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节
  虽然动作是不太明显,但看得出来,佛门各脉现在正在很有诚意地互通有无。
  看过一遍佛门各寺情况之后,净涪佛身想了想,将目光转向了混沌之地,找到在那一片地界的净音。
  净音这个时候似乎也已经得到消息了,对混沌之地的情况很是在意,他甚至开始接触起了岑双华。
  净涪佛身看见他的时候,岑双华就坐在他的对面。
  两人面前都放了一杯竹叶泡煮的茶水,但他们谁都没有喝一口,茶盏里已经没有热气飘出了,却还是满的。
  净涪佛身留心听了一耳朵。
  他们说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是岑双华早有想法要组建的‘散修盟’。
  就是那个他想邀请程沛却被程沛拒绝了的‘散修盟’。
  他竟是一直没有放弃么?
  净涪佛身晓得,也不由得多看了岑双华一眼。
  确实,先前净涪并不如何看好岑双华‘散修盟’的构想,但现在不同往日,现在景浩界境况陡变,作为景浩界不归属于各方势力的散修,也确实是需要被整合起来了。
  当然,说是整合,事实上更应该是约束。
  景浩界天道被天魔魔气侵蚀,天地环境即将出现一番恶化。而单就这天地环境的变化,就已经是磋磨着生活在这一片土地上的百姓了。再有之后的世风日下……
  世风日下,受人心影响的,不单单是凡俗百姓,还有修士。
  景浩界的修士,不论是道门、魔门还是佛门,也都有各脉势力管束,但散修就难了。
  散修修为或许不高,各种手段也不够,但因为他们零散分布在各地,还有些修为在身,一旦失去控制,必然又将成为这个世界上的凡俗百姓的另一重苦难。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散修盟’的出现就很有必要了。
  而就目前看来,净音师兄似乎是想要扶持岑双华。
  扶持岑双华,让他去整合散修的力量,整顿散修的风气……
  净涪佛身目光转落到岑双华身上,将他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也不知是不是先前那段时间因为散修盟的事情四处碰壁,现在的岑双华较之净涪佛身先前所见,眉宇间又多了几分坚毅。
  不得不说,这倒确实是一个好人选。
  尽管现在的岑双华还太年轻了点,修为也浅薄了点,不足以压服散修中的老妖怪,但散修修行,各种资源、功法乃至信息都多有残缺,修行艰难,前进的余地也相对断缺一点。
  岑双华若真能得到净音师兄的扶持,在他的帮助指点下,是能在最短时间内将他与其他散修之间的差距补足的。
  只是,修为上的差距好弥补,但筹谋和决断等等方面就比较难了。
  到底那些只身摸爬滚打走出来的散修们,一个个可都是老滑头,岑双华想要拿住他们,可真没有那么容易。
  散修散修,这也是一个相当让人头疼的问题。
  净涪佛身这么想的时候,净音真就和岑双华为了一个散修争持了起来。
  净涪佛身着意听了一回,便了无兴趣地转开目光了。
  但在转开目光之前,净涪佛身远远地看了混沌之地侧旁的无边竹海。
  顿了一顿后,坐在妙定寺地界上某条长街一角的净涪佛身便站起身来,合掌,低头,向着无边竹海里行了一礼。
  坐在无边竹海里饮酒赏月的竹主察觉,也不说话,只带着笑意向净涪佛身扬了扬手中杯盏,然后便就将杯盏凑到唇边,一口满饮。
  净涪佛身这才重新在他的蒲团上坐了。
  坐定之后,净涪佛身稍稍将他这一场查看所得的情况整理过,就将它们传给了本尊。
  净涪本尊接到这些信息,也只是一眼翻看过,给了三个字便再没了。
  ‘知道了。’
  佛身也没多在意本尊的态度。
  毕竟跟谁计较都不会跟自己计较不是?
  他一个探手,从随身褡裢里捧出一部他自己誊抄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来,慢慢地翻看。
  夜色渐深,长街上的行人渐渐没了,各处屋舍里透出的点点烛火也都慢慢地熄了。
  安静下来的夜格外的冷,尤其是这个冬季,夜里更是冷得让人不敢出门。可惜,哪怕再是寒冷,讨生活的人也还是得为了生计出门走这一趟。
  而打更的更夫,这个时候就是必须得出门讨生活的那些人。
  带着更鼓、提着灯笼,裹得衣服就必得出门,半点延误不得。
  净涪佛身坐在这角落里,就在更鼓敲响的时候,见到了这么些人。
  第555章 曾家大壮
  净涪佛身并没有特意遮掩,所以更夫们也就很轻易地看到了坐在长街一角里的净涪佛身。
  两个更夫面面相觑,还举了手上灯笼提到眼前定睛看了好几眼后,才看见了净涪佛身那光溜溜的不见一丝毛发的脑袋。
  光是看见净涪佛身的那个脑袋,两个更夫就认定了净涪佛身的身份。
  不过他们也不特意靠近,先放下手中拿着的一应物什,合掌向着净涪佛身拜了一拜,才又重新拿起地上的东西,按着他们原定的路线继续打更。
  净涪佛身也起身还了一礼,才重新坐回位置上,仍旧拿起那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翻看着。
  更夫打落更的时候(晚上七点),净涪佛身周围已经很安静了,但那一对有些特殊的父子才刚刚走到了自家院门,身后还伴着几声狗吠。
  老父亲才刚拉开了院门,屋里听得动静的老婆子就拉开了门,这会儿更是顾不得冷风,从屋里走出来相迎。
  虽然老婆子眼睛的状况也没比他们父子好多少,甚至还更差,但她迎出来之后,却很准确地拉住了儿子的手,将他往屋里带。
  老父亲眯着眼将院门锁上,边锁边难得地低声嘀咕道:“这么冷的天,又黑,你出来干什么?没的摔着了。”
  老婆子倒是一时没接话,拉着她儿子的手有些愣,上下摸了摸后直接就将她儿子的手放下了。
  不是她老婆子嫌弃她孩子还是怎么着,实在是……怕她的手冷到他了。
  老婆子回头问老父亲,“这是怎么的?你都带着孩子他去干什么了?”
  在外头忙活奔走了一天,他那手居然比她这个在家里的都要暖和。
  老父亲见老婆子这会儿还站在屋外,没来得及回答,先就伸手推着她进屋。
  老婆子感觉得到那落在她身上的手手掌心处透出的暖意,也感觉得到老头子身上传来的担忧,同样也清楚自己这一家子其实也都是病不起,所以她完全没反抗,顺着老头子的力道就往屋里走。
  至于他们的儿子,倒是完全不用他们催,几步就蹦入屋里了。
  待到他们一家三口人入了屋,屋门才被重新锁上,连带着一起被锁在屋内的,还有堂屋里透出的那一片暖黄烛火。
  说来也是神奇,等到他仔细地将屋门合上以后,老父亲忽然浑身一个颤抖,被四周逼涌着扑来的冷气灌了一身。
  他忍不住再一次佝偻了身体,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的儿子。
  虽然此时他的眼中还是一片昏暗模糊,但老父亲还是精确地看到了他已经乖乖坐在炕上的儿子。
  他松了一口气。
  老婆子这会儿也摸索着伸了手过来,在他身上简单地拍了拍,就也将他推上了炕,让他跟儿子紧紧挨在一起坐着。而她自己却摸索着掀开旁边垂着的厚厚草帘,转去了旁边的厨房。
  没过多久,老婆子就给他们父子两各自端了一碗浓稠的杂粮粥回来,之后就是四个掺杂了米糠的窝窝头。
  两父子吃饭的时候,老婆子也在炕上坐着,就看着他们吃。
  她儿子虽然脑筋上不是很清楚,但自己吃饭却是不成问题的。就是有些人可恶,看见之后就爱碎嘴,说她儿子只会吃不会做……
  老父亲匆匆将他的那一份解决后,就放下碗,坐在炕上边看着他儿子吃饭,边跟老婆子说起今日里的事情。
  “今日早上时候,李老头商铺那边的活儿就干完了,他家要留我们吃个午饭……”但因为自家儿子,所以他推托着没答应,拿了点东西就出来了,“然后我就像往常一样,带着大儿去老张家挤了挤,下午再去接活计。”
  “我没接到活儿,半道上就回来了。”说到这里,老父亲眯眼,叹着声音跟他家老婆子说道,“但是,你晓得我在半道上遇到了什么人吗?”
  他家老婆子这会儿正眯着眼睛看她儿子呢,没分神注意他,听到这话,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当即就扬着声音问道:“老婆子我不晓得你在半道上都遇到了谁,但老婆子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没等那老父亲回神,老婆子就冷了点声音问道:“我们家那根麻绳子呢?曾二山,麻绳子……哪儿去了?”
  别看只是一根麻绳子,但丢了再要他们家短时间另拿一根出来,也很困难。尤其是这天寒地冻的时候,就更难。
  可是不拿,要给他们家儿子换另一根更粗更糙磨得人更痛的绳子,老婆子又实在是心疼。
  一肚子的心酸心疼没处去,也只能小小地对着自家老伴发泄一下。
  往常时候,曾二山都是一言不发,由着自家老婆子发一发性子的,但这一回不同了。
  真不同了!
  曾二山一反往常低头沉默的做态,挪到老婆子身边挨着她坐,“我就是要和你说这个事儿呢。”
  老婆子见他这样反常,一时也都被惊住了,只能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自家老头子。
  曾二山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吓到了谁,也像是在说一个梦,“我今日下午,带着咱家大壮,在半道上,碰见了一位……师父。”
  曾老婆子听着,都不知道有没有反应过来,抖着唇重复:“师……师父?”
  “什……什么师父?”
  曾二山又给她答道:“僧人。”
  曾老婆子整个人晃了一下,伸手抓住了面前的那一团黑影,“你,你说的是真的?没有骗我?!”
  曾二山扶住人,连连点头。
  他口拙,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家老婆子,“是真的,没骗你。是真的,没骗你……”
  曾老婆子口中呢喃了一阵,忽然又急问道:“你跟师父说了吗?他怎么说?他有没有,有没有答应?!”
  曾二山连连点头道:“我说了,我求他了,师父他答应了。他答应了……”
  曾老婆子忽然想起了方才他们这两父子的那点神异,心里也稳了一点。但就是因为她的心开始安稳了,她才终于能开始为他们的儿子高兴了。
  曾老婆子看着旁边端着碗吃得很慢很慢,就是生怕自己动作太快将粥水洒出碗边的儿子,抹了把眼泪,声音哽咽断续,“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
  曾老头在旁边,一只手搭在老婆子肩膀上,一只手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然而,曾老头这会儿虽然看着也镇定,但他眼睛也是红的。不过是他比曾老婆子好一点,到底没让眼泪流出来而已。
  两个老人挨在一旁坐着,却没谁注意到,炕床上那边还在吃饭的他们的儿子动作渐渐地慢了下来,一双带着孩童天真稚气的眼睛不时地瞥向他们。
  昏黄的烛火映照在他的眼睛里,依稀给他那一双干净无辜的眼睛添上几分浅薄的伤感。
  这一夜,曾家这三个人,就没一个能睡得安稳的。就连曾大壮也一样。