
  怎么会忽然有突厥扰边?
  谢玉升心中暗觉不妙,沉下眸子不语,抬头远眺长安城的方向。
  天空乌云密布,阴沉不散。
  几日之前,皇宫中,当今丞相裴渊与兵部侍郎议事。
  祭祀大典那晚发生的事,对他们来说,犹觉得不真实,谁能想到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刺客行刺皇后。
  如今天子失踪,国家无主,屋漏偏逢连夜雨,又遇上了突厥扰边。
  好在皇帝早对这种突发情况有过前瞻性部署,让他们应对起来,不那么棘手。
  可也只能再应对几天,若迟迟无法找到皇帝的行踪,只怕到时候就只能昭告天下,天子崩逝的讣告了。
  兵部侍郎眉头紧锁,望着桌上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背后冷汗涔涔。
  他与丞相裴渊商议道:“今早已经给洛阳秦家发去了一封急信,告知了皇后娘娘失踪一事。”
  丞相抿了一口茶,道:“不如再发一封信,请秦家出马?”
  兵部侍郎,道:“也只能这样了,秦家曾戍守边疆,抵抗突厥有功,这次让他们领兵,应当很快就能拿下。”
  “只期盼着老将军听到皇后娘娘的消息,不要太过消沉难过。”
  出洛阳,四十里外的草原。
  旷野的草原,夜色深邃,星汉灿烂。
  当今天子的岳丈,骠骑大将军秦章,正立在月下,给身侧的骏马轻轻地顺毛。
  身后毡帐帘子微动,走出来一二十多岁的青年,面容俊逸出尘。
  “父亲。”
  青年唤老将军,走到他身侧,道:“我们派遣前线的哨兵说,最大齐北边已有两座城池失守,若我们连夜赶路,明早即可到达。”
  秦家夜里收到了京城的消息,让他们领兵前去支援,不敢怠慢,随即便带兵出发。
  只是不久前,秦老将军在军营中巡防,从马上摔落,险些中风,身子已大不如前。
  这一次带兵前去支援,则全权交由儿子秦临为主将,自己不上沙场,只作战略部署。
  秦老将军人老了,这些日子越发憔悴,连出声气都是颤颤的。
  “塞北的军防是我一手建立起的,如今却被人随意糟蹋,让那帮突厥视国界为家门,随意进出,我如何能甘心?”
  老将军目有湿润,望着一望无际的草原。
  秦临闻言,沉默了许久:“父亲你现在的状态不能去前线。”
  从两日前,长安城发来那一份密函,说皇后娘娘坠江,下落不明,老将军便萎靡了下去,成日成夜地坐在女儿的屋里。
  整个秦家笼罩在一片沉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