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嗯。”森泽航很有耐心地低声应道。
  “我就是……很害怕。”沛诚说。
  自从他被告知自己已经死了的那一刻,自从他被投到一个又一个陌生的世界起,自从他被推着一步一步向前走开始,他就一直很害怕,也很孤独。
  他害怕这一切都是假的,更害怕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很害怕,”他终于说出口了,“我一直……都很害怕。”
  “没事的,别担心,”森泽航摸摸他的头发,“有我在呢,我会和你一起。”
  沛诚知道对方和自己说的不是一回事,但还是莫名感觉被安抚了。
  “你不想出柜就不出柜,你不想告诉别人就不说,你觉得进度太快了我们就慢一点,你喜欢什么都告诉我,我什么都给你。”森泽航认真地说,“就算有些事我暂时还做不到,只要你告诉我,只要你想要,我一定会为了你,拼了命也要做到。”
  沛诚还是摇头,他伸出双臂,紧紧抱住面前的人,湿漉漉的脸埋在他脖子里。
  “没有,没有想要的,“他说,这样就够了。”
  第95章 要是今晚永远不会过去
  两人回到宿舍里,又黏黏糊糊地亲了一会儿。每次分开些许,但凡对视超过三秒,不知是谁主动地又吻做一团。
  最终再次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点不好意思,再也不敢直视对方。
  沛诚的眼泪早被蒸干了,脸皮烫得惊人,缩在床头抱着膝盖,周身上下都透露着局促。而森泽航则坐在床尾,盯着自己手指头猛瞧,仿佛那里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东西似的。
  他俩认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一次单独相处的时候能有这么无所适从的。
  “喂,你。”沛诚用脚趾蹬了蹬他的腿,“你坐那么远干什么?”
  “我不敢离你太近,怕忍不住……忍不住想对你做点什么。”森泽航脸微微侧过来,害羞地笑了笑,又伸出手来,勾住他两根手指轻轻捏了捏,宛如捏在他心头的软肉上。
  沛诚笑起来,问:“那你这下开心了吗?”
  森泽航抿着嘴点头:“嗯。”
  想了想,森泽航又问:“你呢?你不哭了?”
  沛诚尴尬道:“不哭了,至少一个月都哭不出来了。”
  他刚才在冷风里抱着森泽航哭了少说半个小时,搞得对方衣领和前襟都湿了一大片,不得不带他回来换衣服。宿舍里暖气很高,森泽航又选中了上次借过他的那件白t恤,就这么穿着短袖坐在屋里。
  “哎,太丢人了。”沛诚捂着脸,后知后觉地开始难为情。
  “哪里丢人了,很可爱,”森泽航说,想了想又道:“也有点心疼。”
  “你别说了……”沛诚脸依旧埋在手掌里——别说这具身体原来是怎么个人设了,他沛诚自己也好多年没有哭过了。
  不心思外露、尽量情绪稳定、不给周围的惹麻烦,是他惯常的生存之道。小时候的他便有意识地这样做,全因就算哭闹也不会得到什么,反而会让自己本就不受待见的处境更加艰难。虽然后来他看见父母有了新的家庭和小孩后的态度和表现就明白了——哭闹不能换来的,不哭不闹也没有用。没人心疼、没人在意自然也就不哭了,他不想哭给自己看,也不愿自怨自艾,于是就这样慢慢养成了不自觉压抑情感的习惯。
  他不擅长表达内心、不适应外露自己脆弱不安和不自信的一面,所有归因都是一脉相传。
  不过再进入职场后他发现,情绪稳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优点,虽然副作用是总有很多杂七杂八不属于他的琐事找上他——别人的生活都有优先级,不论是要约会、要聚餐还是要陪小孩,大家都知道他孤家寡人时间更加灵活,他脾气也好不爱拒绝人。并且说实话,沛诚自己也不是特别在意——反正回家也是一个人呆着,办公室都走空后的那种安静他也很享受。
  只是没想到用力过猛,一朝竟然倒在工位上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已经是十分遥远的记忆。
  现在有一个人说,看他哭会心疼。
  虽然对方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他明明深知这个年纪的爱与喜欢该有多么多变,但这份感情的真挚和赤诚也令人无比动容。
  森泽航又开口了:“我都不知道……你平时总是很淡定,总是思考了很多,好像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很有把握,计划得井井有条。所以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压力这么大,心里埋了好多事,我太笨了。”
  “我要是能更有用、更帮得上忙一点就好了……”他这样叹息着。
  沛诚愕然地抬起头,道:“不是的,我只是……习惯性想太多,是我这自己爱纠结,和你没关系。”
  森泽航皱起眉:“怎么能叫没关系呢。”
  沛诚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意思是……我的烦恼不是你造成的,都是我自己的问题。”
  “是因为你嫌我太幼稚、太菜了,所以才觉得我不能帮你分担这些烦恼对吧?”森泽航却不好糊弄,“不然你为什么之前一直假装没事,都不愿意和我分享呢?”
  “哎……”沛诚有些无奈,“能够被轻易解决的事情就不能算作认真的烦恼了吧。不过,那些现在都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森泽航不太明白。
  “对,不重要了,”沛诚跳下地,伸了个懒腰,又活动胳膊腿,“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明天的事就交给明天再烦恼吧!眼下的我、此时此刻的我很开心!”
  森泽航抬起脸看他:“真的吗?”
  “当然了,我很高兴。”沛诚摸了摸他的头发,就像森泽航曾经很喜欢对他做的那样,“但是你接吻技术好差,我嘴角有点破了。”
  森泽航瞬间面露窘色:“你才差,好几次我以为你要缺氧昏倒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死搂着我不松手!”沛诚反驳道。
  “那是因为你老想躲!”森泽航大声道,“都被你跑了那么多次了,好不容易松口了我当然要抓紧点。”
  “那你嫌弃我做什么!”沛诚也恼了,“况且我本来没经验,技术差又怎么了?”
  森泽航一下就不说话了,他嘴角上上下下动了好几次,很明显是想笑又刻意憋着。“我也没经验,所以……我们谁都别嫌弃谁了,互相学习互相进步吧。”
  沛诚闻言忍不住乐了,他笑一会儿后,又不确定地问:“那以后……要怎么办?”
  “你说关于什么?”森泽航问。
  沛诚手在二人之间来回指了一下:“我们之间,我不懂要怎么谈恋爱,我需要做些什么?”
  森泽航注视着他,身形未动,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攥紧了,好像在竭力忍耐着什么。沛诚半天等不到答案,只奇怪地看着他。
  “你……别说这么可爱的话,”他哑着嗓子道,“你什么也不用做,我们就像原来那样相处,其他的顺其自然,可以吗?”
  “好。”沛诚应道,“然后……家里那边我暂时还不想说。”
  森泽航点头道:“没关系,就像你说的,这些都不重要。你不喜欢引起关注对不对?明天开始我会尽量低调点的,花就不送……就悄悄地送。”
  “结果还是要送啊?”沛诚失笑,“你干嘛忽然装出一副很懂事的样子。”
  “那不是看见你……”他没有将句子说完,转而道,“我是听话的男朋友嘛,所以我以后都会很懂事的。”
  沛诚觉得他简直太可爱了,怎么看怎么喜欢,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他伸出双手抓着森泽航将他拽起来,说:“要不要出门找点吃的?晚饭都没吃饱。”
  “可不是吗,我刚啃了两朵西蓝花,你倒好,一个炸弹丢下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呢,你就把饭全给我倒了。”森泽航装模作样地摊开手,“虽然不好吃吧,也不是这么浪费粮食。”
  “好了好了别啰嗦了,我们到镇上去找吃的。”沛诚在背后推着他,“你去穿件厚一点的外套,我骑自行车载你。”
  为了方便四处走动,沛诚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剑桥很多人都这样,可惜森泽航并不会骑车,只能被沛城塞在后座,长腿蜷起来踩在后车轮的轴上,手臂环着沛诚的腰。
  “你骑慢一点!这个石头路硌得我屁股好痛!”森泽航大叫道。
  沛诚哈哈大笑,笑声被稀释在风声中。
  两人混进了镇上的一个酒吧里——就算样貌稚嫩,但好歹身高还够,老外又向来闹不清亚洲人的年龄,只当他们是娃娃脸的大学生。
  刚巧今晚酒吧里有爵士乐队在即兴演出,竟然座无虚席、挤挤挨挨的全是人,两人只能在吧台边找了个角落呆着,顺便点了些炸物和零食垫肚子。外面是寒风阵阵的冷寂街道,一门之隔的里面却火热得连外套都穿不太住——台上的乐手投入地即兴,无论是键盘还是小号还是贝斯都在神仙斗法,客人中还窜出来了几个会唱歌的观众,和乐队咬了咬耳朵,几个人眼色一使,居然立刻就配合上了。
  沛诚虽然不太熟悉这样的音乐类型,但也一边嚼鸡翅一边听得很带劲,他问森泽航:“你会什么乐器吗?”
  酒吧里太吵,森泽航不得不凑到他耳朵边说话:“小时候练过钢琴,你忘了?”
  “哦,对。”沛诚含糊其辞地应了一声,又问:“现在呢,不弹了?”
  “好久不弹了,”森泽航说,“稍微有几天不练手就生了,现在估计更没法听。”
  “以后有空弹给我听吧,我有点记不得你弹琴的样子了。”沛诚说。
  “是嘛,反正你以前可不待见我了,”森泽航还在记仇,“现在是不是很爱我?是不是为了以前欺负我而后悔?”
  “哦,你别蹬鼻子上脸的,稍微对你态度好点就开始嘚瑟了。”沛诚把鸡骨头丢回盘子里,扯了纸巾擦手。乐队演出告一段落,客人们十分捧场,掌声不断还夹杂着叫好声和口哨,乐队成员礼貌大方地致谢。
  乐队下台休息后,酒吧里又放起了吵闹的背景音乐,一部分客人走出门外去抽烟,森泽航也起身付钱,酒保一边打单子一边问:“你们俩没成年吧?”
  森泽航乐道:“都准备走了才说?”
  “如果你们点酒精的话我就会说了,”对方一挑眉,“时间已经很晚了,小朋友快回去吧。”
  森泽航笑着多留了五十磅的小费,酒保没太注意,定睛一看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但森泽航头也没回地挥了挥手,和他道别。
  出了酒吧后,外面的温度几乎跌到零下,两人缩着脖子揣着手,冷得原地直蹦。森泽航一看那个自行车就面露难色,说:“我屁股好痛,能不能换个交通工具。”
  “现在打不到车吧,”沛诚说,“而且你屁股痛正好,提早习惯习惯。”
  森泽航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居然……”
  他甚至不知道该吐槽这个烂梗多一点,还是吐槽内容里的信息量多一点。
  “那我来教你骑自行车吧!”沛诚突发奇想道,“来,你坐上来。”
  “啊?现在吗?”森泽航诧异道。
  “对啊,现在街上又没人,不是正好?”沛诚说,“快来快来,我扶着你。”
  森泽航不情愿地坐到车座上,两条腿落在地上,表情哀怨地看着沛诚。
  沛诚说:“你倒是骑啊,脚拿起来放到脚蹬子上。”
  森泽航无奈只能照做,根本踩不了半圈就会失去平衡,车把手左摇右晃,歪歪扭扭的也没前进几米。
  抽烟的酒客们看着他俩直笑,还指点道:“你蹬快一点就转起来了!”
  森泽航递给他们一个求救的表情,众人只是大笑。
  沛诚从后面扶着座位,强行让他又尝试了一段时间,折腾了半天差点没一起摔了。森泽航苦不堪言:“我为什么要学骑自行车?”
  “你想啊,万一有一天丧尸狂潮爆发了,后面有无数丧尸正在追你,你是用腿跑得快一点,还是用自行车跑得快一点?”
  “我觉得开车快一点,直升飞机也不错。”森泽航回头道。
  两人已经来到街尾,他笨拙地调转方向,用腿划拉着拐了个弯,面前又是令人绝望的一长段石板路。
  “怎么会有人不会骑自行车呢?”沛诚撑着后座,用眼神示意他快蹬脚别偷懒。
  “世界上有很多人不会好吗!”森泽航不服气道,但还是很老实的在踩脚蹬子。
  “是,但你不是游泳、骑马、卡丁车……甚至连摩托艇都学过了吗?怎么能不会这个呢!”沛诚换了一个套路,转而鼓励道:“航航最聪明了,加油加油!”
  森泽航长叹了一口气,任命地继续努力。
  他一会儿无意间起了速度,导致沛诚追不上他,车头一歪就要摔倒,一会儿又完全摸不着门道,进度缓慢——两人像一条长了四条腿的没头大虫子,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徐徐前进,皎白的月光时而照耀着古老的小镇和光洁的石板路,时而又隐在云层背后,只余一片朦胧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